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由南京大学文科资深教授、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本院院长周晓虹主编的《重建中国社会学:40位社会学家口述实录(1979—2019)》由商务印书馆出版。
本书上下两册合计百万字,通过访谈自中国社会学恢复与重建以来成长起来的40位华人社会学家,深入个体的鲜活历史和深邃感悟,展现社会学家亲历并深入思考的大时代,探索了中国社会学40年来的重建之路、本土化方向、对中国社会变迁及改革开放的认识等主题。
在中国社会学恢复与重建40周年之际,本书是对改革开放以来社会学及整个社会科学快速发展、整体提高的忠实记录,将对中国社会学的学科建设、年轻一代的社会学的想象力和学术水平的提升、大众对社会学的理解产生重要的影响。
自即日起,本院将陆续摘编各位受访者口述实录的精彩篇章,以飨读者。亦欢迎订购本书,全面而深入了解中国社会学人的心路历程与中国社会学科的历史命运。
今天我们推出第三篇,林南教授访谈片段。
林南,1938年生于重庆。1960年获台湾东海大学文学学士学位,1963年获锡拉丘斯大学新闻学硕士学位,1966年获密西根大学哲学博士学位。先后担任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助理教授,纽约州立大学奥本尼分校教授、系主任,杜克大学社会系教授、亚洲太平洋研究所所长,现为杜克大学社会学讲座教授。1998年入选台湾“中央研究院”院士,1999-2000年担任美国社会学学会副主席。主要研究兴趣包括:社会网络和社会资本、社会分层与社会流动、压力与应对,中国社会转型等。担任国内多所大学和研究机构兼职教授和兼职研究员。1981年在南开大学社会学专业班讲授社会学研究方法,之后曾多次担任南开社会学讲习班和硕士研究生班教师,并多次回国在各地讲学,为中国社会学重建和两岸社会学交流做出了突出贡献。
口述实录
一个合格的社会学老师应该具备什么特征
口述 | 林南
访谈 | 鲁肖麟
整理 | 鲁肖麟、边燕杰
编辑 | 当代君
1956年东海大学已经有了社会学,但我本科是外文系的,对社会学还没有兴趣,所以我没有选社会学系的任何一门课。我在政治学系和经济学系选了一些课,现在看来都是属于社会科学,当时也不太清楚这些,觉得感兴趣就去选课了。也许我对社会科学的兴趣早在那时就已经开始慢慢萌生。
我就去了美国的锡拉丘斯大学(Syracuse University)改念新闻专业的硕士,打算去做一个新闻从业者。因为当时我很羡慕电视上的广播员、记者这样的人。后来读新闻的时候选到一两门研究方法的课,主要讲怎么找资料、搜集资料,怎么写报告。结果我对这几门课都很感兴趣,于是我对于实务工作的兴趣慢慢转移了,宁愿去做一些自己有兴趣的研究工作。这样到我硕士毕业后,就从新闻专业转到了社会学专业,去密歇根州立大学读博士了。我觉得这种学术工作对我来讲很适合,自己又很喜欢,结果就一辈子做下来了。
2016年祭拜黄帝陵
我一生都有喜欢接触新事物的习惯。读博时我的接触面也比较广,在必修课之外包括社区社会学,社会心理学、统计学、传播学的课程我都选。当时有个教统计学的老师,他跟我们的社会学毫无关系,但是他统计很好,所以我就跟他学习了很多统计方法运用到社会学研究中。因为我有新闻的学科背景,有几位老师是做传播、媒体方面的研究,他们的课程我也非常喜欢。我总是尽量去接触不同的方面。各人的兴趣不同,有的学者从学生时代开始就集中在一个领域一直钻研下去,而我的兴趣是发散的,新的事物和领域我都去接触,在其中发现自己感兴趣的,再慢慢钻研继续深入。
选课过程中遇到的几位很好的老师,引领我渐渐明确了自己的兴趣。比如我对社会网络的兴趣,就与两位做这方面研究的老师有关。所以我就在他们的指导下分析他们收集的资料,很快学会了如何收集和处理资料。这些老师对我的影响很大,他们不仅是让我做他们的研究助手,而且把我看作伙伴,帮助我发展独立思考的能力和研究的兴趣。
我的导师罗杰斯教授对我的影响在博士阶段是最大的。他给了我很多分析资料和了解现实的机会,对我帮助非常大。与罗杰斯教授相识、为他工作、与他共事是一件愉快的事。他对待同事和学生都很好,愿意分享自己的想法,在工作中真正的合作,并在发表的文章中给予好评。我很荣幸能成为他的合著者,也很高兴看到自己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出版物上。我从他那里学到的是如何组建研究团队,如何与研究生合作,如何与他们分享荣誉。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我一直遵循这些做法,并从中获得了不少乐趣。
1981年林南教授为南开专业班同学签名(右一为系主任苏驼)
所以我认为一个合格的社会学老师应该具备这样几个特征。第一,好的老师自己必须是一个研究者,这很重要。有很多老师教课教得很好,但不是做研究的人。我非常幸运,遇到的几个老师都是做研究的。所以我就模仿他们做研究的方法,这对我影响很大。第二,好的老师把学生当作一个年轻的伙伴,是合作者,而不是劳动力。老师应该引领学生,而不只是让学生替老师工作。他们会培养学生的研究技能和独立思考能力。他们跟学生讨论,启发学生去发掘和思考一些问题,然后再到文献里和田野里去寻找资料。所以我当老师的时候就明白,要慢慢培养学生独立思考,才能让他们成为一名很好的学者。第三,合格的老师不但希望学生做徒弟,更希望学生走出和他不同的道路,这样的老师并不多。我的老师就从未期待学生去重复自己,我也不希望我的学生跟我做完全一样的研究。所以我的学生有一个特性,就是有自己的独立性和创新意识,后来中国社会学重建时我去支援,发现边燕杰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我非常鼓励他们这样做。
我带学生的方式都是沿袭自我的老师。只要是学生跟我合作的成果一定要有学生的署名。有时候我还鼓励他们自己署名,我从来不介意他们用我的资料独立发表文章。我从上课的时候就会开始观察学生,我会选择有兴趣、有能力的学生,让他们加入我的团队一起合作。学生首先要有好的基本功,书本上的内容都应该知道。所以刚开始做学生的时候一定要把基础打好,不管是理论还是方法。当然在美国还有一点很重要,学生如果要跟老师做研究的话,老师肯定要付他们奖学金,所以老师自己要去找研究经费。有了研究经费,才能帮助一些学生变成我们的研究助理,就可以专心地跟我们一起做研究。我指导学生的风格是比较开明的,所以我跟学生都处得很好。
2017年在中国人民大学“网络社会变迁国际学术研讨会”上讲演
真正的好老师应该是鼓励学生自己去发展他的思想、找一些文献。应该鼓励学生靠自己的思维能力去发掘问题,去探讨问题。这样对我也有好处,因为学生就会很愿意帮我一起做研究。同时对学生也有好处,因为我会给他们一个独立思考研究的机会,这样学生将来很快就可以独当一面,不必要仰赖我或者用我的模式做,可以有自己的发展。所以对这种方式我是很喜欢的,但是不一定每个老师都喜欢。所以我的学生大部分也是继承了这个好的传统,这个圈子就越来越开放的,Ronald Burt就是我学生,他也是很开放的,现在他做的研究跟我的大不相同,但我们处得很好,大家都很愉快。做学术研究必须有开放式的氛围,不能形成一个集权的封闭系统。这至少是我的处世哲学和作风,我很高兴看到我的学生后来培养学生也是同样的风格。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