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 郭春雨
自从上映以来,《小舍得》就频上微博热搜,联系起近几年的网络流行词汇“内卷”“鸡娃”,以及国内飞速发展中的线上教培行业,电视剧刻画的焦虑母亲戳中了很多人的痛点。
虽然一直在倡导家庭中夫妻义务共担,但目前的事实是,“妈妈”这一角色在家庭中所占的责任比重更多,其中突出一点就是在孩子的学习教育上。在母亲节来临之际,记者采访了多位“鸡娃”背后的妈妈,从她们的焦虑、期许和收获中,管窥女性的责任、奉献和成长。
孩子二年级,学什么“二外”好?
每天下午5点以后,济南大观园附近的快餐店里,就会出现众多母亲的身影。
穿着校服的孩子先去占位,他们身边的妈妈忙着用手机点餐取餐,忙着掐表叫车,很多时候,甚至忙着把食物喂到正在做卷子或看手机的孩子嘴里。
大观园附近是济南老城区,距离几所家长眼中的中小学“名校”都不远,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一个培训机构扎堆的小片区。在这里, 80%的入驻公司都是教育机构。奥数班、思维课、英语班、阅读课……焦虑的父母和强大的牛娃,催生出了一条庞大的教育培训产业链。不同的家长根据不同的需要,把孩子送到不同的房间,一个学生几乎全部的补习生涯都可以在这一栋小楼里完成。甚至在周末的时候,孩子一整天都可以不用出楼,就能安排满一天的课程。
带着孩子上课的基本都是妈妈,带着孩子穿梭在各个辅导班之间的方式被称为“鸡娃”:“鸡娃”即“给娃打鸡血”,指家长调动一切资源,力求使得孩子成为考学竞争的佼佼者。
王莉是其中众多妈妈中的一个。儿子霄云今年上4年级,平时的作业基本都是王莉来检查。一方面,因为孩子爸爸觉得成绩“差不多就行”,跟王莉的教育理念不同;另一方面,因为王莉研究生毕业,学历比较高,本身就能做孩子的老师进行学习指导。带着孩子上辅导班时,一些课程也允许家长旁听,或者可以在教室外看直播。一些妈妈就会跟着老师的课程做笔记,好像孩子在上大课,而她们在上自习,方便回家后继续辅导。
“我为了他连公司的生意基本都不做了。”王莉说,自己家在农村,通过高考一路奋斗改变了命运,在济南开了一家广告公司,她目前拥有的一切都是考试带来的成果。在孩子的未来规划中,教育是她熟悉的路径,也是她为孩子创造一个有保障未来的最可及资源。因此她对“学习”的理解有明确的目标意识:升学。
“想要让孩子初中择校,最好从2年级就开始准备,我们已经晚了。”王莉说,目前小升初虽然取消了考试,但是招生报名表上有荣誉填写栏,这些都是另一种形式的 “拼成绩”。
“不仅是学习成绩,还有各种考证成绩。别人的简历里获奖荣誉一大堆,自己孩子简历里空白一片,怎么可能被录取?”王莉说,“最有用”的荣誉就是“市三好学生”“省十佳学生”等,但是娃在学校从来没混上个班干部,这些荣誉轮不到他,自己只有通过“鸡娃”,才能给孩子“凑简历”。目前给孩子报名的辅导班除了数学、英语的课程补习外,还有奥数课、机器人课、编程课等,因为“小学的学科类竞赛都取消了,能够获奖的比赛少了,编程比赛获奖证书含金量高”。
“鸡娃”的过程不仅仅是费钱,更多的是心力交瘁。虽然小升初的学校明确发布过“社会机构评的奖项不算”,但王莉还是抱着“一线希望都不能放过”的心态带着孩子辗转于各个培训机构及考场。一场场战役下来,虽然人困马乏,但是成效也颇丰:孩子的各项荣誉逐渐增多,如果能够一切顺利,等再拿到作文类的奖项后,奖项基本就能“凑齐”。
获得这样的成果,并没有让王莉松一口气。相反,在“集奖”的过程中认识的“牛娃”越多,越觉得自己孩子过于平凡。成绩,在班里固定在前十,很难进前五;钢琴,每次都得自己催着去练习;英语,听写能力还行,但是词汇量目前只有3000左右……
群里的各种“牛娃”刺激着群里家长“鸡娃”
走上“鸡娃”的道路后,“凑齐”小升初的奖项远远不能达到标准。和孩子升学路上的一场场“战役”相比,“小升初”仅仅是战争的开端。
王莉算了笔账,首先是中考,想要稳扎稳打地进入“第一梯队”的高中,必须要在班里保持前5名,也就是每门课平均分要达到94分,这也就意味着考卷上每一道题都很重要——一道题之差,也许就从“第一梯队”掉到了“第二梯队”。
等到了高中,不仅仅是分数重要,“综合素质”也很重要。想要参加大学的综招或者出国,就需要一些“社会实践”,“第一梯队”的高中能够带来更多的社会实践机会,但很多出国交流、义工甚至“联合国青年论坛”“常青藤大学中外交流论坛”等实践机会都是需要家长去“整合资源”,这就更考验家长们找路子找资源的能力了。实在不行,只能花钱买服务,有机构量身定制了此类的研学项目,售价不菲。
“每一步都得提前打算,接受了自己孩子不是天才,就只能通过后天努力帮孩子往前走了。”王莉说,优质的资源在任何地方都稀缺。
要获得优质的资源,就是把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时间从高考往前挪。“我有朋友,孩子才上二年级呢,就已经开始给孩子考察第二外语了,在群里问‘孩子已经二年级了,学什么二外好?’群里一群家长跟着夸赞和比较的。小姑娘特别优秀,看了很多书,从幼儿园就上的双语幼儿园,还当过模特,是小演员,在他们小区很出名。”
“鸡娃”群里的妈妈们聊天,不仅有“鸡娃群”,还有“鸡血群”
从“鸡娃”到“鸡自己”
对于一些家长来说,“鸡娃”之路,越早开始越“省心”:上最好的小学,以增加上最好的初中的概率;上最好的初中,以增加上最好的高中的概率;上最好的高中以增加上最好的大学的概率;上最好的大学,以增加找到“最好”工作的概率——一条“鸡娃”战线环环相扣,丝毫不容懈怠。
李沛说,自己是“非典型鸡妈”,在孩子上小学后也一度“野心勃勃”地想加入“鸡娃大军”,但是在带着孩子辗转了多个补习班后,发现“鸡娃”路漫漫,孩子没崩溃,自己就先受不了了。
秉持着“科学养娃”的理想,为了找到女儿的兴趣点,李沛在带着女儿辗转于各个兴趣班,书法、钢琴、美术、舞蹈、小提琴、乐高……一番折腾下来,女儿唯一能坚持下来的就是小提琴和乐高。
“交了的学费不能退,孩子就是不愿意学。我就问老师我去学行不行,老师同意了。”李沛说,女儿不学,自己学。小时候家庭条件不好,也不流行这么多辅导班,始终觉得有点遗憾,如今有了自主学习的机会,正好弥补童年遗憾。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学习,李沛的钢琴弹得已经有模有样,舞蹈课也坚持下来。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本来特别抗拒上舞蹈课的女儿,因为自己的带动,也开始喜欢上舞蹈,跟妈妈一起学习,而且还主动提出来,想陪着妈妈一起上钢琴课。
“佛系”之后,李沛给二胎的英语教育主要是上网课
“一些家长会在群里不时发布一些牛娃的简历,这些看着真的特别让人羡慕,焦虑感不知不觉就被‘鸡’起来”。 李沛说,“鸡娃”的妈都是扎堆出现的,大家有共同志向或者说共同价值观,走到一起就会交流起来,自然而然就形成“鸡娃”的氛围。李沛直言,自己还是没办法融入到“鸡娃”的大军中去。感觉“鸡娃”的压力比自己学习的压力还要大。
许多家长的焦虑都源自比较。“我女儿幼儿园同班一个小女生5岁时就可以自主读英文绘本,父母带着去过好几个国家,幼儿园大班没上,直接去衔接班读小学课程,我女儿现在7岁了,自己读绘本还磕磕绊绊。”李沛认为,“没有比较就没有焦虑,一旦焦虑,就是‘鸡娃’的缘起。”
不过,作为一个天生的乐观派,李沛已经开始学会“放下”,“闺女班上有个孩子,数学特别好,什么辅导班也没报,只能说这是天生的聪明孩子。”李沛说,放弃了这种单一项目的比较后,自己的幸福感有了极大的提升。现在对女儿的要求就是“不求第一,也别倒数”,只要是过得开心快乐,当个普普通通的小孩也挺好。
“我现在对她有要求的时候,我就尽量陪着她一起。我自己做到了,也有理由要求她做到。”李沛举了个例子,有次全家参加了一个家庭马拉松,女儿中途累了想退出,自己也很累,甚至在女儿喊累之前就想打退堂鼓了,但为了鼓励女儿,还是坚持下来,最后全家一起走完了全程。
李沛给记者展示了小区里的“鸡娃”
“我现在每次感到焦虑,我就‘鸡’自己,跟自己说好好工作,好好挣钱,要是孩子将来实在不行,我们还能给她托底。” 李沛说,从“鸡娃”到“鸡自己”,感觉家庭和谐了很多,甚至跟老公吵架时都有了底气,“焦虑会传染,我更希望能成孩子的榜样。”
做“妈妈”,也做“自己”
《小舍得》中有一个片段,小学生颜子悠,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的妈妈说:“妈妈爱的不是我,而是考满分的我。”相关话题下的数万条讨论中,有人站在家长的角度认为颜子悠“不懂父母良苦用心”,也有人站在孩子的角度提倡“快乐教育”。这两种观点针锋相对,有人甚至在讨论区里争吵了起来。
对于孩子是应该“鸡”还是“放”,每个家庭都有每个家庭的理由和做法。但是对于“90后”妈妈张斐来说,“妈妈”只是自己众多身份中重要的一个,即便是做了“妈妈”,自己也要坚持“做自己”。
“我还没休完产假就开始上班了,不仅是因为我们工作特别忙,我的工作量也会直接影响到我的年终奖。”张斐说,自己工作一直是“很拼”的状态,在结婚之前,就跟男友说好不会因为家庭而影响工作,“他开始还以为我是说说而已,后来发现我是认真的。”
靠着这股“拼劲”,张斐的产假还没休完,就从经理岗位直接提拔到了副总岗,属于公司的管理高层。
但张斐的生活也不仅是工作,她喜欢爬山和插花,结婚有娃后也没有放弃自己的爱好。“我身边也有‘鸡娃’的家长,自己也会有这种焦虑,比如说现在孩子快上小学了,要不要换好的学区房,这些问题想起来都很头疼。”
“鸡娃”最累的首先是父母
张斐说,现在孩子6岁,除了早教班和体能班,自己什么都没给他报名,“他就觉得上这个班好玩。”因为这两个班是孩子自己选择的结果。总体而言,自己应该不会加入到“鸡娃”大军,因为小时候自己就是“被鸡”的小孩。
“小候我妈最喜欢的事就是拿着我跟别人家的孩子比较。有一次我妈去邻居家玩,觉得人家孩子写字好,就带回一张贴在我的桌子前头,让我跟人家学,从写字开始把我说得一无是处,说对方的孩子多好多好。后来我就把这张字给撕了,我妈还说我见不得别人比我好。”
张斐说,从这个事情后,自己特别排斥“练字”,因为每次自己练字,妈妈都会说起这张“别人家孩子的字”,仿佛自己怎么练习,都不可能超过这张已经被撕掉的字。
“不仅如此,就连电视节目上出现的一些小孩,我妈都会拿出来比较,所以我小时候最恨的就是‘别人家的小孩’。”张斐说,因为童年的经历,在她长大后,最想要的就是“做自己”。“我会特别关注我自己,包括我的生活、工作,什么时候结婚、要孩子,这些都要我自己规划。等孩子长大了,我也会尽量多给他一些选择,让他关注自己的内心需要,只有真想要的,才会尽力去争取。”
对于孩子的未来,张斐没有清晰的规划,她希望孩子能“健康、快乐、正直”就好,但是对于自己的生活,张斐目标清晰,“工作不用我操心,因为老板会‘鸡员工’,目前我正在学游泳,因为跟朋友约了今年休假去三亚潜水。”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父母和孩子皆使用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