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图:戈登绘制的天津地图

地图是很有意思的“史料”。一幅地图,不仅是地理环境的表达,也可以从中读到许多历史信息。

这幅地图是早期用现代绘图方法绘制的天津城市地图。原图藏于伦敦英国国家档案馆(The National Archives[TNA])。

1860年8月24日,英法联军占领了天津城,在城东门挂起了英国与法国的国旗。驻防清军放弃了抵抗,从天津撤退。英军司令官克灵顿(James Hope Grant)命人在城东门张贴布告,告知民众。

一年前晋升英国皇家工兵上尉的查尔斯·乔治·戈登,跟随英军来到天津,率领一连工兵,驻扎在东门外。工兵当时主要的任务,就是安排英军的驻扎地点。

戈登的精力非常旺盛,据英国传教士殷森德说:“他给人们的印象是一个具有不知疲倦的活力和不屈不挠精神的人。”除了工兵的任务,他还从事其他的工作,如在军队医院照顾伤兵,为他们读圣经做祈祷。他也是划定英租界并对租界做出初步规划的主要参与者。

1861年,他勘测绘制了这份天津城市地图。由于他是工兵的指挥官,主要任务就是进行城市地理勘测,为军队作战、驻扎提供条件,因此他绘制的地图,能实时记录当时天津城市的状况。后来,皇家工兵上尉特罗特(Trotter)又对地图做了一些修订。

图标

图的右上方注明:“天津地图”,联军占领期间,由皇家工兵军官勘绘,1860-61;其下标有比例:1:10560(单位为码)

图的右下方有戈登的手写签名:查尔斯·乔治·戈登(Charles GeorgeGordon),工兵上尉,1861年11月4日。

全图为彩色绘制。右侧图标表明,图中除了绘出道路、树林和土围墙(TartarEntrenchments),还标出了英军驻扎地点(红色色块)、法军驻扎地点(蓝色色块)。

城市道路

图中绘出城内外道路,可以看出路网的疏密。道路最为稠密的是城东门外海河两岸,其次是城里,再次是城北门外和西北角。

根据1846年(道光二十六年)出版的《津门保甲图说》(卷1)中的统计,当时天津城内外街巷一共有500条。具体如下表:

这项统计与地图绘制相隔15年,城市道路的分布密度是大致相同的。

联军占领与驻扎

要谈英法联军驻扎的情况,先要说说联军的组成。

占领天津的英军总数有13000人,指挥官是克灵顿(James Hope Grant)将军。英军有1/3来自印度,其中包括费恩和普罗宾骑兵队,以及两个炮兵队。步兵由8个营组成,分别来自皇家苏格兰人团、女王皇家西萨里团、巴弗团(东肯特团)、国王皇家步枪团、爱丁堡公爵威尔特郡团、汉普郡团、埃塞克斯郡团和东萨里团。这些军队都参加过印度的战争。此外,还有来自英国的皇家海军轻步兵、皇家炮兵和皇家工兵。

法军共有7000名,指挥官是孟斗班(CousinMontauban)将军。法军由101和102步兵团、第二骑兵营、两个步兵连、4个炮兵连以及一个海军陆战团组成。

从标注的色块可以看出,标注为红色的英军驻扎在海河西岸、老城内外;标注为蓝色的法军驻扎在海河东岸和北岸。

地图左下方以数字排序,说明英军和法军分别驻扎的地点。我们按地图的分区加以说明(括号内的数字是图中标注的数字):

英军驻扎地点:

城内:

东门内:英国皇家陆军第60来复枪团(7)10处,其中1处在鼓楼东侧;军训处(9)2处;陆军准将司令部(2)1处;教堂(18)1处。南门内:皇家陆军第31团(6)5处,其中1处在鼓楼西。鼓楼南:皇家炮兵(4)3处。城内东北角:火药库(15)2处。东门:主岗哨与仓库(16)1处;

城外:

东门外北:英国使馆(1)1处;马神庙(3)3处;军需处(11)4处;皇家陆军第67团(8)6处;军队商店(13)2处。东门外南:皇家工兵(5)1处;宪兵队(12)1处;军需处(11)1处;马神庙(3)5处;总医院(10)2处;中医医院(14)1处。北门外:宪兵司令部(12)1处。南门外:英国墓地。

法军驻扎地点:

东门外北:法国使馆(1)1处(与英国使馆毗邻)。

海河东岸(从南向北):炮兵(3)南端4处、北端3处;宪兵队(13)1处;军需处(7)1处;102团(6)9处;总司令部(2)1处;仓库(11)1处;教堂(10)1处;工程兵(4)2处;监狱(14)1处。

三岔河口北:101团(5)7处;宪兵队(13)2处;医院(15)1处;军需处(7)3处;营地装备处(9)1处;军事装备处(8)2处;火药库(12)2处。法国墓地(英文名称)。

海河中:俄国炮艇(17)1艘。

史料中的记录

外国人的记录:

1860年英法联军占领天津期间,担任英军医官的大卫·伦尼(David Field Rennie)一直坚持记日记。

那年7月26日,他随英军乘军舰从大连湾经大沽口进入天津,直至1861年3月22日,他被聘任为英国使馆医生兼法国使馆医生,离开天津前往北京为止。其间,他一度奉命去香港接管英军香港暂编营的医疗工作,两个月后返回天津。伦尼在天津生活的时间前后长达半年,日记如实记录了他这段时间的生活经历及所见所闻。

1864年,他的日记由伦敦约翰•穆瑞出版公司(London, John Murray)出版,书名为《英军在华北和日本:北京 1860,鹿儿岛 1862》(The British Arms in North China andJapan: Peking 1860; kagosima 1862)。以下选摘他的日记:

(1860年)10月28日

整个冬季天津将被联军占领。英军的指挥官是斯塔维利准将。军队驻扎的准备工作即将开始。被定为总医院的一大片房子于昨日投入使用,每天从北京用救护船经白河转运过来的病人陆续到达,这些房子很快就住满了。此外,还有相当一部分病人也在天津的炮台集合等着被送往舰队。

总医院的建筑位于紧靠河岸的地方,由一片平房组成,建筑采用三面房屋围成一个院子,是中国私人住宅常见的建筑模式。

地位优越的中国人,其住宅内大都整齐、干净、美观。这栋房子是天津张姓大盐商(盐商张锦文)的,据说此人不但家财万贯,而且还乐善好施。

10月31日

因为必须要为预计很快就会从北京来到这里的军队准备营房一事,引起了很大的麻烦。今天下午,第十九旁遮普团的副官柯里(Currie)中尉和我谈到,这个令人讨厌的任务占用了他一整天,他刚刚完成了这个任务,把四五十名上流社会的女子驱逐出一幢需要供司令部人员使用的大房子。……旁遮普士兵进到房间里,用武力驱逐那些女人。一些女人很镇静,另一些则高声尖叫,情绪激动。有的女子正在给孩子喂奶。柯里先生尽可能做得很慎重,从上午11点一直忙到下午4点半才算完成了任务,将那些寒心的、无家可归的女人赶到了淤泥没脚踝的大街上。

11月3日

“英军供给委员会”由当地一些最有影响的商人组成,他们每天聚在一处,讨论所有有关保证英军供给的事宜。他们负责制定价格,同时接受钱款并支付给承包商。

11月6日

文庙现在是由一部分辎重队占用,中国工匠正在院子里忙着建马厩。

11月12日

额尔金勋爵和卜鲁斯先生选中河边的一座大房子作为他们的寓所,这所房子原来是天津商人的私宅,最近刚从上海来到天津常驻使馆的成员也住在那里。同时住在那里的还有葛罗男爵、孟斗班将军以及他们的参谋,克灵顿爵士和他的参谋们也住在那里,这栋住宅提供的住房数量相当可观。

12月4日

我们在天津的驻军分布基本如下:皇家炮兵团驻扎在离城中心很近的镇署衙门的一排房子里。第三十一团的团部就设在其旁边街上的几所单独的房子里,而该团的其他人则驻在南门里不远一片空地上一座叫作“水月庵”(Temple of the Moon)的神庙里。第六十步兵团驻扎在“贡院”(Hall of Literary Examinations)和东门里的一些房子里。辎重队则驻在文庙。第六十七步兵团和费恩队则分驻在北门外和东门外地区,前者占据了大运河沿岸的几所房子,后者则驻在龙王庙(Devil’s temple)及附近的一条街上,两者都在东门与河岸之间的地区。

(1861年)1月23日

今天晚上,驻军业余剧场在一条东西走向的大街上的一座寺庙里开业了,第六十步兵团的团部也设在同一庙内。

2月13日

今天下午,大盐商张前来拜访军医官,并按中国的年俗递上他的名片,他是医院占用的房屋的房主。拜访很正式,他完全是一副中国官员的派头,头戴粉红色顶珠和孔雀翎子,穿着丝绸官袍,袍上用金线绣着种种图案,外套毛皮坎肩。他乘坐着一顶相当大的轿子,外罩蓝布,内衬毛皮,由四名轿夫抬着。一名戴白顶珠的中国官吏骑着马走在轿子的前面,轿子后面跟着三名骑马的随从。张表示希望能看看,在寒冷的天气里,对他的房屋做了哪些改变以适应英国人的习惯,他的请求很快就得到了满足。当他看到所发生的改变时,便抬起手说不愿再看下去了,因为他看到的情况令他很不高兴。他的房屋遭到大量的破坏,许多地方被肆意地毁坏;大量精美珍贵的雕刻品被任意推倒,以各种方式毁掉了,许多还被当作木柴点火了。

2月19日

一年一度的科举考试在天津开始。中国市政当局急切地想让我们把文庙让给他们,因为考生通过考试之后,必须前往文庙祭拜。但是,目前要满足他们的要求是不现实的。因为要为辎重队的军官、士兵和马匹寻找和安置一处新的营房,既困难花销又大。

2月21日

军队占据的房屋要付给房主一小笔租金,但谁有权领取这笔租金却产生了分歧。费恩骑兵队占用的房屋,其房主和地主都宣称有权领取这笔租金,但双方又都表示,如果彼此都不接受租金的话他们则感到满意。该处营房看来是要免费占用了。

关于法军驻扎地的记录很少看到,只有雷穆森在《天津:插图本史纲》中谈到法国军医院的情况:当时的(法军)军医院在现在(1890年)天主教堂的废墟那儿,也就是1870年修女们被残酷杀害的地方。

清朝官员的记录:

8月24日,联军占领天津时,英军司令当面告知直隶总督恒福,联军占领天津,但不会干预地方民政,清政府地方当局可以保留下来,继续履行其司法职能。

天津府知府石赞清、天津县知县姚煦等官员一直留在天津,将天津的状况不断地向北京的恭亲王行辕暨总督行次报告。这些报告作为总理衙门档案由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结集出版,书名《四国新档》。以下摘录相关的报告:

1860年10月17日(咸丰十年九月初四日),天津府知府石赞清、天津县知县姚煦的报告:

讵于九月初二日(10月15日),突有夷酋多人,手持枪刀等械,直入运司衙门暨批验所大使衙门,逼令幕友家人等一概移让,即行占据,并将运库门锁砸开,任意据获。又有黑白多夷,径至总兵(衙门)牧养马数百匹,情状极为凶恶。卑府等随嘱张锦文等前往查问,据该夷酋声称,天气渐寒,风势过劲,旷野不能耐冷,拟在郡城关一带屯兵二万余名,马五千匹。是以借住各衙门,并云东门外民房,以暨南街铺户,均须转告各铺户民早为腾出。如至期兵到未腾,设有抢夺,难以理论。其盐院衙门、天津道署,现既无官,亦须借住等语。张锦文等再四劝阻,该夷酋坚执不允。所有外夷占据衙署缘由,理合由六百里飞禀。

由此可见,英法军队8月占领天津后,先是野营驻扎,10月天气渐凉,开始强行占据各衙署。

1860年10月23日(咸丰十年九月初十日)报告:

数日以来,又将天津道衙门,暨中营、同知等文武衙门,并各庙宇、贡院、书院、客店全行占据。其城关绅民宽大住宅及栈房、铺户,亦遍处寻觅。一经看定,迫令立时移让。英国悉踞海河以南,法国悉踞海河以北。

1860年11月10日(咸丰十年九月二十八日)外委卢堃报告:

前有夷人在估衣街丢下洋钱一块,持去衣物多件,各铺因之闭门歇业。后夷目查明惩办,并出示晓瑜,始行照常开设。现夷人在娘娘宫地方开杂货铺六处,前柜卖瓶酒、皮靴等夷用之物,铺后有夷妓卖奸。并有以车马驴骡元宝易换洋钱者。探得三岔河口等处,湾泊夷船二三十只。……现存津夷人仍复不少,人马车辆塞街填巷。其所住官署民房,均搬窻作炊,糟蹋不堪。津郡甚见扰乱之至。小洋货街均被全占,不准来往人行等情禀明。

1860年12月26日(咸丰十年十一月十五日),英军总司令部颁发告示:

为晓瑜事。照得现经本军所住民间房屋,已足敷用,无庸再觅房所,致民迁徙。查向遇大军所驻,分寓民房,事所难免。本总兵姑念地方居民受损,因派员设局会定章程,凡被占之民房,酌量定租,稍为赔补,所有租期于中国十月十七日为始,凡应领租各户,先各具禀,一一开明住址姓名,向署理领事官孟呈明该户房屋若干间所,以便申请定夺,迟日出示覈计发给。本总兵意在保全津郡民人。一面分卡派弁于镇台衙门、石头道、估衣街三所,经同地方官会定协派差弁常川伺候。如遇地方民人受有外国人欺害,许即就近禀明该所查拏。倘该三所不为申理,许径赴东门内冰窖胡同本总兵行辕,禀明署领事官孟,以凭究办。至于买卖,除例禁不得卖与外国人各酒吃食,致干重惩外,所有一切饮食物用,听任街市,无论卖与何人,均可按照时价公平交易,毫不准人从中把持居奇等弊。一经查出,本总兵自有重科,定使不敢复蹈前辙。理合出示晓瑜,为此示仰閤郡商民人等一体知悉毋违,各宜凛遵。切切。特示。

1861年2月11日(咸丰十一年正月初二日)天津知府石赞清报告:

法国在津郡金家窑地方租有坟地一段,计六亩。议定租价每亩银十两。立永远租契,送县备案。

1861年3月10日(咸丰十一年正月二十九日)天津知府石赞清等报告:

所占民房暨铺门面,现经与该国孟领事(英国首任驻津领事孟甘)议明,每间每月租价洋元一块。惟未换合约以前所占之屋,孟领事言定,概不给价。其在换约以后所占者,均照议价按月支给。自将前议出示晓谕后,房主不得高抬其价,居以为奇。该国租房亦必两相情愿,更不得逼勒强租。

该法国所占各处房间,无论在议和或先或后者,均无给价之议。查英法同系占居民房,事原一例。英国按月给价,法国一概不与,似未昭平允,难保日久不别起衅端,自宜妥筹全局,设法酌办,以归划一。

1861年4月1日(咸丰十一年二月二十二日)三口通商大臣崇厚报告:

城内贡院本为英兵占住,现因学政于三月间即须来津考试,已与说明腾出,由天津县赶紧修理,不致有误考期。

1861年6月10日(咸丰十一年四月二十七日)三口通商大臣崇函称:

河北盐政衙署,日前与哥公使面商,现在该国兵丁业已腾出。惟东边住房计有二三十间,现在该国兵丁尚有数十人暂时居住。约以过两三月,即可全数腾出。

1861年10月18日(咸丰十一年九月十五日)三口通商大臣函称:

英国撤兵,现只腾出天津道署,其余镇台、运司等署,兵实无几,至今尚未腾出。法国存兵无几,仅职署西首房屋马号。

1861年11月15日(咸丰十一年十月十三日)三口通商大臣崇厚函称:

法国兵丁今早又撤去二百五十名,职署东边房屋业已全行腾出。亲往看视,已被毁坏大半,门墙板壁全行拆毁矣。河东各庙宇尚有未尽退清者。

划分租界

在戈登绘制的地图中,也画出了刚刚划分的英租界。但是,图中标注的名称是BritishFactories,可以译为“英国商行区”,可见当时租界的称谓还没有固定。

在大卫·伦尼的日记中,也有记录:

(1861年)1月10日

一片土地划归英国和法国作为供商业目的的居留区,这片土地位于白河沿岸,离天津城大约一英里,土地大部分属于张姓大盐商。现在已经决定,外国人(英国人、法国人、美国人、德国人等)因商业贸易用途购买居留区的土地,需按每亩市场价格的40%支付。按现在园地的市场价格计算,每英亩土地要支付30镑,加上40%,购买一英亩需要42镑。

总理衙门档案中,也有记载:

1860年11月30日(咸丰十年十月十八日),天津知府石赞清报告:

英国通事巴夏里于十月十二日(11月24日),在津城东南相距五六里之紫竹林起至下园止,勘丈空地,长三百一十丈,宽七十丈,预备明年来津盖造房屋之用。查该处地内并无坟冢,间有贫民零星土房。该公使允为公平给价。

1861年3月10日(咸丰十一年正月二十九日),天津道孙治等报告:

惟英国前勘定郡城东门外,自紫竹林起至大井河沿止,共地四顷八十九亩二厘五毫。英人不时往来丈量,间有分段划开者。据称,前项地亩均系该国租定,必待开河商船到后,勘明某段应用,某段仍归备用闲地。先将现用之地租价交清。职道等查此项地亩,既经该国价租赴县存案,其或先用后用,不妨听其自裁。且系商船到后,查伊如何分用,并如何给价之处,临时相度机宜,再行禀办。

1861年3月20日(咸丰十一年二月初十日),孙治等报告:

崇星使(崇厚)现议通商章程,已将盐政印信移送督辕,专办通商事宜。现定章程系于拦港沙内及大沽口均设委员,坐乘行船来往梭巡,以防偷渡。即以紫竹林地方作为公所,其前搭盖浮桥,仿照南方水关形势。该英法商船于港外启拨,载至紫竹林截止,即行卸货,不得潜踰。伏查英法前勘定紫竹林一带地亩,原为修盖夷馆洋楼之用。现定章程,即于此处卸货归行,人船并聚,中外界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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