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和老师,是孩子成长路上影响力最大的两个群体,若能相互配合,定会给孩子带来积极向上的影响。可现实却比想象中要残酷,有些孩子在缺失家庭教育的情况下成长,就算老师想要帮助他们,却也有心无力,只能在孩子误入歧途的时候拉上一把,带他们走出那令人无措的黑暗时光。
在我锲而不舍地打了二十多个电话后,
终于打通了董宇母亲的电话。
他母亲冷淡地说:
“我把孩子交到你们学校,
有什么问题你们得解决啊!
找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老师。
如果我能管教得来,
干嘛还要花钱给你们教?”
01
2012年9月,我在广东的一所职中当老师,被安排为一年级电气三班的班主任。
第一天注册时,我就注意到丁琳琳。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领口已经松弛变形的黑色短袖T恤,齐肩长发映衬着一张瓜子脸,皮肤白皙,青春逼人。
看她的穿着打扮,再结合学生档案上的情况说明,我有些明白她为什么会报读我们这所学校了。尽管,她的中考成绩可是能上市重点高中的。
因为我们这所职高对于成绩优异的学生有优惠帮扶条例,在这里丁琳琳不但可以减免三年学费,还拿到了一个月八百块钱的生活补贴。
这是我第一次当班主任,自然卯足了劲儿想要好好表现。因为我们是延续制,每个班主任从一年级开始带班,一直跟三年,直到这个班的学生毕业,所以了解学生成为因材施教的首要前提。
我制定了家访计划,打算每周家访两个学生,周末家访四个,争取两个月内将班里三十六个学生的情况都了解清楚。
开学第二天,我暂时选定了班委成员,丁琳琳是当之无愧的学习委员。可没想到,丁琳琳上任没几天,班里最捣蛋的男生董宇就给她难堪。
丁琳琳收作业时,发现缺了董宇的。她找董宇要,董宇吊儿郎当地不当一回事。
丁琳琳比较执拗,跟着他不放。董宇故意大声问丁琳琳:“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干嘛一直追着我不放?我可告诉你,我不喜欢你这种类型,你可别自作多情。”
青春期的女孩子本来就敏感,丁琳琳被董宇这么当众讥讽埋汰,气得面红耳赤。
更可气的是,董宇还趁丁琳琳准备坐下时,伸脚勾走了她的凳子,害她摔了一个屁股墩,招致全班的哄堂大笑。
丁琳琳气得直掉泪。
我得知消息后,将他们俩喊到办公室,安慰敲打一番,给他们讲道理,让董宇道歉。可董宇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还说都怪丁琳琳一直烦他,他才想教训她一下。
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无赖样,我只觉得头疼。
02
我将董宇作为第一个家访的对象,按照学生档案上留的家长联系电话打过去,可他父母的电话怎么都打不通。
我只好拨打档案上留的紧急联系电话,这次倒是接通了,对方说,他是董宇的爷爷。
董爷爷的耳朵有些背,我连喊带吼,才终于跟他沟通好家访的时间。
9月7日,我照着地址去了董宇家。他家在别墅区,看得出家境殷实。
董爷爷说,董宇的父母离婚十年了,后来又各自再婚。平时除了给钱,很少跟董宇见面,董宇跟着他们两个老人住。
我心想,这样父母缺席的家庭,将孩子全推给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老人管教,难怪孩子的性格这么乖张。
转眼就过去一个半月,我顺利完成了全班家访的任务。大部分学生的家庭都是非富即贵,他们都是家里的小皇帝、小公主。
没过多久,各个科任老师就像约好似的,轮番来告董宇的状,说他上课睡觉、打游戏、拉着其他同学说话、故意抬杠、躲在实验室抽烟......
董宇虽然吊儿郎当,但他天生就有号召力,班里的男生几乎都以他马首是瞻。我提出让他当班长,想用集体荣誉感约束他的行为。
没想到他笑嘻嘻地说:“老师,你别想用一个班干部的名头来收买我啊,我不吃这一套的。”
我再次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董宇离开后,同科室的黄老师同情地对我说:“这些混球都是糊不上墙的烂泥,是社会的渣渣。他们的父母根本就不在乎子女学成什么样,他们只想找个学校把这些小混球关起来,不要出去惹是生非就行。”
我没有反驳,但心里觉得黄老师的话有些过于悲观和片面。不是有一句话说:只有不会教的老师,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吗?
我对自己很有信心,觉得只要我用心教,肯定能教好。
03
丁琳琳有些内向,话不多,眉宇间经常夹杂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忧愁。
去家访后我才了解到她家的情况,她父亲早亡,有一个比她大四岁的哥哥是二混子,经常不着家,喝醉酒还会打她和她母亲。
她母亲在市场卖菜,每天起早贪黑挣钱。丁琳琳小小年纪就知道心疼母亲,中考报志愿时执意报了我们这所职高,只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
我对她寄予厚望,关注她比关注其他学生更多。
丁琳琳每天都穿校服,两套校服轮流换洗。进入十一月,有几天下了雨,她的衣服大约没晾干,她穿了长袖T恤,外面套了短袖校服衬衫。
学校有食堂,我们班的学生基本都在学校外面那条美食街吃小炒,只有丁琳琳每天都等到放学半个小时后才去食堂。那个时候,食堂里吃饭的人已经寥寥无几,打菜阿姨就会特别大方,丁琳琳买一份米饭和一份青菜对付一顿,一周才买一次肉菜。
有一次,我问她是不是八百块钱的生活补贴不够花,她摇头说够了。后来我从她母亲口中得知,学校每个月打到她卡里的生活补贴,当天就会被她哥哥取走。
我觉得心里酸酸的,想帮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帮。
在一帮谈论着去看哪个明星的演唱会消遣,或者买哪个球星的限量版球鞋的同学中,丁琳琳无疑是不合群的一个。她只能埋头学习。这也更加剧了她的边缘化,她融不入任何一个圈子。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我灵机一动,按照名次调整座位。第一名跟倒数第一名同桌,第二名跟倒数第二名同桌,以此类推,想要达到互帮互助的目的。
第一名的丁琳琳跟倒数第一的董宇成了同桌。我的这个安排,后来成为丁琳琳的哥哥攻讦我的理由。
我原本担心丁琳琳和董宇不好好相处,但他们相处得还可以。董宇上课时爱打瞌睡,倒也没有闹腾。
12月上旬的一天早上,我发现丁琳琳破天荒地迟到了。在她送作业来办公室时,我问她为什么迟到。
她的眼睛有些红,吸了吸鼻子说家里有点事,已经解决了。
傍晚时,我刚准备出门买菜,就接到一个男同学的电话,说董宇和几个男生在学校后门那条路跟人打架,让我赶紧过去。
04
我赶到学校后门时,保安已经报了警。原来是这个月我跟学校行政处申请,把丁琳琳的生活补贴以现金形式发放。丁琳琳的哥哥丁海强在卡里取不到钱就来闹事,逼着丁琳琳将生活补贴给他。
丁琳琳不肯,说这笔钱要留着给母亲买糖尿病的药。
丁海强抬手就打她,狠狠踹她。董宇刚好跟几个男生路过,看到这场景,冲上去就开打。初生牛犊不怕虎,几个热血少年将丁海强狠狠揍了一顿。董宇学过跆拳道,出力最多。
丁海强不依不饶,拽着董宇不放,说自己被打出内伤,必须赔偿十万元。他还连声放狠话说要找人给董宇放血。
有男生找到学校后门的保安,又通知了我。
警察来了后,丁海强灰溜溜地跑了。但第二天丁琳琳没有来上学,我担心丁海强会将气撒在她身上。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放学,我赶紧去了丁琳琳家。
她家在城中村一个偏僻的角落,老旧的居民楼,像蜘蛛网一样纵横交错的电线网线,楼道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就像一个个癞疮一样,特别难看。
我顺着阴暗的楼梯上了二楼,敲门后,是丁琳琳来开的门。
她母亲躺在两张木板铺成的床上,脑袋上缠着纱布,纱布上还有斑斑血迹。
我大吃一惊,问丁琳琳是怎么回事。
丁琳琳说昨天她哥哥在学校门口挨了打,觉得失了面子,回来想打她出气。母亲护着她,被打得头破血流,生活补贴和母亲仅有的两百元也被搜走了。
我气愤难耐,说这是家暴,问她们有没有报警?
丁琳琳的母亲蹭地从床上坐起来:“怎么能报警?那是我儿子,是她亲哥!自家兄妹打打闹闹很正常。”
丁琳琳也木然地说:“没用的,他大不了被关几天,出来后会打我们打得更狠。”
我哑口无言。
丁琳琳的母亲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说她大儿子人不坏,就是结交了不良青年,被带坏了。说他也就是脾气暴躁了一些,以前很疼妹妹的。
我腹诽,连亲妈亲妹妹都能暴打的人,有多好?
我将身上仅有的五百元留下来,让丁琳琳的母亲去医院看看。丁琳琳握着那些钱追下楼来,坚决不肯收。
我只能鼓励她,跟她说好好读书,强大自己,以后才能摆脱这样的生活。
这些话,连我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但是除了这个,我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05
第一学期临近尾声,有老师跟我说,董宇跟外校一个女生谈恋爱了,两人经常在校园里高调地牵手。
级主任也找我,让我约束一下董宇。虽然职高不像普高那样视学生早恋为洪水猛兽,也有不少学生暗地里谈恋爱,但这么明晃晃地在校园里招摇,影响太差。
周一下午的班会课结束时,我让董宇留一下。
我将试卷带回办公室后,又回了教室,打算跟董宇好好谈谈。
他背靠着后排的桌子,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满不在乎地看着我。
我刚开口问他是不是在谈恋爱,他就挥挥手说:“老师,如果你是想跟我讲大道理就算了,估计你的性经验还没我的多,你觉得我会听你废话?”
刚毕业一年多的我,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我的脸色涨得通红,羞怒交加,拼命压抑才能控制自己的脾气。
董宇哈哈大笑,嚣张地拎着他的单肩书包离开。
我气愤地给他的父母打电话,发誓这次必须得跟他的父母好好反映一下他的恶劣。
在我锲而不舍地打了二十多个电话后,终于打通了董宇母亲的电话。他母亲冷淡地说:“我把孩子交到你们学校,有什么问题你们得解决啊!找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老师,我能管教得来,干嘛还要花钱给你们教?”
她吼完就挂了电话,我只得打给董宇的父亲。
他父亲的态度倒是挺好,带着疏离的客气敷衍了我一通,然后委婉地说:“老师,我们家不差钱,不指望他当高考状元啥的。成绩名次都是次要的,多少名牌大学生还不是在我手底下苦哈哈地打工!只要孩子好好待在学校,别给我惹麻烦就行。也希望老师别对他要求太高,别打击他上学的积极性,反正他又不靠读书出头。”
我听了这话,心都凉了。这是什么奇葩父母啊!难怪董宇会养成这样的性子。
06
期末考试前,班里另一个贫困学生张玉泉两天没来上学。我急坏了,打他父母的电话没人接,便找时间去他家。
张玉泉的话很少,几乎不跟其他同学一起玩,在班里就是一个小透明。他的父母都在芳村布料市场当苦力,每天要扛很多布料才能养活这个家。
我登门说明来意后,张玉泉的父亲脾气暴躁,拎起一把椅子就要砸他。吓得我赶紧扑上前去拉住他父亲。
张玉泉这才承认,他这两天都待在网吧里,省下一天三餐的饭钱打游戏。
他的母亲哭着抹眼泪:“我们每天累死累活是为了谁?你怎么对得起我们?你不学好,以后就得去当乞丐,当流浪汉,有什么出息!”
我直觉这话似乎不对劲,但也不好当面反驳。
张玉泉诚恳地认错,再三向我保证不会再犯。我松了一口气,叮嘱他几句就离开了。
可没过几天,张玉泉又逃学去打游戏。
我冒着寒风,把学校附近的网吧一间间翻遍,终于将他揪出来时,心里火烧火燎一般难受,恨不得抓住他的肩膀拼命摇醒他。我想起他那对在生活中苦苦挣扎的父母,特别想骂他一顿,想跟他说他跟班里其他人不一样,他没有好的家世,也没有富裕的父母,再这样自暴自弃,以后怎么办?
但是我不能说这样的话,只能苦口婆心地劝导他,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张玉泉红着眼圈说他知错了,一定会改。
事实证明,他总是诚恳地认错,但坚决不改,屡次再犯。
我经常看到他的胳膊上有青的紫的淤痕,据说是被他父亲打的。我曾经跟他父亲沟通过,让他尽量不要打骂孩子,要好好教。
他父亲气愤地说:“不打不成才,必须得打!打到他怕了就不敢胡乱撒野了!”
我无言以对。
期末成绩出来后,学校例行要求每个班安排开家长会。
让我想不到的是,我挨个打电话通知过去,三十六个学生,只有七个家长说会尽量争取时间过来,大部分都推脱说没空,还有一些家长的电话直接就打不通。
我跟教导主任反映了这些情况,他摇头叹气:“每年的家长会都是这么尴尬,读职高的孩子本来成绩就不好,家长还不上心,以为丢给学校就万事大吉了。”
学校撤销了这次的家长会,但要求我们联系上家长,务必将学生的学习情况以电话的方式反馈给家长。
07
第一学期就这样走到了尾声,大家喜气洋洋地准备迎接新年,我却只有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我之前当科任老师,只需要关注学生的成绩和学习状况,从来不知道当班主任竟然这么劳心劳力。
职高的学生比普高的学生更难管教,二班的李老师在群里抱怨说,这群混世魔王简直是回奶神器。她还在哺乳期,产假结束回来上班两天,已经气得没奶了。
我们深有同感。除了孩子的问题,家长也不好沟通。特别是遇上不负责任的家长,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我渐渐发现,问题学生的背后,往往有一个或者一群问题家长。
有一次上体育课,一个叫阮雯雯的学生说自己书包里的钱包不见了,那里面还有六百元钱!
班里一下子炸开了锅,我仔细询问后,发现阮雯雯的书包就放在篮球场的大榕树下,那里没有监控。当天只有我们班上篮球课,也就是说,钱要么是阮雯雯记错了,要么是我们本班的同学拿走的。
阮雯雯斩钉截铁地说,她没有记错,早上出门前,她父亲亲手将这笔买资料的钱放进她书包的。
我找阮雯雯的父亲了解情况,他证实了阮雯雯的说法。
我在班里当众说:“这笔钱是哪位同学拿错的,麻烦在放学之前拿给我,我归还给阮雯雯。”
可是放学后,没有任何一个学生来找我。在课后班会上,我有些压不住火了,扫视了全班一眼,说:“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大家都觉得自己是无辜的,那我只能上报学校处理了。”
班里有一点小骚动,一个男生突然举手,小声说他亲眼看到是贺佳从阮雯雯的书包里把钱拿走了。
大家哗然。贺佳腾地站起来,冲到男生面前,薅住他的头发撕扯,大声嚎哭:“你凭什么冤枉我,你有什么证据?”
我赶紧冲下讲台分开他们。班里又有两个女生,也说亲眼看到贺佳拿了钱。
我感觉头皮直抽抽。贺佳家境很好,她本人的公主病有些严重,一言不合就请家长来学校闹腾。
贺佳神情悲愤,扭身跑出了教室。
我看她的神情,似乎真是被冤枉了,怕她出什么事,赶紧追出去。得知她安全回到家,我才放心下来。
没想到第二天,贺佳的父母和爷爷奶奶气势汹汹地来学校找我,将我臭骂了一顿,说我当众让他们家的孩子丢脸,伤害了孩子的自尊心。
贺佳母亲还冲上前,拽着告发贺佳的男生要他道歉。我大惊失色,赶紧去拦她。
贺佳爸爸跳脚骂我,说我偏心,让他女儿受委屈。他还朝我怒吼:“我们是什么家境?六百块钱扔地上都不屑于捡,我女儿怎么可能偷钱?”
08
教导主任赶来后,贺佳的家人不依不饶,要求告发贺佳的男生和两个女生书面道歉,要求学校给我和这三个学生记过处分,并将处分结果张贴到学校告示栏里。
这时,有学生反映,贺佳不是第一次手脚不干净了。她经常背一个超大的挎包,包里塞着一大卷圆卷纸,是从麦当劳、肯德基厕所里偷的。
有一次她跟另外两个女生去学校小卖部买东西,还被店主揪住,说她偷了巧克力。
贺佳的父母觉得面子挂不住,逼视着我,说这些学生妒忌他们的女儿,联合起来抹黑贺佳,要我给他们一个交代。
教导主任将我们几个人都带去他的办公室,好说歹说,贺佳的父母都不肯好好沟通,教导主任只好报了警。
后来,果然在贺佳的书包里搜出阮雯雯的钱包。
我也是服气了,这姑娘偷钱,连钱包一起偷走。明知道大家都在找这钱包,她还大喇喇地放在自己的书包里。
贺佳父母亲眼看着警察从贺佳书包里翻出钱包,脸都绿了,死活不相信贺佳竟然会偷钱。
我们这才知道,贺佳的父母都忙于挣钱,很少关注她。她有很多零花钱,但还是觉得不开心。她有一次在超市偷拿零食,迷恋上那种隐秘的刺激,后来发展到去肯德基厕所偷纸巾,在自助餐厅偷拿精美的玻璃杯,偷拿室友的洗面奶......
后来还是教导主任出面压下了这事。从那之后,我看到贺佳就觉得她很可怜,她的张牙舞爪,不过是为了掩饰她的脆弱,掩饰父母忽视给她带来的自卑。
教育从来就不是老师单方面就能做好的,必须要学校、老师和家长多多配合。如果家长总是逃避管教责任,或者不讲究教育方式,孩子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也就不足为奇了。
熊学生背后,往往有一个或者一群熊家长。
那年的除夕夜,孩子们在班群里狂发贺年表情包,我也被感染了,在群里说了几句祝福的吉祥话。
零点时,我刷手机时,突然刷到丁琳琳发了一条QQ空间动态。我只看了一眼,就瞠目结舌。
一向素净低调的她,竟然在外套里面穿了一身低胸吊带背心,露出胸前大片白皙的肌肤。她的脸上化着浓妆,眼神魅惑而妩媚。周边环境灯光迷离,看样子她正置身于舞厅。
我以为我看错人了,点进去正想看个清楚,就发现这条相册动态已经被删除。
我的心突突跳得厉害,突然想起这次期末考试,丁琳琳虽然还保持着班级第一名,但却落到年级第三。我还以为她是被不省心的哥哥影响了,难道另有隐情?
09
我强压着自己的好奇心,等到大年初一早上才给丁琳琳发了一条贺年短信。
她很快就回复电话过来,礼貌地跟我说着拜年的吉祥话。
我感觉她并没有什么变化,便放下心来,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一晃眼就到了2013年3月,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春游。
这次学生们投票选了郊区的一座农庄,要去农庄野炊,每个人的费用一百元。
让我意外的是,以往总是最后一个交钱的丁琳琳,这次很快就交齐了费用。倒是张玉泉拖到最后一天,悄悄跟我说,他没钱,能不能不参加?
我对他实在是有些恨铁不成钢,既然家境贫困,为什么还不争气不上进?
我小心翼翼地组织措辞,跟他说我帮他交。毕竟三十六个学生,只有他不参加,总感觉不太好。
张玉泉垂头半晌才说:“谢谢老师。”
我暗暗叹气,拍拍他的肩说:“老师相信你是好孩子,你要加油!”
春游过后,我渐渐发现丁琳琳有些异常。她上课越来越不专心,经常发呆,偶尔我提问她也答不上来。
我想起那几张妩媚的照片,觉得心里有些慌。
我多次找丁琳琳谈话,她每次都说最近太累,下次会注意的。
3月中旬的一次体育课,丁琳琳跑八百米时突然晕倒了。
我急匆匆地赶往医务室时,接到了校医的电话:“王老师,你的学生丁琳琳疑似怀孕了。”
我傻眼了。
我赶到医务室,丁琳琳始终垂着头,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校医压低声音对我说,根据试纸反应和询问月经周期,疑似怀孕,让我带丁琳琳去综合医院确诊一下。
虽然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还是有一种崩溃的感觉。
我打车带丁琳琳去学校附近的医院,当尿检结果证明她确实怀孕了时,我的腿一软,差点没跪倒在地。
丁琳琳的眼泪唰地滑了下来。
原来,自从上次董宇在学校后门帮她出头后,两人就渐生情愫,后来还悄悄谈起了恋爱。
我大吃一惊。上次期末考试后我再次调整了座位,她和董宇已经不是同桌,平日里也从没见过他们交流。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人,什么时候谈起了恋爱?
我气急了,口不择言地说:“董宇家有钱有势,他不需要拼命读书就能过得好。你呢?你跟他一样吗?你怎么不替自己考虑考虑?”
她哭了:“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老师,我知道错了,你别跟我家里说,我哥会打死我的!”
我不忍心再苛责她。有那样的家庭,没有父亲的关爱,母亲又懦弱,的确是很容易被别人的一点示好骗走。
我的职责让我不顾她的反对,跟教导主任反映了这个问题,又通知了她的母亲。
丁琳琳眼神幽怨地看了我一眼,再也不肯跟我说一句话。
10
丁琳琳的母亲和哥哥赶过来时,她哥哥丁海强第一件事就是狠狠扇了她一耳光。他怒声吼道:“是哪个小王八蛋睡了你?必须得跟他要赔偿!”
丁琳琳被打得偏过头去,我赶紧扶住她,隔开丁海强的再次攻击。
我既惊讶又气愤。出了这种事,他连问都没问一句他的妹妹,满脑子只有赔偿吗?
教导主任也很快赶过来,丁海强暴跳如雷,丁母一直哭着骂女儿不争气。
丁海强愈发暴躁,回头又推了自己母亲一把,骂她没有管教好妹妹,白白被人睡了。
现场闹成一团,我们被护士撵下楼。
我赶紧联系董宇的父母,让他们带董宇尽快到学校来。
来的只有董宇和他母亲。他父亲说忙,走不开,这种小事不要烦他。
董宇的母亲穿着宝蓝色套装,妆容精致,眼神倨傲。她进了办公室,找了一张椅子坐下,说:“有什么话快点说吧,我赶时间。”
丁海强要求赔偿五十万,董妈妈冷笑:“你妹妹值这么多钱吗?”
丁琳琳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我于心不忍,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放在心上。
董妈妈凉飕飕的眼神从在场每一个人的身上扫过,在丁琳琳的身上略微停留,冷冷地说:“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她要是不脱裤子,我儿子难道还能强迫她?两万块,把孩子弄了,以后一刀两断!”
丁琳琳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滑下来,她条件反射地看向董宇。
可董宇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她。
丁海强大怒:“你做梦!我妹妹被糟蹋了,以后还怎么嫁人?不给五十万,我就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以后打官司争家产!”
董妈妈猛地站起来,眼神如刀地逼视着丁海强,两人大吵起来。
我实在不忍心让丁琳琳面对这些成人之间的残忍和狰狞,想让她先回避。但她倔强地不肯走,只拿悲愤的眼神死死盯着董宇。
丁海强转而将气撒给我:“我妹妹是在学校里被人欺侮了,听说还是你让她跟这个小混蛋同桌的,你们学校必须得给我一个说法,这件事我不会轻易罢休的!”
我问丁琳琳是什么想法,她抖着嘴唇说:“我要将孩子生下来!”
我胆战心惊,跟她说:“琳琳,你还年轻,人生还长,走错了路还可以回头。一旦这个孩子生下来,你就要当单亲妈妈,这个责任你确定能承担得起吗?”
她沉默地流泪。
我怕她过不了心里这个坎,让她住进了我的单身宿舍,每天陪着她,开解她。
在学校的多次协调下,最后董宇的母亲赔偿了十万块钱,丁琳琳也在我和她母亲的陪伴下,去医院流掉了孩子。
从妇产科出来时,丁琳琳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我知道,她哭的不止是大人的残酷,更是年少的爱情在现实面前的无力和无奈。
我的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滑了下来。女孩总是比男孩更容易受到伤害,少不更事时容易犯错,伤口愈合了,可伤痕却会留在心上。
11
董宇转学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于他们之间的风言风语也越传越广。
一周后,丁琳琳也来找我办理退学手续。任凭我如何苦口婆心地劝她,她也不松口。
我想到她那个混不吝的哥哥和软弱偏心的母亲,不敢想象她退学后的生活要怎么过。
这件事给我的冲击很大,我看着班里的学生,总觉得有心无力。
五月时,教C语言的文老师突然在课堂上摔倒了,我听闻这个消息时,心都在颤抖。因为文老师怀孕四个月了,当初为了要孩子还受了不少罪。每次她上课,我都叮嘱班长给她搬一把椅子,让她坐着授课。
我赶到教室时,孩子们团团围着文老师,他们虽然急切,却并不慌乱。有人打急救电话,有人通知我,有人让文老师躺平在地上,帮她擦汗。在等急救车时,他们围在她身旁安慰她,给她打气。
看到这一幕时,我的鼻子一酸,忍不住红了眼眶。这一群孩子虽然成绩不好,父母也疏于管教,但他们本质并不坏,有着属于孩子们的善良和热心。
幸好,文老师送医院后没有什么大问题,她也办了休假手续,卧床养胎。
我将这个班带到三年级毕业后,就辞职离开了,去往邻市跟家人团聚。
毕业后,这一班的孩子们,在生活的洗礼下,慢慢褪去年少的张狂,变得稳重起来。他们走上了不同的工作岗位,常常在班群里报喜。
毕业三周年聚会时,同学们也邀请我回去参加,但没有人能联系得上丁琳琳。
董宇被他父亲扔去惠州的加工厂历练;周晴在深圳当了一名幼师;编程能力超群的李超当了一名IT工程师;最喜欢打扮的林冬冬开了自己的淘宝服装店;张玉泉考了导游证,当了一名靠嘴皮子挣生活的导游......
散会时,董宇悄悄对我说:“老师,如果丁琳琳跟你联系,麻烦替我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今年五月,丁琳琳加了我的微信,跟我说了她的近况。
她说,她退学后就跟亲戚去打工,在工厂的流水线里混了两年,后来在亲戚的介绍下,去美甲店当了学徒。
她凭借着对时尚的敏感和良好的绘画功底,很快就在美甲店站稳了脚跟。
如今,她终于开了自己的店,日子越过越好。
我真心为她高兴。走到这一步,她想必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
她说:“老师,我当时真的想赌气生下那个孩子丢给董宇家,但那样的话,我的人生就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谢谢你耐心开导我。”
我明白,那个孩子依然是她心中的隐痛。
那些曾经被父母忽视的孩子,慢慢长大了,在社会中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生活在继续,唯有向前看,才能让自己过得更好。
来源:公众号 人间故事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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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教暑期游学季
呼和浩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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