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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芥末堆 Luwei Zeng
编辑｜芥末堆看教育
谈到美国的教育，我们可能想起的是东北部的纽约、波士顿，西部的加利福尼亚州，很少会有人聊到南部大农村州。本文采访到在南部密西西比州Hattisburg出生、工作与生活的公立学校老师Gayle，让我们一起来看看与我们印象中不一样但却真实存在的美国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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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西西比州西接密西西比河、南临墨西哥湾，被阿拉巴马州、阿肯色州与路易斯安那州包围。它主要的产业为农业、纺织业、电子产品生产、运输业、制造业与渔业。它属于美国最保守的地域之一，其地理位置偏僻闭塞，民风保守排外。可以这么说，走进密西西比州才算是走进真正的美国南方。
北方人用俚语“红脖子”（red neck）来形容保守落后、粗鲁、行为偏执、具有强烈种族主义和排外倾向、受教育较少的美国南方乡村穷苦白人劳动阶层。为什么将他们形容为“红脖子”呢？因为在过去，这个群体中有大量长期戴着帽子在田里劳作晒红了脖子的农民。在刻板印象中，他们开大皮卡，穿牛仔裤、人字拖，戴毡帽，喜欢吃肉、喝酒、玩枪、打猎。密西西比州的这群人就被贴上了这个具有地域歧视的标签。
密西西比州面积为12.5万平方公里，人均GDP为38967美元，远低于美国平均值65249美元。美国非裔人口占13.4%，但密西西比的非裔占本州人口的37.8%。密西西比本科以上学历人口占比22%，比全美平均值低大约10%。
基建这么落后？
截至2019年，86.6%的美国家庭订阅了互联网服务，而在密西西比州只有71.5%。Gayle说在州内的一些地方甚至没有互联网的覆盖，手机信号充其量也只是断断续续的，她长大的地方就是其中之一。
落后的基建技术也为教育带来了诸多不便。她表示，新冠疫情几乎“摧毁了”她工作的学校。因为很多学生没有电脑或者平板，所以学校必须为学生提供上课所需的设备。学校也为学生想出连接互联网的解决方法——在城市一些地方设置了网络服务点，学生可以在服务点上网课。
但由于当地的公共交通不便，一些需要远行去服务点的学生只能要求学校邮寄纸质的上课材料，或转而在家接受教育（home schooling: 是一种在正常学校以外接受教育的教育模式，通常以家庭为学校，而老师就是家长，负责打点及决定孩子所要学习的课程或学习的模式)。
不过，过去的一年里发生了很多变化。她注意到一些网络公司正在扩大他们的业务范围，学校也被要求提供更多的技术支持。“虽然新冠可能给密西西比州带来了很多负面影响，但它确实也带来一些好处。”
2020年上半年，当我和Gayle讲起国内学校上网课面临的困境与取得的进展时，她还是一个新老师。她哭丧着脸说：“有没有英文讲的好的中国老师可以和我讲讲线上教课的实战经验啊。” 她可是有三年线上英语教学经验的明星外教啊。
由于纯线上与混合式教学的备课方案和教学模式截然不同，所以它们来回切换时Gayle总是头疼不已。她说，混合式是迄今为止最难的。学生被指定哪些天来学校上课，哪些天在家上课。在家上课的孩子通过屏幕与在学校的同学一起上同一节课。由于进程必须同步，所以教学挑战很大。
其次，对于做作业的方式，不管是来线下还是远程上课的学生，学校统一为线上完成，学校也因此也推出了一个新的系统。为了确保学生远离动画等和课堂不相关的内容，系统要屏蔽很多网站与信息。
我的学生绝大部分是非裔与拉美裔
今年，Gayle去了一所新的学校，那是一所大量生源为贫困家庭的Title I 公立学校。Title I学校接受联邦基金，帮助贫困家庭学生获得额外的教育资源、支持他们的学术成就。与绝大多数的美国学校不同的是，这里的所有学生都有免费的午餐。她提到，有意思的是大多数的Title I 学校都在帮派领地（Gang Territory）。
Gayle表示，密西西比州的种族问题导致了当前教育现状。目前，她教7年级英语，107个学生中除了1个是白人，其余是非裔与拉美裔。
“密西西比与种族主义有着很深的联系。我们是最后废除奴隶制的州之一。我们仍然看到在我们地区的白人、黑人、拉美裔等种族间互相有隔阂。这也不仅仅是某一方的问题。当我听到我的学生说‘我不能是种族主义者，我是黑人’，我就不得不给我的学生上一节关于种族主义的课。我的孩子们都不明白这个词，他们为什么要明白呢？他们几乎没见过其他种族主义的例子。”
她的黑人学生有一些相似的特征。“他们中的大多数阅读水平不好，说的语法也不正确。如果他们用完美的语法说话，他们会被标记为‘太白’。这种观念模式对他们的伤害很大。我一年教课187天，我只希望在那段时间我能有所作为。”
Gayle保守排外的父亲强烈反对她在黑人占比很高的学校工作，但是她觉得这些孩子更需要她的帮助。善良美丽的她从很早就开始帮助当地的孩子获得教育资源，有一则故事令我印象最为深刻。
在即将拿到学士学位的时候，她和一些学生开始在一个少年拘留中心工作。一个17岁的黑人男孩告诉监狱长他不识字，想要学习。后来，消息传开了，Gayle被叫去了。由于男孩已经17岁了又即将被释放，监狱长并没有期望太多。当她第一次见到这个男孩时，这个男孩似乎对她保有很大的怀疑。他觉得这个白人姑娘穿得太讲究了，根本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Gayle说：“说实话，我不太确定我能帮上忙。我所有的研究都集中在小孩子上。这孩子几乎是个成年人了。但他说他会给我一个机会。” 从此以后，她每周去三次，每次陪他一到两个小时，他们很快就认识了解了对方。她发现这个男孩想要成为一名殡仪业者，他想要考取资格证并且想要有足够好的阅读能力。
她明白这其中的吸引力，因为她几乎成了一名殡仪业者，而不是教育从业者。她说：“单就这事可能巩固了我们的关系。他进展飞速，在三个月内，他的阅读水平从三年级的成长到九年级，他也读小说、写草书、写故事。监狱长对我印象很好，但付出努力并不是我。据我所知，他被释放后就再没进过监狱。”
去公立学校工作前，Gayle还是有些许忐忑的。她不敢和学生说她的丈夫是警察，怕为家庭招来麻烦。这也能理解，毕竟从很早开始，非裔和拉美裔与警察的关系就处于紧张的状态。
教育改革到底改了什么？
当Gayle提到，"我认为密西西比在教育方面存在的最大的问题是考试过度化”的时候，我万分惊讶，考试多不是中国学生的专属吗？
做了很多功课后我发现，美国的教育改革运动好像没有改成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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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美国国会通过了乔治·布什的《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案》（No Child Left Behind Act)。布什表示，每年都要对3-8年级的每个孩子进行测试，奖励分数提高的学校，惩罚没有提高的学校。
在此法案下，联邦政府开始主导基础教育，并以全国性学业测试为基础进行教育评估和问责。布什认为该法案的执行能使学生的分数、毕业率提高，让种族群体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小。但是带来的结果是，每一所美国的公立学校仍然为昂贵的年度标准化考试制度所困扰。
2009年，巴拉克·奥巴马推出《力争上游》（Race to the Top）的教改项目，拨款50亿美元，对布什惩罚性问责制进行了加持。联邦政府要求各州以学校学生的考试成绩评估老师的水平、增加私立特许学校的数量。若学生分数过低，学校就会面临着闭校的风险。
Gayle说，“这个项目本意在让美国学生回到正轨，但结果却适得其反。学生成绩不够好时，学校可能会遭受停课的威胁；它们也可以不被停课，前提是得签署一项条约——实施《共同核心州标准》（Common Core State Standards) 的教学标准。” 本来这样结合可以提高学生的考试成绩，然而遗憾的是并没有。
《共同核心州标准》是一系列教学标准的统称。标准由州长和州督学制定，并由州一级政府通过。这些标准规定了美国中小学生在每一年级学年结束时英语和数学两科应该达到的知识和能力水平。标准的制定是为了确保所有公立学校的学生为大学、职场和生活做好准备。盖茨·梅琳达基金会也为《共同核心州标准》提供了近20亿美元的支持。
2015年，奥巴马政府推出《每一个学生都成功法案》（Every Student Succeeds Act), 取代了《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案》。新法案大大限制了联邦对基础教育事务的权限。各州依然被要求进行分阶段的教学评估、改善落后学校的教学质量，但他们可自行设计创新性的评估方式和惩罚问责方式。2017年，密西西比州向州教育部提交了《密西西比成功》（Mississipi Succeeds) 计划，旨在到2025年，所有学生的毕业率从2015-16年的82.3％提高到90％。
我：改革后的情况怎么样？
她表示，《密西西比成功》和《共同核心州标准》对高贫困学校的影响更大一些。“我们被迫在每一堂课上采用核心课程的标准授课，而不是关注你的孩子需要什么。举个例子，RL7.3 standard是7年级文献阅读的第三条标准。我们会给学生一个标准测试，看他们是否掌握了RL7.3的知识。
但是，我们只有大约两周的时间教孩子这个单元的内容。第一个知识点是引用文本的证据。这听起来问题不大，但是你想想，你7年级的学生并不具有7年级的阅读水平，他们只有3年级的水平。现在你仅有两周的时间来教会一个3年级水平的学生从多个文章来源中完美地引用文本数据，并通过标准测试。而且，这个考试我看了很多次，有些题目我都看不懂，我不确定我是否能在考试中得100分。”
“而且学生每两周就要参加一次考试。每个学年学生有很多事情要做，时间根本不够。今年我们不用教所有标准，只需要教被标记为重要的标准。但是往后，我们又要回到原来的教学标准上来。总的来说，我们需要在180天内完成所有事情。而且在年底前我们会有额外6周的考试，3月份的春假后是不允许安排考试的，刨除这些日子，留给我们老师的时间很少了。你可以想象一下，在这么少的日子里教50个标准。”
我：为什么只有3年级水平的学生可以顺利升到7年级呢？
Gayle说：“《每一个学生都成功法案》让就读于低收入学校的学生没有那么容易得到不及格的成绩。首先，我们的学校系统是根据学生的成绩得到政府拨款的。学生们知道判不及格对学校来说有多难，他们知道老师和行政人员需要他们来上课才能保证学校的正常运转。另外，如果你给学生判了F, 你得给学区办事处提交大量的文书。
当然，每个学校的方式不同。在我的学校，我必须证明我已经给了学生recovery packets(如果学生考试没有通过，老师必须给学生额外的学习资料，帮助学生把成绩提高到可以通过考试的水平。学生在学年结束前可以不限次数地参加考试。），证明我试图通过不同的方式联系家长很多次。我还得出示我的教学计划和任何我为帮助学生所做的努力的证据，证明我经常给他提供一对一的辅导。所以想让一个学生无法通过考试不太容易。”
我说：“在中国，不让孩子落下、让每一个学生都成功不是这样的意思。”
Gayle：“但我们的观点是，每个孩子都有权利和同龄人一起升学。这确实有点瞎搅和。”
我：“那你觉得这5年密西西比州的教育会朝什么方向发展？”
Gayle：“有一些州已经废除了《共同核心州标准》，我觉着密西西比州也会有这个趋势，老师也会有更多的发言权。我认为，给老师这么大的压力是不对的。学生需要发现教育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但他们也需要享受它。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我们需要从幼儿园开始向学生灌输热爱学习的精神，而不是用现有的考试方式。当然，我希望教育工作者的工资能得到提高，这将有助于留住教师。我也期望看到教育科技方面的发展，这样学生在需要的时候一对一的辅导可以用到。”
在我看来，改革者似乎空手而归——从20年前布什的《不让一个孩子掉队》，到特朗普的择校政策（主张用公共财政支持低收入家庭自主将子女送入学区外的公立、私立或特许学校或者在家上学）都没有成功。
其实，孩子、老师和学校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环境，而不是彻底的颠覆。州和地区应该节省现在浪费在标准化测试上的数十亿美元，应将其用于减少班级规模上。老师应得到匹配上他们付出的薪酬，孩子需要有经验的老师、个性化的帮助与安全的校园环境，学校需要政府有效的资金与人员支持。这些才是切实有效的改革，对于每个国家皆是如此。
在这里，我只是浅谈海外教育的一二。今夏6月28-29日，让我们一起相聚武汉，共话中国教育的变革，关注每一个个体的学习与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