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罗发财
01
有时你不得不感慨，这个世界的参差，是远超乎我们想象的。
最近网上有这样一个视频「我梦想的高中生活」引起了很多人探讨。
视频展示了一个北大附中孩子的一天八点多到校，上击剑、国文。中午跟姐妹们吃丰盛的午餐，
下午上生物实验课，早早结束，晚上是有趣的话剧排练……
全国的经济文化中心，拥有着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教学环境，这是北京很多学校孩子的一天。
于是「北大附中的一天」「我们的生活vs别人的生活」这些发酵的话题挂在热搜好几天，流量达到了千万级别。
但如果你从北京出发，往西而去，不用走太远，仅仅不到两百公里，就能抵达一个叫顺平县的地方。
再往北一点，进入山区。越过一段又长又难走的道路，最后你会看到一个村子，那是大山里的一个盆地。
盆地里有个村子，村子里有个岭后小学。
这里的学校操场是不平整的，门窗是漏风的，冬天很冷很冷。
这里哪有什么击剑、生物实验课，能正常开设基础课程就已经不错了。
这里孩子们的午餐哪有什粤日料西餐，
能吃上哪怕一两肉，都是奢求。
这里的水管到了冬天就冻住了，
没有流动的水来洗手……
半个世纪前，山里挖了一条三百多米的隧道，弯弯曲曲黑黑矮矮有且仅有这一条路，才通向了外面的世界。
「与世隔绝」这四个字在这里，可不是躲清净的褒义词。这里意味着不便、贫穷、闭塞。
我打开百度搜索：200公里开车要多久。答案说不堵车大约两个来小时，上高速一个多小时 就到了。
我其实有被惊到，
一个小时，竟然才一个来小时。从繁华到落后的距离，原来这么近。
02
陈文水，是曾经从这个闭塞村子里走出去的教书郎，而今，他选择了重新回到这个贫穷的地方。
陈文水起初是一名老师，从爷爷，到父亲、姑姨……包含他在内家里的11个亲戚都从事教育工作。后来他成为校长，再后来被调走，离开了这座大山。然而几年后，
他还是选择了回到这里。
因为那是岭后小学最困难的时期，小学加幼儿园整整转走了近170名孩子。没有吃的、没有文具，老师跑了。
整个村子的教育，仿佛都失去了希望。
「我想再帮他们一把改变命运，走出大山。」
他自己垫付各种款项，跑前跑后终于让这个小学如期开了学。
03
2016年那会儿，国家给岭后小学的营养餐补助标准是每人4块钱。当时155个学生，每天总共620元。所有蔬菜和肉，都由县里统一采购。
2018年，这样的情形发生了改变。以猪肉领涨的肉类、包括蔬菜，价格开始水涨船高。孩子们只依靠4块钱餐标的补助，已经吃不上什么像样的东西了。
这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餐标准降低，对于小学时期的孩子来说，最影响的就是他们的抵抗力。
一个降温、一场流感，班里因生病，就空了一半。教学无法继续往下进行，课程一拖就是一个月。
2018年9月，陈文水做了一个重要决定。他注册了一个短视频账号，决定拍孩子们吃饭。
起初他只是想让这些孩子的父母放心，后来，这个号却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粉丝。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些粉丝是被如何吸引来的。
大概因为很多人离这样的生活太远了，虽然常常抱怨人生苦穷累，却不知自己已经比很多人幸福……
这些孩子能多吃一个水果、或者一个鸡腿，都能开心地对着镜头笑。这些视频在普通人心中起了涟漪……
他们说：陈校长，我想给这些孩子们捐款。
陈文水也知道，仅靠捐赠并不会长远，他开始利用网络，卖山里自产自销的蜜薯等特产。多出的营收，每晚记账，全都用于改善这个学校的状况。
同时，陈文水用自己的收入，支付了所有老师中午陪孩子们吃饭的餐费。支付了住校老师和保安的生活费，支付两年拉运爱心物资的车费……他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搭了进去，为了这里的孩子。
04
陈文水向我描述了他一天的工作：
早上七点他就出发，学校这扇大门7点半要准时开，它通常是来的最早的。老师们陆陆续续都到了之后，他利用上课前的时间跟他们短暂交流。
八点十五分上课，他如果没事就去每个教室都听听课。
中午到了孩子们吃饭的时间，他开始全程用手机直播：经常听到他跟吃饭的孩子说：「拿个鸡腿呀，凤林」
「牛奶带了没？多打点，佳林」「多吃水果漂亮哟，瑶瑶」「吃点蔬菜，不能挑食。浩宇」
全校200多个孩子，每一个孩子的名字、家庭情况、爱吃什么……他全部都记得。
下午是他回办公室自己工作的时间，傍晚他通常会继续打开直播，
在直播间，跟每一个无意中点进来的人打招呼，跟他们介绍自己村里的特色蜜薯，
感谢他们的下单以及爱心人士偶有的捐赠。
这些人对于学校的疑问他都温文尔雅的解答，哪怕每天要重复几百遍。
孩子们放学回家后，他挨个再去一遍教室检查，临走时，去看看住校的八个老师晚上吃什么。在学校宿舍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回家吃完晚饭后，是他一天中的第三次直播，晚上的直播时间最长，有时要三个小时。
主要是向那些爱心人士反馈他们的捐赠情况，解答疑问，或者聊聊村里那些困难的家庭。回复各种网友抖音上的留言，
都做完后，凌晨，他才准备入睡，
而第二天还是要六点钟就起床，继续重复这样的工作。
05
陈文水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二三十个家境困难的孩子的状况。
有两个孩子是脑瘫，有几个孩子是单亲家庭，他们的家人有的出了这座山，就不回来了。有的父母残疾，靠祖母卖香纸为生。有的父亲癫痫，母亲重度智力障碍……
对于他们有些孩子来说，连一个肉包子，都是极度美味的食物。有一次一个孩子看见肉包子连吃了九个，陈文水只能陪着他散步、消食。心里开心又难受。
爱心人士的捐赠，陈文水没有全部直接给这些家庭，他偶尔会让孩子们帮学校劳动，然后多发给孩子们一些「工资」。
给了他们选择权，也给了他们自尊。
06
就是这样一直坚持着，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日子就突然慢慢好了起来。
学校多了一块劳动实践基地，种点蔬菜和花果，给这个学校添了另一种风景。
在食堂旁边，陈文水建了一座阳光暖房，孩子们吃饭前去那里洗手洗碗，水管再也不会冻住。
一年四季供应热水的阳光暖房
以前学校的门窗风一吹就透了，陈文水用卖红薯的钱，把学校门窗全都换成了铝合金，抗冻挡风。
孩子们中午吃饭的直播我天天都看，比起以前好太多了。现在的饭菜有蔬菜吃，也有肉。有牛奶、有水果，很多爱心人士还会捐赠一部分小零食给它们。
往年冬天流感总是让一批孩子生病、缺课，而去年冬天，没有一个孩子因为生病落下功课。
以前学校用的是烧电的老旧供暖设备，孩子们冬天穿着最厚的棉服，一天下来也是手脚冰凉。而如今，换成了空调。
「你知道吗？他们现在冬天，在教室都要把外套脱下来，有时去操场我都提醒他们别忘记穿外套，教室暖和，外面可冷。」
一句「教室暖和，外面可冷」我的眼泪差点落下来。
我们身边寻常的温暖，是他们努力了这么久的骄傲。
07
除了物质，我们也聊到了一些很现实的问题。比如很少有老师愿意一直留在这个村里，外面老师不爱来，所以教孩子们的以本村人为多，
留住老师，成了陈文水心中的大事。
有一些被调过来的非转正老师，转为正式教师后便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个村子，去条件更好的地方教书了。这座小学的孩子，说难听点，成了他们练习教学水平的试验品。
陈文水很失望，但也得接受这个现状。几乎没有人愿意在一个这样的环境下，一呆就是十几年。
陈文水和孩子们
也曾经有在这个学校呆了43年的老师，
临走前学生们含着泪鞠躬送别。
岭后小学的齐老师，19岁就开始扎根山区教育，坚守了整整43年，退休时岭后小学的很多孩子们都哭了。
但老师也是人，能坚持下去的太少了。
陈文水想努力改善这群老师的生活。
「老师们的条件改善了，她们或许就愿意留下来了。我不能让村里孩子的教育，成为城市孩子教育的脚踏板。」
于是他给了这些老师能尽到的所有关怀，用直播上赚的钱在学校装上了方便老师洗澡的澡堂，把他们的住宿环境翻新……跟老师们不断沟通，甚至陪着两个老师去相亲了二十多次……
老师们的条件慢慢改善，
而每天在做的直播，每日可见的改变，也让他们催生出一股自豪。
2020年三月，又到了每年返校的日子，以往每年这个时候，总有老师不愿意再回到这座大山。
但是今年，所有老师，都回来了。他们想再咬咬牙，试一试，看看能不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08
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努力经营这个学校的这几年，陈文水印象中自己只睡过两天「好觉」。
直播带货的营收和社会爱心人士的捐助，这些账目是每天都要核对的。一分钱都不能出错，所有人都能通过视频监督。
他有两个爱心人士微信群，只要是有人捐款捐物，哪怕只有十块钱，他也会把人拉近这个群里，每天公开所有人的捐款去向。
事事亲力亲为，账目完全透明，每天直播两到三场，巨大的压力让陈文水整宿睡不着。
他上过一次电视节目，展示过自己的笔记本，
每天事无巨细记录着所有学校的琐事，件件不落。
他的胃病在恶化，不能吃辛辣、不能吃太饱，即使这样还是经常面临胃疼。最后，他索性在胃的附近绑一个热水袋，用来缓解这种痛。
但他还是笑呵呵的，每天和直播间的每一个人温和地说着话，每天为了孩子们能吃上肉蛋鱼开心地笑。
最难的时候，陈文水曾沮丧过：「如果我这么努力还不能改变孩子们的生活，那么我的动力是什么？」
最后他自己给了自己答案：「我在这里，我什么都看见了，我就没有办法忍住奉献的冲动。」
想起《小王子》里的一句话：我始终认为一个人可以很天真简单地活下去，
必是身边无数人用更大的代价守护而来的。
如果将来这些孩子，哪怕有十分之一能走出大山，见到外面的世界，甚至过上大城市那种生活。
那么背后，是一代又一代的陈文水们。用自己一生的时光，守护而来的。他们就像一束光，有太多的孩子，借着这光，走出来了。
09
我在网上搜索陈文水的新闻，
除了被评为「河北好人」「感动河北人物」等荣誉无意中还发现了一则十几年前的信息。
那是他和老师们制作教具获奖的一条不起眼的新闻。
2006年那会儿，这所学校的孩子们因为没有教具，陈文水跟教师一起开始开展了自制教具。
太阳高度测量器”、“幼儿算盘”，中药材标本、种子标本……
大城市的孩子们拥有高级的实验室，陈文水就和老师们做了几百个教具，打造了一个村里小学的「实验室」
孩子们问风力发电机是什么，可村里没有风力发电机，陈文水就鼓励老师做风车，同样能展示风的作用。
最终这些奇思妙想的教具，获得了教育部门的认可。
「简单的演示，可能改变一些孩子的一生。让他们对学习开始感兴趣，往往只在一念之差。」
你看，他想要改变这里的心，并不是这几年才萌生，早在十几年前他就在这样做着，那时网络不发达、没人知道。但还是有人在大山里，十年如一日地这样坚持。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而现在，跨越了十几年，他终于等来了越来越好的这一天。
10
周遭每天在发生很多很多事，有时候我们可能在某些瞬间真的想「认了」可能这就是世界的参差，你永远都赶不上、到不了。
但是也总有人不愿认命。比如为女孩们逆天改命的张桂梅；
比如考入城市后毅然决然返回农村教书的陈秀祥；比如扎根了43年的齐老师；比如，陈文水。
……
他们永远在想办法，怎样能让这些孩子，和城市里孩子的差距缩小一点。
没有什么击剑马术，把基础的知识学好一样能拓宽认识这个世界的维度。没有什么西餐日料，只要三餐能吃饱不生病也是进步。没有什么风力发电机这样的先进教具，我们还有一万种办法感受风。没有出生在条件更好的家庭，甚至没有健全或恩爱的父母，但老师的爱能让他们知道他们值得被爱……
这个世界总有人在告诉这些孩子，人不必生来如此，明天一定比今天，好那么一点点。
那些北大附中以及周边辐射的幸运人群，的确让人羡慕，但我还是在为「陈文水」们而骄傲。
因为即使他们知道这个世界充满参差，他们也想尽力把世界的参差磨平一些，笨拙，且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