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居里夫人之女伊莱娜和她的丈夫约里奥先生曾出席了一对中国夫妇的婚礼。
他们在仪式中致辞道:“亲爱的钱先生,尊敬的何小姐,我们共同祝福你们家庭美满,祝愿你们的亲密合作,在科学事业上结出丰硕的成果。”
这一番话中,歌颂爱情的同时,也对这对新婚夫妇将来在科学上的成就表达了极高的期待。
可伊莱娜和约里奥本就建树颇高,又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让两位地位崇高的科学家给出如此美好的祝福?
当时的这对新人,便是“两弹一星”元勋、中国原子弹之父钱三强先生,以及被誉为“中国的居里夫人”的何泽慧女士。
他们携手摘下了科研领域无数的成就,而两人之间的爱情故事,也颇为感人肺腑。
这份姻缘,要追溯到那个在清华大学念书的青葱时代。
钱三强与何泽慧天资聪颖,也都热爱学习。高考选拔完成后,两人都成为了清华大学的学生,就读于物理系,还有幸成为了同班同学。
1932年的中国高校首次实行全国统考,而清华大学的物理系一共招生五十多人,而女生只录取了三名,其中就包括何泽慧。
于是,钱三强也免不了平日里多分出些注意力,来关注班中为数不多的几朵鲜花。
何泽慧的年龄是班级中最小的,而她甜美的容貌、两条乌黑发亮的辫子,以及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都完美契合了钱三强心底对于一个来自江苏苏州的“江南女孩”的所有设想。
由于这副仙女般的长相,何泽慧还被同学们戏称为“工科美人”。
钱三强认为这个称呼选的名副其实,但对他来说更加有吸引力的,则是何泽慧的成绩。
她常年位居班级中的第一名。
于是乎,“美人”和“才女”的桂冠纷纷落在她头上,让这位气质温婉如水的女孩充满了魅力,也紧紧抓住了钱三强的目光。
不过,这位实力过人的工科女神当年入学的经历,可谓是一波三折,几乎差一点就与她所喜爱的物理系失之交臂了。
何泽慧的家中温和底蕴深厚,父亲何澄是一名文物鉴赏家,也是同盟会最早的成员之一。
她的外婆王谢长达是晚清著名的女权主义家、教育家,她创办的苏州振华女子学校理念先进、教学质量优秀,一度被视为江南清华预备校。
在这样的环境中,她自幼便接受了良好的教学,成绩优异,高考的时候以“上海女状元”的身份入读清华大学。
但面对这样一位优秀的同学,接待她的物理系叶企孙教授却对她说:“学物理是很艰苦的,女生学物理,难以学有所成。”
何泽慧曾气愤地和钱三强回忆,愤愤道:“当时教授说女生一个也不要。结果我们就‘造反’了,不听他的。我说清华大学的招生简章里确实没有这一条规定啊!”
教授对女学生的刻板印象根深蒂固,纷纷劝她们转系,但女学生们毫不退缩,坚定立场,说一定要留在物理系。
见几人执拗,教授们没有办法,这次“造反”便最终获得了胜利。
那年招进来的女生一共有十人,在教授和同学的劝说下,有不少人放弃了自己的坚持,但何泽慧坚持了下来。
这位执拗的才女撇撇嘴,捧着课本自如地穿梭在学校中,并不想理会这些刻板的言论。
最后,她成了留在物理系的3名女生之一。
得亏了她这样执着、坚韧的性格,不然,他们就没法在这里见面了。钱三强一边听,一边这么庆幸地想着。
多年之后,钱三强在一篇回忆文章中写道:“这位来自江南园林之城苏州的女同学,朴素文静、秀外慧中,给了我很好的印象。”
在钱三强眼中,同学何泽慧是一位温婉、聪慧、貌美的江南才女,而在何泽慧眼中,同窗钱三强也有很多高光时刻。
当时的学校餐厅安排座位时讲究男女搭配,钱三强和何泽慧和其他六人被分配在一起,聚在一桌吃饭。
钱三强比同班的男生稍年长一岁,举手投足间似乎总是带着旁人没有的翩翩风度,是个彬彬有礼的少年郎。
何泽慧后来了解到,钱三强同样也出生在一个书香世家。
他的父亲钱玄同曾在青年时代留学日本,回国后在北京高等师范学校和北京大学担任教授。
与李大钊、陈独秀等人一起参加过新文化运动,是我国近代著名语言文字学家。
父亲的言传身教,以及对他的严格要求,让钱三强从小就博览群书,培养了非常广泛的兴趣,来去之间待人接物也松弛有度。
优良的家风体现在钱三强的身上,也造就了一个在同龄人中脱颖而出的优秀少年。
他专业能力强,学习成绩也很拔尖,风趣幽默,颇有风度,让何泽慧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
或许交谈中会有几分赫然,眼神中难免透露出一丝爱慕,但何泽慧是个温婉含蓄的女子,钱三强又是羞涩内敛的性格。
所以同窗几年,两人仍是保持着同学关系。
那时,他们共同的好友于光远也是同期的学生,他曾戏称钱三强与何泽慧郎才女貌,是“才子佳人,天生的一对”。
这一戏称被传开,每当同学们这么打趣他们,两人听了都会脸红不止。
但那时两人都没有表明心意,所以闻言也只是当作朋友间的玩笑罢了。
他们没有被少年时期的心动冲昏头脑,而是将爱慕压入心底,将目光放在了学业上,飞速汲取着导师教授的知识,将其付诸于实践,充实而有意义地度过了大学的时光。
四年时间一晃而过,临近毕业,同学们都要各奔前程,以后也不知能有多少见面的机会。
青涩的爱慕情绪在心中翻腾,何泽慧想到可能之后也见不到这位钱同学了,便坐在钱三强对面,柔声问道:“钱三强,你毕业后打算做什么呢?”
钱三强认认真真地回答道:“再看看吧,我希望能够继续深造。”
一句话说完,便没了下文。没有冲动的表白,也没有大胆的挽留,这份双向的情愫只好被主人收了起来。
现在可能不是好时机,再等等。他们都有需要去做的事情,现在有太多不确定。
两人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对自己这么说着,迈步前往大学生活的最后一段时间。
毕业时,何泽慧拿到的毕业论文是全班最高分,位居第二的,则是钱三强。
成绩优异的同学们抬脚迈出了清华大学的大门,一步步走向属于自己的未来。
没有爱情的果实,但心中仍有梦想。两人为了心中的道义,做出了自己人生的选择,自此各奔东西。
1936年,毕业后的钱三强前往北平研究院物理研究所,担任严济慈所长的助理。
钱三强对这样的学者心怀敬意,不论是交代下来的事情多么微不足道,他都一丝不苟地认真完成了。
严济慈心生赞许,便告诉钱三强,之后将有中法教育文化基金会举行的留法考试,建议钱三强报考入学名额。
钱三强感激之余,又捡起了许久不碰的法语,认真地准备应考。
考试结果很快便出来了,意料之中,钱三强顺利通过考试,获得了前往法国留学的机会。
此时,他的父亲重病在身,又恰逢芦沟桥事变爆发,国难当头,他的思绪难免沉重。
犹豫踌躇之际,父亲看出了他的顾虑,便耐心劝导他:“这次的学习机会难得,你努力学习的知识,将来会对祖国有用。男儿立志,不能只顾近忧啊!”
一句“对祖国有用”似乎戳中了他心底的某些东西,他认真地和家人、老师、朋友道了别。
在卢沟桥的炮声响起之际,在那动荡的时代,以满腔热血和报国之志作为黑夜中的启明星,指引着自己前进。
他来到了法国,进入巴黎大学居里实验室,在导师——居里夫人的女儿、诺贝尔奖获得者伊莱娜·居里及其丈夫约里奥·居里——的指导下,潜心学习,像一块海绵一样吸收着能触及到的所有知识。
而另一边,何泽慧在离开清华后,则选择到德国柏林工业大学技术物理系进修,攻读博士学位。
后来抗日战争爆发,出于抗日爱国热忱,这个在异国他乡孤身求学的女子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实验弹道学的专业方向。
她还记得父亲那掷地有声的话语:“何家的孩子读书并不是为了个人前途,而是为了报效祖国!”
学习知识,然后打败敌人。怀着这样的念头,何泽慧红了双眼,咬着牙一门心思地扑在了学习上面。
1940年,获得了工程博士学位的何泽慧去了柏林,参加磁性材料的研究工作。
几年后,她到海德堡威廉皇家学院核物理研究所,在那里开始从事原子核物理研究。
何泽慧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她的心血和勤奋让她首先观测到了正负电子的碰撞现象,被英国《自然》称之为“科学珍闻”。
两人心怀同样的报国梦想,在不同的国家各有建树,但期间却因为二战爆发,德国与外界的交流被禁止,他们一直无法取得联系。
直到1943年,德法两国没有了交流禁令,一封信才从柏林离开,寄往钱三强所在的巴黎。
当时由于战争信比较敏感,最多只能写二十五个法文单词,要怎么写这封简短的信件呢?
何泽慧思考良久后才落了笔。信的大意是,问钱三强是否还在巴黎,如果方便的话,麻烦代她向家中的父母报平安。
何泽慧与钱三强大学时光的爱慕被吹断了,但此时又因为这封信,那爱情的幼苗再一次破土而出,扎根在了两人心上。
书信成了穿梭在两个国家之间的青鸟,传递着他们的哀愁、担忧、满腔报国之情,以及在不自觉间被互相所吸引的情愫。
两人颇有共同语言,通信便越来越频繁。“信的另一头是和自己志同道合的伙伴”,这样的念头不知在多少个夜晚抚慰了他们焦躁而忧虑的心灵。
钱三强在与何泽慧联系的几年里也产生了感情,这份情愫远远强于学生时期。
等到1945年战事接近尾声,国内抗战也胜利在望的时候,一份求婚信被他投递到了柏林。
信上写道:“经长期通信,向你提出求婚。如同意,我将等你一同回国,请回信。”
在炮弹轰炸中的柏林中,何泽慧拿起了笔,以同样简练风格答复:“感谢你的爱情。我将对你永远忠诚。等我们见面后一同回国。”
爱情的花朵在这时结出了果,两人距离甚远,可两颗心却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于是一封信便能燃起那心底的燎原之火。
在二战结束后的第一个春天,何泽慧离开德国,只身一人来到了钱三强在巴黎的寓所。
他们在那个浪漫的城市里,如期举行了婚礼。
何泽慧身穿红色的中式旗袍,和一身西服的钱三强手挽着手,向来宾鞠躬。台前应邀参加婚礼的,有工作中的好友,有令人尊敬的恩师。
约里奥感慨道:“居里先生和夫人曾经在一个实验室中亲密合作,之后我和伊莱娜又结为伴侣。似乎我们这样的结合,在事实证明下是对科学是非常有利的。而今天,我们家的‘传染病’又传给了你们。”
两位新人听完,相视一笑。他们把青春芳华给了实验室,把真挚完整的爱情给了彼此,而今后,也会一起走下去。
婚后的生活中,何泽慧并没有就此放弃自己的科研事业。
有着两年核物理研究的何泽慧凭借着她的实力,顺利地成为了钱三强的同事,与他一起进行研究原子核裂变。
1947年初,他们正式发表论文,铀核三分裂、四分裂现象的存在被证实,在国际科学界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伊莱娜·居里谈起他们,言语中满是赞叹,称两人是“中国的居里夫妇”。
后来,中国决定正式发展原子能核力量,钱三强便和何泽慧一起,带着满心的赤诚和报国之心,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钱三强前往清华大学担任物理系教授,中国科学院近代物理研究所(即之后的原子能研究所)副所长、所长等职位,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全都融入到了原子能事业的开创中去。
毛主席在一次专门研究发展中国原子能的中共中央书记处扩大会议会议中,对他和李四光说:“今天,我们都做小学生,就原子能问题,请你们来上课。”
他便为此尽心尽力,呕心沥血,各处招揽人才,将邓稼先等人推荐到研制核武器的队伍中去。
在同一时期,何泽慧则全身心地投入进了中科院近代物理研究所的创建工作中去。
她领导的研究小组克服艰难险阻,长期在十分简陋条件下开展工作。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几年努力,于1956年成功研制出性能达标的原子核乳胶,追赶上了国际先进水平线。
她还积极领导参与中子物理与裂变物理的实验,开拓了中国中子物理与裂变物理实验领域。
同时在快中子研究方面也颇有建树,使中国快中子试验工作很快赶上了当时的国际水平。
起初,何泽慧的名字和众多科学家一起,也在两弹的开发名单中。
但是钱三强亲身领会过这一工作的艰辛,无时不刻伴随着牺牲的危险,他心疼妻子,苦苦请求,将她的名字从名单中划去。
但这并没有阻挡住历史巨轮的前进,何泽慧兜兜转转,最终还是成为了原子能研究所的副所长,用她的敏锐、聪慧以及无可掩盖的才华为这项事业尽心尽力
她毫不犹豫地投身进了原子能实验工作中,单单因为害怕危险就退缩,她这一身学来的本事又是为了什么呢?
“学成归来,报效祖国。”这是她最初的坚持,也是现在和未来的担当。
当时,在原子点火中子源的研发过程中,钱学森、钱三强、邓稼先等人都感到棘手,无法继续推进研究。
最终,还是早就与中子打交道的何泽慧接手了这个难题,这才使得研究顺利进行。
1964年,两人参与研制出的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举国欢庆,众多科学家们纷纷热泪盈眶。
他们对待科研的态度如此执着而热诚,似乎再大的磨难也无妨将他们与科学分隔开。钱三强和何泽慧他们身上和科研的联系,是如此的紧密而炽烈。
不仅是对科研的态度,这对夫妇对于金钱与权力的看法,也出奇的一致。
中科院院士李惕碚曾写道:“在何先生那里,权位和来头,排场和声势,以及华丽的包装,都没有作用。”
周光召也称赞钱三强“是个只求奉献不求索取的高风亮节”的人。
他说正是因为这样,钱三强先生才受到全国人民的尊敬。
视金钱如粪土,视权力如烟云。这对成就斐然的科学家夫妇,平日里的生活过得与寻常人家无异,似乎只要有实验室可以研究,有彼此可以依靠,日子就能一直过下去。
奈何岁月无情,1992年6月28日,钱三强不幸因心脏病逝世,离开了他深爱着的家人,以及奉献了一生的科学事业。
如今,何泽慧家里仍然保持着和十几年前一样的布局。
那些充满着回忆的摆件、一幅幅生动的相片,都被其主人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不论是卧室还是书房,何泽慧都没有多做变动,只是尽可能地保持着钱三强生前的样子。
而那枚由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授予钱三强的“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被她抚摸了一遍又一遍。
他们的孩子钱思进回忆说:“我母亲和彭桓武先生拿着勋章,到了父亲墓前,给他念了授勋词。”
而母亲在父亲墓前柔声说话时,脸上与年少时无异的爱慕与眷恋,他能记一辈子。
钱思进知道,父亲从未离去,也一直活在母亲的心里。
2011年,何泽慧女士也追随着丈夫离开了,享年97岁。
党和国家领导人向她发来唁电,对她致以崇高的敬意,表示沉痛的哀悼。
这对从清华大学走出来的科研夫妇,有着让人感慨的美好爱情,有着令人动容的优良品质。
他们留给人世的是宝贵的知识和科研数据,点亮了学习科学追求真理的一代又一代年轻人。他们传递给人们的,是润物细无声的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