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刘慧芳(荆楚作家网 主编)
七零后,祖籍湖北黄石,现居武汉。毕业于华中科技大学新闻系,曾任《东楚晚报》副刊编辑、《楚天都市报》鄂东版副刊部主任兼新闻部副主任、上海《财富人物》杂志社执行总编。擅长写作、绘画、网站建设、h5网页设计,著有图书《有一种职业叫妈妈》、《你是姐的菜》、《你好毒》等,和女儿张宁馨合著的中国第一部指印四格漫画《三口之家》和《三十六计》连载三年,共计千余幅。与女儿合著出版漫画图书《爆笑弟子规》。女儿十岁时,独立出版彩铅绘本《仓鼠日记》,其育儿事迹被包括央视等多家媒体报道。2012年,曾受邀于东方卫视远赴阿根廷参与了《天啊,我们变小啦》节目录制。
第一章
妈妈几时回家
——谨以此歌献给5800万留守儿童
妈妈,妈妈,你几时回家
我不敢回答
我怎能欺骗小小的她
打工的爸妈远在天涯
蜷在出租屋的沙发
电话没挂下
声音已经沙哑
妈妈为什么还不回家
难道是娃娃不听话
幼儿园老师长得不像妈妈
我要用奖励的大红花
换个大南瓜
让灰姑娘驾着它
一起去找妈妈
[童音]
小兔子乖乖
把门儿开开
快点儿开开
我要进来
不开不开我不开
妈妈不回来,谁来也不开
写这首《妈妈几时回家》是在2008年春节,全国遭遇了百年难遇的雪灾,我的心也仿佛被冻结。在上海外滩,望着滚滚的黄浦江,我的思绪回到了老家湖北黄石,回到了那个蜷缩在角落里小小的、乖乖的、4岁的女儿身上。孩子刚满3岁时,我追随孩子她爸双双远赴上海,心安理得地追求高薪。从那时起,女儿变得不爱接电话,拿着长久寂静的听筒,我们只能在电话那头感受女儿心底的哀愁、怨恨……
我们的宁馨儿诞生了
1978年6月15日,我出生在湖北黄石。我的名字叫刘慧芳,和电视剧《渴望》中女主角的名字一模一样。记得那年电视剧热播时,我才12岁,同学们老是笑话我的名字,追着我喊:“嘿! 刘慧芳,你的宋大成呢。”我发火了,在作文中写道:“我将来不找宋大成,也不要王沪生,这两个我都不喜欢,我只当我——刘慧芳。”
2000年春天,我从华中科技大学毕业后,回到了老家,在《东楚晚报》实习。
我实习时带我的老师是报社的首席记者,一位风流儒雅的帅哥。他见我第一面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叫张斌,今后就是你的兵(斌),你随叫随到。”这句雷人的自我介绍让久久我回不过神,他的第二句话更是雷得我里嫩外焦。“我大你两岁,正好是适合做你男朋友的年龄。”就是他这两句百试不爽的泡妞专用语把我深深地套牢。半年后,我们买了新房,一年后我们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婚后的一年像泡在蜜罐里,我常自恋地对别人说:“幸福就像盛在装在瓶中的蜂蜜,可我们的爱太多,都快溢出来了。我不介意分你三分之一,让大家一起幸福。”
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终于要来临了,2003年10月29日晚上11时,我要当妈妈了。
在黄石中心医院妇产科,一切场景和电影拍摄的画面一样,以前每次看电影到生孩子的片段时,总觉得那女的叫得如此不堪入耳,实在是有辱斯文,像我这样的文化人,一定不会有如此惊天动地的反应,而现实发生了,我恰恰是叫声最惨烈的一个,毫无形象可言。那时,我只有一个感觉,就是痛得想骂娘,那一刻我才知道电影中拍的都是真的。4个小时了,我叫得嗓子哑了,什么难听的话都出来了,老公以为我难产,从门口冲了进来。我仿佛看到了救星,开始后悔当初信誓旦旦地坚持顺产。“老公,救命啊,我不生了!”
助产医生马上把闲杂人等给撵了出去,司空见惯地说:“不就是生孩子吗,农村人生孩子多安静,像你们文化人反而像没见过世面一样。”我很想顶她两句,但出来的话都支离破碎、语不成句。主刀医生好心地喂我喝水:“忍着点儿,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又是“马上”,不记得这是她说的第多少个“马上”了。
我的头顶墙上挂着一个大钟,是我要求医生放在那里的,因为我想记住孩子出生最准确的时辰。
马上到11:04,我心想“114”也不错,114百事通啊。
孩子还没动静。
马上到11:09,我琢磨着“119”火警,以后是个灭火员,也不错,有火才旺啊。
孩子还没动静。
我继续一边冥想,一边不忘记哀嚎。
时针缓慢地旋转,我在产床上度秒如年,我还打趣地说:“医生,马上就到11:18,1118吉利,就差几分钟了,我现在已经痛得麻木了,我坚持得住……”
可不等我坚持,11:13,伴随着“哇”地一声啼哭,我的女儿呱呱坠地。我看着一个肉球从我身上“卸货”,远远望去,全身紫红。一位医生在给她清理,只留给我一个背影,我恨不得眼睛能透视,早一点看到我的孩子。我猴急地催促,医生经不住我的嘀咕,不忍看我沙哑的喉咙还在超负荷地运转,只好把孩子放到我身边裹包被。
“你躺着别动,手术还没完,马上是最疼的时候了,看你生孩子都叫的那凶,缝针可别晕过去。”主刀医生对我说。
“你缝你的,我看我的。”孩子躺在婴儿推车上,小脸皱成一团,四肢乱舞。我抓住她的小爪子,挨个数了数“一二三四五”、“一二三四五”。啊,孩子健康,没少一个指甲,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医生在认真地缝针,这一次我没有哀嚎,我要给女儿留个好印象,母爱从这一刻起开始萌芽,无限地蔓延。望着女儿可爱的脸(实际上有点像个小毛猴),我一个劲地傻笑着,“呵呵,生了,太好了”,助产医生说:“你是不是疼傻了,这个时候都能忍,刚才干嘛去了。”主刀医生埋头苦干,终于缝好了。
说不疼是假的,可巨大的喜悦仿佛是止痛剂,痛觉慢慢地被视觉和听觉所替代,看着女儿粉嘟嘟的小脸,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再大的疼痛也不算个什么了。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只有我和她,我能感受的到我们彼此心灵的每一次律动和血液的每一次流动,真是太神奇了。
随后,医生在忙着消毒和护理,这时我才发觉产房有台电视机,里面正在播放齐豫演唱的《女人和小孩》:
我不知道这个小孩怎样凭空而来
她可能让我告别长久以来的摇摆
带她回来给她一个温暖的家
每天晚上散一个小小的步……
慢慢有人说那个小孩长得像我
跟我一样需要爱一样的脆弱
跟我一样害怕孤独和寂寞
像我这样的一个女人以及这样一个小孩
活在世界上小小一个角落
彼此越来越相像
越来越不能割舍
我不知道这个小孩是不是一个礼物
但我知道我的生活不再原地踏步
陪她长大给她很多很多的爱
让她拥有自己的灵魂和梦
因为一个小孩是一个神秘的存在
跟星星一样奇迹,一样发光
跟水果一样新鲜,花一样芳香
像我这样的一个女人以及这样一个小孩
活在世界上小小一个角落
彼此越来越相爱
越来越互相依赖
越来越相信安排
听着,听着,我喜极而泣。谢谢孩子,从今天起,你让我成为了母亲。
忙完后已过了子时,产房的门终于在5个小时后被推开了。老公坐在产房门口的椅子上,半天还没从“生下的是女儿”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来,后来他告诉我,当听到女儿降世的第一声啼哭,婆家都堵在门口焦急地问:“医生,生的是不是儿子啊!?”当医生说出“凤凰”两个字,老公的心沉入了谷底。
从产房出来,迎接我的是我的妈妈,妈妈从家里拿来小被子,给宝宝加盖了一层。“哇,这孩子长得真像张斌,女儿像父亲有福气。张斌,你不过来看看女儿。”老公这才反应过来,忙凑过来。女儿一点儿都不像是初生的婴儿,别的孩子刚出生都是小光头,可她那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都可以扎起小辫子了,尖尖的指甲长长的,黑溜溜的眼睛忽闪忽闪,上下打量着父亲,忽然冲着爸爸微微一笑,“刚才她是在笑吗?芳芳你看见没,女儿在对着我笑,你就尽管嫉妒我吧,女儿的第一个微笑是给爸爸的”,老公原先黑着的那张脸释然了,他说:“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微笑,蒙娜丽莎的微笑都比不上,我们的女儿肯定是一位天使。”
我给女儿取名为张宁馨,宁馨儿在《辞源》中释义为“这样的孩子,用来赞美孩子或子弟”。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宁馨儿,就是那位上帝赐予我们的美丽小天使。此后,她父亲每天和我抢着抱女儿,把应酬都推了:“我现在忙着呢,我正在泡我家的小妞,改天再联系。”
离开了城堡的
孤独小公主
孩子的出生并没影响我的事业,从记者升到编辑,再和老公双双跳到《楚天都市报》鄂东新闻。只是让我老公意外的是,曾经的学生突然一跃成为他的顶头上司,我当上了副刊部主任、新闻部副主任,他从风流倜傥的首席记者做到报社分管新闻采编的编委,我们将自己的全部精力放在工作上。我们近乎疯狂的投入,也得到了社会同行的尊重。老公每月都会把工资卡给我,他从不知自己的工资卡上有多少钱,外人笑话他“在单位受老婆管,在家还是妻管严”。2005年冬天,在老乡朋友的盛情邀请下,华人世界杂志社向他伸出了橄榄枝,职位副总编,这是一本面向全球发行的国家级政经类杂志。老公心动了,他说想在而立之年出去闯闯。于是,老公离家别女,奔赴上海……
老公选择上海其实另有深意,在恋爱之前,他就说:“每个男人心中都装着一个奔腾的大海,我想在30岁之前做一只自由翱翔的海鸥,试试大海的深浅。”结婚前,老公一直想到广州南方报系或是上海打拼,但由于婚后生了小孩,他的心才暂时安静了下来。他走的很坚决,那天,我很想对他说,事业上无论多风光的女人,回归家庭后只想做一条小溪,美满的婚姻如涓涓细流源远流长。可我始终没有开口,送他到了武黄公路口,回家后我沿着江堤一路走回家。那个冬夜,雪花漫天,夜白如水,新月如钩,我给老公发了条短信:“想我的时候,抬头看看月亮吧,我就是那看护你的月光,不做阻挡你的墙,我的爱是折下自己的翅膀,送给你飞翔……”
一周后,老公打来电话,“老婆,上海没有海,有的只是慕名而来赶海的人;上海没有海,有的只是茫茫的人海;上海没有海,有的只是堆砌在一起的砖头瓦块;上海没有海,上海有地狱,上海有天堂,上海有博物馆,上海有垃圾场,可上海唯独没有海”。这一切早就在预料之中,从地理位置而言,上海市中心并没有海滩,只有黄浦江,市郊金山、奉贤的海滩也都是人造的。
是选择老公,还是即将上幼儿园的女儿,我一直在犹豫。女儿很聪明,不到3岁就会背唐诗、唱英语的儿歌,甚至自己作词作曲唱些说唱歌谣,只要播放音乐,她就能和着节拍自己设计舞蹈动作。以前老公常把采访对象约到家里,来了客人了,女儿会主动给别人递去拖鞋,把客人的鞋子放在鞋柜里;遇到熟人,不用我们提醒,她就会主动叫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伯伯婶婶。
2006年夏,刚给女儿在幼儿园报了名,在路上,我接到了老公的电话:“我帮你在网上投了简历,只要有能力,上海的机会还是较多,几家单位约你来面试,到上海来吧,我想你!到网吧来,我们视频详谈。”我马上到网吧,和老公约好了视频。
“你瘦了!”我看着他视频传来的画面,老公变得又黑又瘦,头发也掉了不少。历经半年老公已荣升为杂志总主笔,但他从来不对我们说他在上海的艰辛和困苦。他在规划着,打拼三五年时间在上海安家,他说看到浦东的大楼,让他有一种强烈的占有欲望,让他有一种挥之不尽的激情。
“你也瘦了!”和丈夫两地分居后,我常常失眠,孩子温暖的怀抱也无法融化冰冷的夜。
“过来吧,你马上就30了,现在不拼更待何时?”老公在QQ里怂恿着我。
“可孩子呢?”孩子是我最大的担忧。
“这个你不用担心,孩子交给我妈带。我和妈说好了,你就放心吧!”
“可你妈妈是文盲啊!她怎么教孩子啊?”
“我还不是我妈妈带大的,再说幼儿园不是有老师吗?”老公马上辩白。
丈夫的话让我下定了决心,回到家却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向女儿开口。孩子快3岁了,已经有独立的意识。我从来没有对女儿撒过谎,对她的任何一个承诺都会兑现,但这一次我对她许下承诺却是遥不可及:
“馨儿妹妹(张宁馨在家的昵称),妈妈要到上海打工,给你赚钱上学。等我们在那儿安顿好后,就把你接到上海来!你说好吗?”
“妈妈要到爸爸那去吗?上海是什么样的?”女儿摇晃着小脑袋问我。
“上海很美,比我们家还美。你暂时住在奶奶家,等妈妈赚了钱,马上来接你去上海……”
第二天,女儿被送到了叔叔家,那时婆婆离开了老家大冶,在黄石帮我老公的弟弟带孩子。我趁着女儿和弟弟的孩子玩耍时,偷偷地溜走了,消失在女儿的视线里。
坐在长途客运车上,已是深夜了,手机响了。奶奶说,我走后,女儿没看到妈妈,哭了一个下午。吃完饭,女儿接着哭,奶奶用玩具娃娃哄她,她把娃娃丢得老远,说这个玩具没有妈妈的味道。眼看女儿哭得快断了气,实在没辙,只好给我打手机。手机里传来女儿断断续续的哭声:“妈妈,我要妈妈。”女儿的嗓子已经哑了,还是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馨儿妹妹,别哭。妈妈不是不要你,妈妈最爱的就是你。等爸爸妈妈赚了钱就把你接到上海来,我们天天看东方明珠电视塔。”我抱着手机泣不成声,女儿的哭声渐渐地停止了,我隔着手机给她一遍又一遍地唱着摇篮曲:“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小宝宝睡梦中,微微露出笑容……馨儿妹妹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啊~啊~啊~~(后面都是我随口自编的歌词)”直到听到女儿的鼾声,我才挂下电话。
这时车厢非常安静,原本已躺下睡觉的旅客都起身转向我,在盯着我看。我擦干脸上的泪水,很不好意思向他们抱歉。这次通话时间已长达半个小时,那几句摇篮曲,我在手机里唱了几十遍,他们恐怕是被我的五音不全给雷倒。一位大姐拍着我的肩膀说:“妹子,你是第一次离家吧,我也是过来人,你的心情我很理解。孩子离不开娘,娘也舍不得孩子啊!”这时我才知道,我给宝贝唱的催眠曲成了催泪弹,整个车厢下了一场相思雨。那个晚上,我结识了几位同去上海的打工客,我们痛痛快快聊了很久,哭了很久。
(本文节选自《有一种职业叫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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