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思想库特约撰稿 | 沪生
衡水中学学生张锡峰可能想不到，自己在语言类节目《超级演说家》中的一段演讲会有这么高的关注度。受众的反应和他预想的可能也不一致，因为大量网友送给他的不是鲜花和掌声，而是各种争议，甚至是花式嘲讽和严厉批评。
争议的焦点就在他演讲里的那句话——“我就是一只来自乡下的土猪，也要立志去拱大城市里的白菜”。有人从中看到了他追逐梦想的勇气和志气，也有人无法忍受其话语中的攻击性和破坏性。那么，张锡峰的说法，到底有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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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要是没这句话，张锡峰的演讲或许不会有这么高的关注度。如果大家真的把他的演讲视频观看一遍，就会承认，他说得还不错，尤其是以一个高中生的标准来看的话。
比方说，“每当我精疲力竭时，都要看向它，然后质问自己：就这样了？你就这点儿东西？你真的真的到了最后歇斯底里不能坚持的地步了吗？”又比方说，“如果说青春是足迹，那梦想一定叫作远方。请同学们相信，生活明朗，万物可爱，人生值得，未来可期。”这些话很有高分作文的范儿。
▲张锡峰的演讲内容鸡汤味十足（图/图网络）
张锡峰同学的台风挺沉稳、语言表达也挺老练，属于那种一看就是班长或者学生会主席的类型。总体看，演讲挺励志，你在主题或者思想方面都找不出什么大毛病。一个孩子，表达一下自己远大的志向，又有什么错呢？
只是，通篇读下来，你又会发现，他说了很多，但无效的内容也不少。“世界灿烂盛大，欢迎回家”之类的表达，无非是在操弄各种修辞手法，并没有什么思辨的力量，也就是心灵鸡汤的水平。总之，张锡峰的演讲还是空洞了一些。
但演讲者的表情，一点也不空洞。
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张锡峰在表达观点时那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得撕碎一切的动作。看上去，他好像有股劲无处发泄，正在与什么无形的东西对抗。
▲张锡峰演讲时的微表情（图/网络）
看多了他的表情，也就不会觉得那句“土猪拱白菜”很突兀。与其说他在物化、贬低女性，我宁愿相信张同学应该也没有想那么多，就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愿望和情绪。
说白了，他就是想说，别人能得到的东西，我也可以得到，而且还能得到更多。只不过一激动，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讲究了。
问题是，张同学的幽怨和愤恨，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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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锡峰的演讲有几个关键词值得注意。一个是“穷人家的孩子”，这可能是促使他不断努力的源动力；一个是“普通的人”，这是他要极力避免成为的对象；还有一个是“改命”。
连起来看就很有意思了：穷人家孩子拼命奋斗的目标，就是不能变成普通人。或者可以这么说，穷人家孩子要改命，就是为了成为“人上人”。
▲正在等候入场的高考生（图/图虫创意）
于是我们也就理解了，为什么张锡峰会怒怼那些说衡中学子“作秀”“假装”的人。他的话语中是有敌意的，他在有意无意之间感受到了这个世界、这个社会对穷人家孩子或者说普通人的不友好，于是他决定反抗，靠自己的双手挣得与其他人平起平坐甚至是高人一等的机会。
所以，就算是“土猪”，也要“拱白菜”。这就成了张同学演讲中最真心的一句话。
这样的人生观确实有值得担忧的地方。这不是简单的小人物奋斗情怀，这里面隐含着社会达尔文主义式的无情和残忍。
都是穷人家的孩子，都要“改命”，张锡峰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当年的作家路遥。只是，前者更关心个人地位、物质条件的改善，却没有了后者身上可贵的理想主义。
再和前几天形象朴素、提着馒头上镜的北大老师韦东奕比，张锡峰似乎也没有那种纯粹和简单。似乎也很难想象，现在的张同学能像韦东奕不计得失、埋头事业。
士志于道，明道济世。如果年轻人的奋斗目标只是把别人踩在脚下，实现自己的成功，这可能算不上真正的励志。
03
如此说来，我们是不是应该把张锡峰同学抓起来猛批一顿呢？
这显然也是不公平的。首先，别忘了，张同学只是一个孩子，还远没有到成熟的人生阶段。他对世界的毕竟认知是有限的，一些理念和观点也比较单纯。但随着年龄和社会阅历的增加，他很有可能会不断修正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其次，我们在审视张同学的观点时，也不能脱离现实生活。张同学在台上演讲时，镜头对准了台下他的母亲。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位母亲被儿子的演讲感动得潸然泪下。
我相信这是真情流露，她一定为自己儿子有这样的奋斗精神而感到骄傲。确实，对一个没有资源、没有靠山的普通家庭来说，想要实现阶层跨越，还有什么比好好学习更靠谱的方法呢？
将心比心，张锡峰的话语中可能有些偏执和过激，但谁没有过中二的日子呢？没必要揪着一个孩子穷追猛打，再说，这也不厚道。
重要的是，张锡峰同学究竟为什么会产生“拱白菜”的想法呢？
能猜想到的原因很多。比如，是受到了家长或者学校教育理念的影响。已经有很多网友谈到了衡水中学的教育模式问题，并且指出了把分数当作一切的应试教育的弊端。
▲图/网络
但不管我们赞不赞同衡水中学的教育方法，衡水中学的学生，或者说大多数家境普通的年轻人可能也没有更多选择。
想要改变命运，可不就得死命读书吗？现在是读书考试，以后是工作升职，追求的不都是把别人踩在脚下，把自己抬上去么？
那就有人问了，人这一辈子，就没别的道路可以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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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水中学官方微博在5月31日转发了张锡峰的演讲视频并发文称：不做躺平青年！奋斗，才是青春的底色。
显然，衡水中学和一些媒体一样，没搞清楚躺平到底是啥意思，代表了年轻人什么样的心声。
在这个时代，想躺平，也就是说说而已。尤其是在一线大城市，躺平？那除了被扫地出门可能不会有第二条出路。网上那些段子听听就行，认真你就输了。
有朋友说，当代青年想躺平，纯粹是一种撒娇。我觉得这个词用得很形象，但还不够准确。
不躺平，那只有去奋斗，但奋斗又不会结果，最后只剩下内卷。躺平也不行，不躺平也不行，横竖都看不到希望。这时候，你猜，年轻人的心情会是什么样？
所以，年轻人念叨躺平，其实是带有一股忿忿不平之气。就好像张锡峰同学说到“土猪拱白菜”时候的心情：凭什么我就得不到，凭什么？
这就是非常危险的地方。如果张同学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后发现，自己再怎么聪明，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改变命运，他会产生什么样的心理？如果有许多从底层一路奋斗上来的张同学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终究只是徒劳，那又会怎么样？
都说张锡峰应该有更多元的人生，应该重新重视普通人的价值，我很同意。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哪有这么容易。
有人说，张锡峰同学的情商不够高。同样讲奋斗，张桂梅老师带领学生念诵的誓词就高了一个档次：
我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欲于群峰之巅俯视平庸的沟壑。我生来就是人杰而非草芥，我站在伟人之肩藐视卑微的懦夫。
其实你仔细读一读，除了文辞更优雅之外，表达的意思是差不多的。那就是普通人如果不能成为人上人，基本上就完蛋了。大环境如此，你想要张锡峰们保持心态平和，谈何容易？
▲图/网络
难怪从前任正非就说，招员工必须要来自农村，最好是苦大仇深的。原因很简单，这样的员工想要获得成功的动力更强，干活自然也会更卖力。
但是，当人生的赛道被不断缩减，参赛人数和比赛难度又不断增加，结果会是什么样？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可能会像张锡峰一样，露出咬牙切齿的扭曲表情，把“土猪拱白菜”挂在嘴边。
这样的情景，才让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