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人丨我在幼儿园做“男阿姨”

年初,教育部一份提高学生“阳刚之气”的复函引发关于性别讨论的许多争议。实际上,“阳刚教育”这个说法已经提了很多年。具体到幼儿园里,就是增加男幼师数量,加强体育教育比重。

现实中,虽然有着政策鼓励、幼儿园招聘倾斜、学生家长热捧三方助力,但男幼师在幼儿园一直是大熊猫一般的“稀有物种”,多年来没有明显改变。

这些“稀有物种”为什么选择了这个职业?在工作中性别给他们带来了什么优势和劣势?他们是否建议其他男生进入这个行业?带着这些疑问,我们找了三个男幼师,聊聊他们的故事。

01  从退伍军人到“孩子王”

/李由/

幼儿园所在地:辽宁

做男幼师时间:5年

目前职务:网课研究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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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高考失利,李由(化名)被迫选择幼教专业,整个专业只有七个男生。

那时候,他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有男人做这个职业。在东北老家,男人很少会参与照顾孩子的杂事,记忆中他从小的“吃喝拉撒”都是在妈妈照料下完成。

大学几年,李由都没能迈过这道心理障碍,毕业时对未来有些迷茫的他选择参军。经历过部队的一番磨练,李由觉得自己退伍时成长了很多,他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未来。

“在部队几年最大的成长,就是不会去在意那些毫无意义的面子,不再钻牛角尖。从我本身的条件来说,学的是幼教,如果改行去做其他职业是重新开始,一切都是未知的,我也未必会喜欢那个工作。从外部环境来说,男生在这个行业里还是很吃香的。”

李由还记得第一份工作的求职经历,他给北京一家私立幼儿园投简历后,不到两个小时就收到面试邀请。面试中对方十分热情,例行询问一些业务问题后就明确邀请他入职。他的一个男同学更加顺利,仅仅更新一下简历就收到多家幼儿园的邀请,以超出预期的待遇快速入职。

李由在幼儿园得到火箭式窜升,仅仅带班一年就升任院长助理,协助院长完成一些外部沟通、招生等工作。“好不容易有个男老师,只放在班里上课太浪费了,肯定要做成招牌让更多的家长看到,方便招生。”李由这么理解自己的快速升职。

半年后,李由开始厌倦这个“吉祥物”的角色,选择离开北京回到家乡幼儿园,从院长助理重新做回带班老师。在他的计划里,未来想要在这个行业有更好的发展,充足的一线经验是必要的,虚浮的高职位对成长没有好处。

在幼儿园,一个班级一般由三个老师组成,主班教师、副班教师、保育员。回到老家抚顺的幼儿园后,李由从副班教师开始,带过小班、中班、大班各年龄段的孩子。从早上的吃饭到上课、午休和体育活动李由都要负责,小中班的孩子偶尔尿裤子、“拉臭臭”,保育员忙不过来时他也要亲自上手处理。真正接手后他才发现,幼教的困难比想象中的要难得多。“上课不是大问题,麻烦的地方在于一天时间里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虽然上学时候学过,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很不适应。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不可控的地方很多,都要慢慢习惯、积累经验,后来才逐渐上手。”

去年受疫情影响,李由的工作再一次脱离一线。当时由于无法线下授课,幼儿园安排几名骨干教师研究线上授课,作为园中表现优秀又是唯一的男老师,李由被领导点名加入这个团队。疫情期间,李由他们的线上课程是幼儿园仅有的收入来源,帮助园里渡过难关。疫情平稳后,李由所在的团队继续研究线上课程,并把课程努力推广、销售给其他幼儿园。

“未来就是继续积累经验充实自己吧,会多考虑一些园区运营、教师培训课程之类比较上层的问题,争取更好的发展。这几年下来我是觉得,只要放得下架子、别在意那些无聊的眼光,男幼师是一个很有前景的工作。”

02 我让孩子搬椅子,遭女老师批评

/张炎/

幼儿园所在地:上海

做男幼师时间:3年

目前职务:大班班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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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上午,张炎(化名)在给大班的孩子上运动课。

张炎要求每个孩子同时把四个凳子搬到操场对面,在他看来,这个年龄的孩子完全有力量和耐力把凳子搬过去。

几个孩子观察一番后,把几个凳子摞在一起,搬起来歪歪扭扭向前走去。

这一幕让路过的女老师看到,径直走到张炎旁边。“你怎么能让孩子搬凳子呢?你没发现他走路都在晃么?万一摔着、磕着怎么办?谁负责?”

一番质疑连珠炮般向张炎袭来,他没有坚持,让孩子放下凳子改换其他活动。

大学毕业后,张炎顺利入职上海一家公立一级幼儿园。当初选择幼教专业,他就是看准了男生在这个行业中的就业优势,毕业后顺利入职也验证了他的判断。但工作几年来,他感觉这个行业对男幼师并不友好。

张炎工作的幼儿园是上海最大的幼儿园之一,但四十多名教职工只有张炎一名男生。这样的工作环境让张炎显得有些孤僻,上课时间之外都是独来独往。学校的女老师大部分都是80后,比张炎大十岁以上,性别差异和年龄差距让他们在工作之外几乎没有共同语言。当一群女老师凑在一起,聊化妆、聊综艺、聊孩子的时候,张炎完全插不上话,也不愿意去插话。

对张炎来说,交际并不算大问题,毕竟都只是同事,能完成必要的工作交流就足够了。但在工作中,频繁出现的观点不一致让他十分难受,搬凳子事件只是其中的缩影。

日常上课、照顾孩子的过程中,男女老师有些简单分工,一般来说,男老师会更多负责体育运动类课程,女老师会更多负责语言艺术课程。生活上,照顾孩子午睡、小班孩子卫生等内容一般都是女老师完成,男老师为了避嫌都不会安排这类工作。

但这个分工并不是明确隔开,在授课中双方经常出现交集,很多观念上的差异会产生碰撞。在张炎看来,男老师普遍会有些激进,喜欢安排学生做一些有挑战性的游戏,上课也会比较发散;但女老师都比较沉稳,担心出现风险,希望安排更稳妥的活动,上课也习惯按部就班。双方经常发生争执,每次其他女老师都会站在张炎的对立面,为了避免更大范围的争执,他只能妥协。

“其实女老师都是担心安全问题,但我带学生三年,没有出现一次学生受伤情况,所以我觉得这个质疑是站不住脚的。

孩子们肯定也更喜欢我一些,这个年龄的小孩都喜欢闹腾,不喜欢安安稳稳地坐着。很多学生家长也会询问为什么自己的孩子不能配男老师。”

这个学期结束后,张炎打算从现在的幼儿园离职,入职离家更近的一家幼儿园。在未来的计划里,他打算在30岁之前考下一级教师,之后往行政部门发展。

“未来如果走上管理岗,希望能更好的协调男女老师的这种差异,带给孩子更好的教育。”

03 特教幼儿园里的“弟弟”老师

/韩轩/

幼儿园所在地:上海

做男幼师时间:4年

目前职务:康复中心中班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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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幼儿园男老师会被孩子叫“男阿姨”,但韩轩(化名)不一样,他带的很多孩子喜欢叫他“弟弟”。

有一天做游戏时,韩轩问一个孩子生日,孩子告诉他是2月10号。韩轩说,“我生日是十月九号,那是不是应该管你叫哥哥啊?”

孩子们记住了这个称呼,之后再玩游戏时就集体叽叽喳喳地叫韩轩“弟弟”。

然而,这个能接受孩子叫自己“弟弟”的男老师,却是整个幼儿园的“纪律担当”。他大吼一声,能让所有孩子瞬间安静。几乎每个孩子都害怕严肃的韩老师,曾经有一个迟到的孩子站在教室门口不敢进入,原因是害怕被韩老师批评。

严格来说,韩轩工作的地方不算是幼儿园,而是一家特殊儿童康复中心,园里的孩子都患有听力障碍。孩子们植入人工耳蜗后,会在这里完成学前教育,通过康复评估考试后,他们才能进入小学学习。

韩轩大学学的是美术,上学时就考完小学美术老师资格证书。当他计划毕业进入一家小学做美术老师时,导师却把他的实习材料放进了这家康复中心。

“我几乎不会手语,去给一群听障孩子当老师,连交流都不行怎么上课啊?”

韩轩硬着头皮来到上海,打算应付几天就回去,他当时没想到,这一“应付”就是五年。

孩子们带着人工耳蜗,虽然发音和听力都有些障碍,但不影响正常交流,韩轩的第一个担心完全多余。一番接触下来,韩轩很快就被这群孩子“勾去了魂”,他爱上这份工作,告诉导师他必须留下。

这个决定的最大阻力来自父母,他们不能理解在花费大量财力精力学美术后,儿子竟然要放弃小学美术老师这样一个轻松且高薪的工作,去给别人看孩子,并且这些孩子还是一群“傻子”。

父母带有歧视的看法让韩轩更心疼这些孩子,他知道在老家很多听障孩子无法接受教育和治疗,长大后没有能力正常交流和表达,与“傻子”没有区别。韩轩更加坚持做了这个决定,他喜欢和这些孩子在一起,希望能靠自己的努力改变他们的生活。“我觉得任何一份工作,喜欢都是第一位的,发自内心的喜欢才能做好,任何一个职业做到最好,薪资待遇都不会差。”

在这里,韩轩带过中班和大班,负责孩子日常教学、生活,还负责所有孩子的美术课程。作为唯一的男老师,他还要负责各种体力劳动,以及威慑淘气的小孩。

在别人眼里不健全的孩子,在韩轩看来很多都是天才。有个孩子从没上过培训课程,500以内的加减法却能脱口而出,还有个孩子唱歌音准和节奏十分准确,这对听障孩子来说难度极大。有个孩子告诉韩轩她的愿望是做个画家,爸妈和弟弟开心的时候她就画下来,这样每次不开心的时候,拿出她的画就开心了。“美术的本质不就是记录下美的瞬间吗?这孩子一句话就说到精髓了。”韩轩听后很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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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的朋友大部分都是教育行业,很容易理解我的工作。找对象的话,第一条要求就是接受这份工作,如果对方不接受我也没有和她继续的兴趣,所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唯一的影响估计是我爸妈吧,他们的亲戚朋友都不太理解,不过我就不在乎了。”

未来,韩轩希望留在上海。他计划先在康复中心考下正式编制,拿到一份稳定保障,然后利用周末去培训机构教美术,赚取一些外快,争取早日在上海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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