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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青年导师”似乎越来越容易“翻车”了。
比如清华副教授痛心疾首地规劝年轻人不要“躺平”,否则就是对不起父母、对不起纳税人,就遭到了无情嘲讽。副教授道理讲得挺对的,可惜他缺点幽默感。作为流行概念的“躺平”自带戏谑,可别真按字面意思理解啊。嚷嚷着“躺平”的年轻人当真排斥奋斗吗?他们真正抗拒的是高烈度、低效率的竞争。换个乐观的角度看,这是对世俗成功学的一种反抗。选择“躺平”这种姿态,只是因为暂时无法找到更积极的替代方案。
对与自己经验认知相冲突的现象,比较明智的态度是先尝试理解、再做价值和道德判断,这也是公共讨论中的一项基本涵养。
上面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围绕衡水中学张锡峰同学的种种争议。
把这个即将参加高考的高三学生推到风口浪尖的是他在一个电视节目中的演讲,更准确地说,是他自比“乡下土猪”、“立志拱大城市里的白菜”的不当措辞。到底还是明白人居多,知道这只是一个农村少年渴望通过奋斗突破“出身”局限的宣言,比喻不当而已。但好些人还是被他“咬牙切齿”的神态吓出了一身冷汗:哪里来的敌意?
我对这段演说毫无好感,但还是想替张同学说几句话。从他更早些的演讲视频看,“咬牙切齿”只是一种演说套路而已,此前他只是勉励同辈认准目标、吃苦拼搏,没怎么上升到城乡鸿沟之类的宏大主题,但那股劲儿一模一样。凭借神态就断定男孩来势汹汹、要把“城里人”踩到脚底下,也是内心戏过于丰富。
比起“敌意”,真正令人不安的是空洞和套路。不论是早前的演讲,还是风口浪尖上的这个,讲的无非是要不甘平凡、戒骄戒躁、不轻言放弃之类的大道理,不论是作家村上春树还是音乐人朴树,都被搞成了鸡汤原料。非要说前后变化,那就是调门越来越高,“苦孩子不甘心”的悲情色彩越来越浓墨重彩。张同学也算是个演讲小达人,收获赞许无数,且不止一次登上电视舞台。所以你猜,他是怎么学会愈发娴熟地渲染“热血”、展示“攻击性”的?还不是因为用这种方式尝到了甜头、获得了正向反馈。
别着急批判一个孩子,他很可能只是在拙劣地模仿着大人,迎合着成人世界的某些标准。
其实比起“拱白菜”这种不当比喻传递出的“攻击性”,张锡峰同学这篇演讲更刺痛所谓“城里人”的,是一种和年龄不符的紧张感和功利感。大家心目中对“青春少年”是有理想模板的。不论贫富,少年人多多少少该带点天真的理想主义,能有点明道济世的大我情怀那就更好不过。如果过分执着于出人头地、逆天改命,格局就太小,想得再多点,倘若这样的孩子长大后成为社会的中流砥柱,似乎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图景。
这种担忧中谈不上有多少优越感,只是抽离了张锡峰和与他处境类似的孩子们的成长环境空谈“格局”,姿态太高了点,难免有阶层鄙视的意味,因而对话是难以实现的。这种困惑同样出现在对衡水中学教育理念的讨论中。比如张同学的演讲里,把外界对衡水中学的批评简化为“无故诋毁”,解释为“穷孩子苦读遭嘲笑”,进而发出忿忿的呐喊。这里面不排除有为了演说效果刻意曲解的成分,但现实中,隔阂确实已然产生。
站在张锡峰们的角度想,为一套不人道也不科学的教育模式“正名”,未必是出于无知,更可能出于恐惧。除了照单全收,他们不太敢想象另一种方式,哪怕它好且有效。所谓“理想”的教育理念,可能很难给他们安全感。说起来,这种恐惧并不超出从张同学身上感受到“敌意”的那群人的理解范围。举个例子,城里孩子打鸡血一般地报培训班、超前学习,当真能换来持久的竞争力么?焦虑的家长们心里多少也有数,只是不敢停下来。人类的悲欢本是可以相通的,只是各自的内心都太吵闹。
谁都不愿意自己的孩子陷于狼性的白热化竞争,害怕下一代因此失去善良的本心。人们之所以对张同学的演讲反应如此强烈,背后有这层恐惧在作祟。我顶讨厌某些演说类节目的策划逻辑,美其名曰让底层发声,走的却还是煽动撕裂的路子。这时候,尽力避免恶意揣测、尝试跳出自身经验换位思考,至少能在群体间出现相互警惕的信号时起到暂时的润滑作用。
往深里说,这是一个事关社会阶层流动的宏观课题。像张锡峰这样的底层少年,是不是只能汲汲于狭窄的上升通道,取决于他们是否能得到公平、多元的机会。重要的是,得让他们相信,在放弃奋斗和弱肉强食之间,还可以有更体面和从容的选择。
(文/张静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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