教育的目的,
本来应该是摆脱现实的奴役,
而现在的年轻人,
正竭力做着「相反的努力」:
为了适应现实而改变自己。
——西塞罗
文 | Miss蘑菇姑姑
责编 | 陈沉沉
最近我学会了一个新词,叫做 “焦虑片” 。
指的是那些直戳社会痛点的影视剧。
不管你是剩女、还是北漂,中年危机、还是焦虑的人群,总会有一款都市剧为自己代言。
内卷最严重的父母们,最近被一部电视剧 “扎心” 了,那就是教育焦虑片《小舍得》。
这部被骂上热搜的剧,集中放大了「鸡娃」的情绪,
但现实中,父母鸡娃的战况并不亚于它。
你能接受,孩子未来不如你吗?
“鸡娃和不鸡娃” 的困境
娃,鸡还是不鸡?
这是躺在父母心中的第一个问题。
剧中,宋佳饰演的妈妈南俪自己从学霸到高管,经济宽裕,因而给孩子的教育也是宽松的:
唱歌跳舞,琴棋书画,从未给孩子报过任何课外班。
直到五年级的一次数学考试,孩子只考了 45 分,哭着要求妈妈给自己要报班:
“全班包括我,只有4个同学没有报课外班。”
南俪的心顿时崩溃了。
在这种精神危机下,相信很多父母都会像南俪一样,开始怀疑自己所坚持的教育理念到底对不对?
焦虑片的意义一下子在这里呈现出来了:
你不跑,周围的孩子都在跑,
你除了加入,还能做什么?
自己那套快乐教育,
到底是为孩子好,还是害了孩子呢?
与南俪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蒋欣饰演的妈妈田雨岚,妈妈圈中的核心人物。
孩子考了全班第四名,她都觉得是没考好;
孩子还在上小学,她的目标就已经是通过金牌奥数班进入顶尖名校。
这个把鸡娃当成一切重心的妈妈,情绪挂在脸上:
孩子成绩考得好,马上年轻十岁;
但只要成绩不理想,亲妈的脸马上就能变成后妈。
为了孩子去奥数班,她做够一切的功课:
撸起袖子去斗争也好,不要面子苦苦哀求也好,搬出救兵骂大街也好,她都可以去做。
如上面两个妈妈一样,家长们的价值观,都体现在了鸡娃的策略上。
以田雨岚为代表的妈妈们认为,一定要在某个时间点(比如中考、高考节点上)去抢到某个赛道上的位置。
如果我们试图去理解她心中的动机,我们会看到两个关键信念:
其一是,未来收入水平,取决于今天的教育成果;
其二是,教育机会不均等,“你拿走了,我就没有了”;
所以,结论就是:一定要去拼。
也就是说,家长越认同这两个基本判断,就越会去鸡娃。
孩子今天的一场场成功的考试,约等于未来世界的筹码。
这两个基本信念从哪里来?
自己过往的经历中来。
田雨岚这样的妈妈,有着比较高的生存焦虑。
剧中交代了她的成长背景和经济状况:
她的妈妈本来是保姆,后来以第三者上位的身份嫁给了南俪的爸爸,她则以养女的身份。
通过不懈努力才获得了上大学的机会,从底层爬着到了现在的样子。
田雨岚的生存焦虑,不可避免地传递给了孩子。
她为子悠描述的是一个不能放松,必须时刻紧绷才能确保自己活下去的世界。
焦虑情绪的本质,是对 “不确定” 无法耐受。
所以,田雨岚紧紧抓住唯一看到的 “确定” ——好成绩等于好大学,好大学等于好人生。
另一部分家长是南俪这种,有一定安全感的父母。
一开始还快乐教育,后来看着别的家长 “跑起来” 了,自己也不淡定了。
因为即便是南俪这样安全感十足的人,也多少认同田雨岚心中的那两个前提。
成年人都是会衡量利弊的。
你听,南俪身边的朋友是这样帮她分析的:
你看,我们区重点高中,录取比例非常少,如果你家孩子不能排名靠前,就上不了。
上不了区重点,那一本也就悬了。
所以我们这一代人要面对的一个很可能的事实是:我们的孩子可能不如我们自己。
学霸如南俪,她身边都是本科、硕士,博士也不少,她本来认为自己的孩子混个自己的水平也不难。
但听朋友仔细 “算帐” 时,她不得不焦虑。
自己从名校毕业,一路风光,她怎么能接受孩子读一个 “野鸡学校” ?
就算人们不对 “翻身” 感兴趣,至少也会对 “损失” 敏感。
机会是不平衡的,那么不鸡娃的后果,是:未来孩子还不如自己。
这一点尤其不可以接受。
学霸父母们,都是靠考试走到更好的职位,那么顺理成章,他们坚信,自己来鸡娃多半也是可以鸡出来的。
所以,无论哪种家长,最后都走向了疯狂。
在《小舍得》原著里,作者鲁引弓提出了“鸡娃生态系统论”。
那些抱着理性、长远教育观的家长,
发现孩子比不上那些实用、功利中被鸡大的娃,只好被倒逼着让娃也超前学习。
教育理念形成了 “劣币” 驱逐 “良币” 的形势。
所以,父母在盘算孩子损失了多少名次、机会的时候,不是不懂最基本的常识 “尊重儿童发展规律” ;
而是 “不敢” ,他们担心一放松,就把肉眼可见的机会、名次、甚至是未来赌进去了。
但他们漏算的,却是肉眼不可见的——孩子的身心健康。
而这个伤害的是不可逆的。
你准备牺牲孩子的童年,
甚至是一生?
在《小舍得》引发的讨论里,我看到某网友的评论:
家里又没有矿,所以要做好牺牲孩子童年的准备。
我认为这条评论非常典型,它也代表了当今家长的看法:
为博取一个所谓「未来」,不惜做好牺牲「童年」的打算。
其中,对 “童年” 典型的想法是 “童年不过就是玩玩而已。”
这种 “无意义的玩乐”,拿来学知识、博取未来是更值得的。
但童年的玩耍仅仅是玩耍吗?
这里,我只想引用一个在功利教育中长大的孩子,其成年后内心的独白,大家可以感受一下。
回顾过去,她写道:(以下引用自《欢欢式噩梦:我绝不想重回补习班》(三联生活周刊))
一路走来,每一天好像都在针尖上跳舞。
十几年害怕一丝一毫的差错就会铸成人生大错的生活,让逐渐深入岁月的我越来越风险厌恶,谨小慎微。
这些人类生活里难以放逐的攀比,让我有时候感到生命无穷得让人生厌,需要无穷的算计。
恐惧就从心里油然而生,生活在眼中也全无色彩。
终于到了新的阶段里,往往以为自己无须攀比了,越过山丘,“还未如愿见着不朽,就把自己先搞丢。”
现在的她已经工作了,她的感受是:
只能感到日子的无穷无尽,被工作、自己的功利心、自身对于未知的恐惧、自己匮乏的生活想象力与行动力中裹挟的我们。
因为害怕失去的这一秒不能百分百换来一个更好的出路,所以想不出,也没有时间去想。
除去持续当下这样无望的日子,还有什么样的出路,于是就这样一路沉溺。
对于与父母的关系,她沉重地写道:
大学毕业后,我有意地远离了父母,想要脱离那些不愉快的生活日常与无法抹去的成长记忆。
如果这是你小孩未来的心声,不知道父母是否还觉得,牺牲「童年」换来的「未来」,是划算的?
功利教育的损失,是隐形的。
它保住也许是肉眼可见的「外在资源」:
学区房、奖杯、重点中学……
但损失的,却是看不见的「内在的心理资源」:
是孩子日渐丢失的活泼好奇,
取而代之的是对学习产生的厌恶感。
看看高考完那些撕掉的书,承载着孩子多少压抑?
是孩子被消耗的自主性、自驱力,
取而代之的是孩子的习得性无助。
除了考试,他们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反正自己说了也不算。
是孩子逐渐失去的对内在自我感受的信任 ,
取而代之的是外在的、机械的评判标准。
为了完成学习 KPI,孩子谨小慎微,看着父母老师权威的脸色生活,用外在价值(分数、业绩或他人认可)来评价自己的价值。
进一步,我们可以追问自己,更为具体的问题:
1.长期的鸡娃,会对你的「亲子关系」造成什么影响?
2.由长期焦虑、慢性压力构成的环境,对孩子的「情绪健康」有什么影响?
3.我希望孩子一定要成为的 “那种人”,跟孩子本身的关系是什么?
4.孩子长期沉浸在这种潜意识的“期待”中,和自己、和世界的关系会如何?
所谓心理资源,正如植物需要阳光、空气、水,人的肉体需要蛋白质,心理也需要足够的 “养分”,人才能够持续有活力。
一个人要一路精进,勇攀高峰,走向成功,需要内驱力、乐观、自信、坚韧、弹性等这些心理资源的支撑。
然而很多孩子,走到高中大学就开始无法集中精力、完全不想学习了,即使身在很好的学校,也丝毫感觉不到幸福和活力。
因为他们内在荒芜,无以为继。
这是因为高强度、长期的功利性鸡血教育已经提前消耗了他们「底层的生命活力」。
这个话题是无比沉重的。
功利性鸡娃,焦虑是面向未来的。
那为了应付未来,把今天 “本来有的” 也搞丢了,那未来孩子能走向何处?
这其中,又岂止是小舍得?
一个普通家长,
如何构建自己的心理避风港?
有没有可能,在这个内卷的时代,给我们的教育焦虑,一些可以松动?
有没有可能,在社会结构上做不到改变的前提下,个体有办法在焦虑的独木桥旁边,发现一些其他可行的道路呢?
作为一个妈妈,作为一个学过儿童心理发展的心理咨询师,我思考了很久。
只能说,很难,但我不想牺牲孩子身心健康。
如果跟我一样焦虑的父母,愿意探索一些可能,这里也给大家两个可能的方向做一些参考。
第一个可能:
松动对外在资源的 “迷信”
小时候我们班有一个特别调皮的孩子,老师给他一个单独的座位让他坐在第一排,好让他上课守纪律一点。
我们每个人都知道这是因为他太皮了被拎出来了。
但这孩子自己很得意,他认为:
老师喜欢我,我被优待了。
但同样的待遇,放在另一个孩子身上,可能会觉得:
我好羞耻。
这就告诉我们,在同一个外在事件中,不同的人感受完全不一样。
人最终活在这个 “主观” 之中,而不是活在外在的世界里。
名校名师、重点中学、私立公立……一定导向更好的人生?
对外在资源过于看重的绝对化思考,要审视。
在一个名校,尖子生扎堆的世界里,一个孩子感受到的是学习条件真好;但对另一个孩子来说感到压力重重。
环境、资源,我们不宜过于大地去扩大化它的作用。
没有好小学,就没有好中学;没有好中学,就没有好大学;没有好大学就没有好工作,没有好工作就完了……
这个顺口溜一样的链条,值得质疑一下。
孩子有什么样的解释系统,是综合教育的结果,其中家庭影响很大。
“我足够好吗?我和这个世界关系好吗?” 这些底层的思维才最重要。
另一方面,外在资源的垄断地位也有了松动了。
疫情期间,当互联网的大屏幕搬进了山区孩子的教室,北京的金牌教师的课也上到了贵州山区;
在美国留学的学生,疫情期间回到中国,却依然在互联网上和来自四个大洲的同班同学连线做小组项目的。
这些都是信号。
当知识的大门被互联网打开了,当信息变得越来越扁平,当孩子被允许自由地连接各种学习资源。
竞争也许不再是分数和重点学校的门槛。
而是,我们作为人,如何构建自己的知识系统的能力?
最近斯坦福大学发布了 “2025” 计划,解除了入学年龄的限制,17 岁的少年,老年人,职场人都可以申请——
取消了大学四年学习的限制,也打破了专业的限制,学生可以不断学习、工作体验再回学校学习;
可以随时学习自己想学的科目,按照自己的需求把学习当成自选超市。
这样的学习模式回归学习的本来面目,学习应该是一个自适应系统,不断反馈,自我寻找的过程。
有关未来教育趋势,教育学家朱永新《未来学校》这本书中也有一样的判断:
今天的学校会被 “学习中心” 取代,学习中心一样会通过信息技术赋能学生。
学习是终身的事,是长跑。最后剩下来的人,不是最聪明的,而是一直在跑的人。
真正的成功秘诀,不是让孩子赢在起跑线,而是让孩子和知识建立紧密联系,能自主地一直跑下去。
第二个可能:
去给孩子「自主性」,
同时去承受「不确定性」。
热衷于鸡娃的父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提供 “结论”,这一点很重要。
心理咨询师是绝对不会告诉一个来访者,这样、这样做是对你最好的,这是职业的禁忌。
因为一个人心智成长的首要因素是:让他自己负责。
这个动力是人最珍贵的心理资源。
家长也是这样的心智成长的陪伴者。
但父母们最常说的话就是“我为你好!你听我的。” “你不对!”
是,孩子还没长大,还不能完全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但这不意味着他不可以学会为自己负责。
退一万步说,即使要他爱学习,你每天念叨 “学习如何重要,学不好是不行的”。
这不是支持,这是给否定评价和给答案;
给支持的意思是,你要让去呈现和让他体验,学习究竟是如何帮助我们开拓视野,如何给予生活帮助,如何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你的唠叨,会让孩子把精力都放在反抗上,而反而无法去领略自己和学习的关系究竟应该是怎样的。
支持还意味着信任。
信任孩子是大自然的种子,种子里蕴含着长成一棵树的完全潜能。
家长只要提供营养就可以了。
不要孩子看成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家长要变成雕刻者,去决定石头最终成为什么。
但是做到这一点很难。
这需要家长能不焦虑,安心下来当一个爱人者支持者而不是主导者、催促者、决定者。
而如果家长想不焦虑,自我关怀很重要。
如果田雨岚能够觉察,在自己的期待中,有多少出自自身的生存危机;如果她能多给自己的 “不甘” 多一些关怀和接纳;
那么她在教育中可以承担的「不确定的空间」也会更宽松,她给予儿子子悠的,将会是爱和支持,而不是答案和焦虑。
最后
西塞罗说:
教育的目的本来应该是摆脱现实的奴役,而现在的年轻人正竭力做着相反的努力,为了适应现实而改变自己。
这样的现实,其实也呈现着人们内心对未来的真正悲观,阶层固化、贫富分级、教育不均,赢者通吃,弱者恒弱……
如果这是一种无奈和无力,那么家长们应该自觉,并守住底线,保证孩子的身心健康。
“看不见” 的精神健康,如果成为隐形的代价,孩子即使未来非常 “成功”,也可能只是成功的 “空心人” 而已,那也是得不偿失。
而关于建设更好的教育,每个成年人都是有责任的。
我曾遇到过一个教育专家,过去他是重点中学的校长,现在他致力于扶贫项目的教育工作,也在多方调研公立教育之外的新式教育体系。
他说:
把一个更好的世界交到孩子手里,
而不是付出一切去让自家孩子成为赢家。
这是我们更应该做的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