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河下梢天津卫,古往今来奇谈多。话说民国时节,西营门外有个大户人家,户主名叫刘宝善,原籍直隶河间,清光绪年间拖家带口来至津门,在西营门外买下原本属于柴厂税局的一块地,起早贪黑,辛勤劳作,待至民国时节,已经将田地增加至三十多亩。如此多的田地,全由自家人耕作,舍不得雇佣短工,为此街坊送他一个外号——刘老抠。
刘老抠娶妻顾氏,育下两儿一女,长子取名世良,次子取名世仁,女儿取名世贤。
在三个孩子还未成年之时,顾氏因病而殁,刘老抠又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把三个孩子拉扯成人,他这个当爹的尽管对自己抠门,但对儿女的人生大事却不敢吝啬,早早地为两个儿子各自盖了新房,先周全长子世良成亲,转过年来又为次子娶妻。女儿在十六岁时就已经出阁,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老抠只把姑娘当成一门亲戚,因此从来不管不问,只把心思放在两个儿子身上,希望儿子能继承他勤俭持家的美德,并将家族香火延续下去。
刘老抠常常教化儿子要懂得家和万事兴的道理,他要两个儿子一定要和睦相处,务必做到兄友弟恭。然而事与人违,世良、世仁两兄弟从小关系就不咋地,等到娶妻之后,因为妯娌之间经常搬弄是非,兄弟俩的隔阂愈发加深,渐渐从口舌相争演变为大打出手。兄弟俩在婆娘的撺掇下,整天跟老爹吵着分家,刘老抠担心分家之后两个儿子会更加势同水火,因此执意不肯分家。这样一来,儿子、儿媳对老头有了恨意,老头因生病卧床不起,他们根本不闻不问。
民国十一年,刘老抠因长期无人照料而形如枯槁,儿子两家巴不得他早点咽气,诚心不给他寻医求药。三九腊月的一天凌晨,操劳大半生的刘老抠在冻饿之中与世长辞,走完了他的人生之路。
老爹殁了,儿子儿媳假模假式地为其置办“装裹”、寿枋,并按照当时的规例停柩五天后下葬。
从坟地回来之后,兄弟对兄弟,妯娌对妯娌,开始为家产分配的事情争执不休。由于老头驾鹤西游之前没有留下遗嘱,因此兄弟俩各说各的理,都认为自己应该“拿大头”,而坚决不肯同意公平分配。为此,两个兄弟伴着两个婆娘整天争吵,闹得四邻不得安宁。亲朋好友多次登门调解,但无济于事,兄弟两个仍旧我行我素,说什么自己也要多占多拿。
哥哥世良跟西营门一带的许多混混儿熟络,于是请混混儿替自己教训弟弟世仁。混混儿打人占着一绝,世仁两口子被打得头破血流,惊恐之余只得屈从哥哥世良,将父亲留下的房产、地产大部分让给了哥哥,而他两口子除了容身的三间土屋之外,什么都没有分到。
世良为拿到大头而沾沾自喜,连续办了三天酒席款待为自己帮忙的一帮好哥们儿。世仁越想越窝火,越想越憋屈,一怒之下抛下妻子,独自跑到古北口兵站,投了一个在军中行伍的发小朋友。
转年四月,正值春暖花开之际,有天夜里,刘世良的院子里突然传出三声枪响。被枪声吵醒的街坊以为来了抢匪,顿时锣声四起,纷纷拿着防身的家巴什儿出了门。
这里需要说明一点,当时为了防止土匪或兵痞,各村各庄都有联防,一家有难八方支援,锣声一响,全村出动,合力迎敌,共保一方太平。
枪声是从刘世良的院子里传出的,因此大伙儿聚到刘世良的院门前,却发现院门完好无损,用手去推,里面插着门闩,在外面推不开。也就是说抢匪是从墙头翻入院中作案,于是村民一面去喊警察,一面合力将门撞开。
进到院中,一切如常,等到了屋里,血腥气息扑面而来,撩开厚门帘到了里屋一瞧,就见刘世良仰面躺在血泊之中,他的妻子陈氏则面朝下趴着,邻居慌忙检查二人是否还有气,发现陈氏还有鼻息,但刘世良却鼻息皆无。
邻居赶紧将陈氏送到西关大街的一家医院急救,这时候警察已经赶到,经过一番查验,证明刘世良为枪击致死,在刘世良的后脑及右耳根下,各有一处枪伤,经查为“自来得”手枪所致。因现场有翻箱倒柜的痕迹,首饰匣子中也空无一物,因此警察怀疑这是一桩抢劫杀人案。至于作案之人是个什么样子,还需等待刘世良的妻子陈氏醒来之后再经询问。
陈氏福大命大,尽管脖子上挨了一枪,但没有伤到要害,很快便清醒过来。负责侦破此案的警员对其进行询问,她说当时自己睡得正香,丝毫没察觉到有人进了屋,直到听到两声枪响,她才被惊醒,没等她叫喊,脖子上就挨了一下,她感觉一阵昏眩,接着人事不省。至于那个行凶之人的样貌,她没有看清,但却感觉那人的身形十分熟悉,极像小叔子刘世仁。
难不成刘世仁因为心中憋着的窝囊气出不来而回家寻仇?警员立即全市追捕刘世仁,并且根据线索派人前往古北口调查。从古北口回来的人说,刘世仁的的确确去过古北口兵站,并且央求一个在兵站当长官的朋友让他入伍。那个朋友也的确帮了他,但前几天刘世仁突然没了踪影,另外有一支短枪也不无处可寻,肯定是被刘世仁带走了。
携枪逃跑,杀害人命,这还了得,天津特别市加派人手,势必要找到刘世仁。半个月后,有个驻守杨柳青的哨兵发现有个路人形迹可疑,于是将其拦住盘问。那人说话有些支支吾吾,越发引起哨兵的警觉,就在哨兵要把他带进兵营进行身份查证时,他扭身就跑,哨兵在后面紧紧追赶,并且大呼路人帮忙拦住他。
路人之中不乏爱管闲事者,几个壮汉拦住去路,将那人痛打一顿按在地上。哨兵立即对其进行搜身,在其身上发现短枪一支,短刀一柄。携带凶器上街,一定不是什么正经人,正好杨柳青的各个机关也收到了刘世仁携枪害命的消息,经由一番审问,那人承认自己就是刘世仁。
刘世仁自称自己恨透了哥嫂,他心里有口恶气出不来,于是跑到古北口兵站,不为加入行伍历练自己,而仅仅是为了能够得到一支枪。等到有机会拿到短枪后,他立即返回津门,趁夜翻过院墙进入哥哥院中,悄无声息地进到哥哥睡觉的里屋,对着哥哥的头上就是两枪,接着又给嫂子来了一枪,然后翻箱倒柜把值钱的东西拿走。他本想到隔壁的院子看望一下自己的妻子,但由于怕连累妻子,于是把心一横逃之夭夭。
他想过要逃到外地,但又惦记着一人在家的妻子,于是藏在杨柳青一个废弃的砖窑里,盼着风声消停之后可以回家看望妻子一眼,倘若妻子愿意跟自己亡命天涯最好不过,倘若妻子不愿意跟随自己颠簸流离,他就把从哥哥家里拿出来的好东西留一部分给妻子,让妻子往后的日子过得不那么清苦。
咱有嘛说嘛,仅凭这一点,足以说明刘世仁并没有完全泯灭人性,对待枕边人是真心实意的好。倘若不是因为跟哥哥嫂子怄气,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观旧事,品当下,看一看自身是否也存在或多或少的问题,就拿这种遗产分配的事情来说,不知道多少亲情因为多拿一点或少拿一点的问题而四分五裂,甚至闹出人命。倘若豁达一些,想必更是逍遥自在。
笔者“大狮”借康熙时期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张英一首诗结束此文:“一纸书来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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