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中国的城市人很焦虑。
他们焦虑于户口、房价、学位、工作、财富、爱情、婚姻、医疗、养老、空气……
今天,中国的城市也很焦虑。
它们的焦虑在于“我要成为中心”,总想获得“大湾区”“国际之都”“中心城市”“一线城市”“新一线城市”“都市圈”“自贸区”等光鲜标签的加持,总想成为国际金融中心、消费中心、科创中心、文化中心,总想成为活力之城、时尚之城、幸福之城、动感之城、魅力之城、宜居之城、创新之城、人文之城、生态之城、科技之城、艺术之城、设计之城……
它们希望有人,有钱,有GDP,有摩天大楼,有大广场,有大剧院,有世界500强,有BAT,有LV,有五星级酒店,有马拉松,有电影节、音乐节、艺术节,有车展、经贸展、科技展……希望有电影拍我、有小说赞我、有歌曲唱我。
然而,有欲望之城,才有失落之城。
《新周刊》评出中国十大失落之城:天津、南京、长春、郑州、石家庄、大同、洛阳、兰州、汕头、济南。
城市之失,失在衰落、失衡与自闭。
城市的兴衰再正常不过,急着抢人也并不丢面子,今天的失落之城,明天可能就是崛起之城、复兴之城。
不要嘲笑任何一座失落之城,因为在这些城市的背后,总有一群人,把它们看作“我的城”——一座带有私人体温的温暖之城、记忆之城。
今天的天津好比蒙太奇艺术中的淡出和淡入——面目半明半暗、若隐若现、忽闪忽灭。
这片土地曾签订《天津条约》,也爆发过天津教案;它是洋务运动的起点,也是末代皇帝溥仪走出紫禁城后的定居点。
天津因漕运而兴,新中国成立前是中国第二大城市、北方工商业金融中心,但现在似乎越来越像一个影子,躲藏在北京身后。其GDP仍然排全国前列,但增速却连续两年未达目标,被同为直辖市的重庆赶超。
天津的人才和资源被不断吸走,一直尝试产业转型,或原地打转或走入歧途。
空有北京互联网公司的审核岗位,却没有互联网公司的创业精神;共享经济热潮退去,共享单车第一镇王庆坨沦为钢铁坟场;就连相声,大众恐怕只记得一个德云社。
煎饼果子和狗不理包子犹在,但冯骥才笔下俗世奇人的魂魄却丢了。2015年天津滨海新区爆炸,2018年权健、天狮惊雷,更使天津陷入一场灰色漩涡。
南京是一座充满矛盾的城市。
它是“十朝都会”,但在此定都的王朝无一能逃离“偏安早亡”的命运,并因此给城市带来灭顶之灾。
它既是北方人想象中的“江南”典范,又是被“包邮区”广泛排挤、吐槽的“江北”“安徽省会”。
它是中国享有盛誉的文化名城,但因为长期作为行政中心,移民与流动人口比重巨大,本土文化与本土生活方式究竟为何,难以描述。
它是江苏省会,重量级国企、高校、科研院所、机关云集,大院林立,也一度被称为华东地区的“石化中心”,却因此陷入“船大难掉头”的局面,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一再错失机会,并被周边城市赶超。
在苏州、无锡、杭州等“经济增长明星”的簇拥下,南京显得不大出众。
在城市规划和城市名片打造方面,它不曾放弃尝试,却缺乏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关键之笔”,领导班子的频繁变动,更使得系统、长期的转型计划不能连贯实施。
对于南京而言,找准属于自己的定位,仍是一个长期命题。
长春在古代史中的存在感并不强,只是远居中央帝国东北角的一处边防重镇,直至1932年成为“伪满洲国”“首都”,才迅速发展为总人口超过120万的“亚洲第一大都市”,并以先进的基础设施建设、雄厚的工业实力跻身当时中国现代化程度最高的城市之一。
新中国成立后,长春、哈尔滨等东北工业城市一同被誉为“共和国长子”,第一汽车制造厂与长春电影制片厂的成立,使其风光一时无两。
但自上世纪80年代开始,上海(大众)、天津(丰田)、广州(本田)借力外资成为中国汽车工业的后起之秀,“汽车城”的一枝独秀局面被打破,这使得一汽产值一度占经济规模60%的长春经历了发展波折。
尽管如此,单就东北而言,长春仍不能被称为真正意义上的“失落之城”。
在深陷经济困境的大背景下,它在2018年上半年仍完成高于全国增速0.6%的GDP增长,而同区域内的三个副省级城市GDP增速均低于全国平均水平。
从这个角度而言,今日长春虽未像沈阳那样因《钢的琴》《艳粉街的故事》和双雪涛被公众熟知,却在一种低调状态下开启了突围尝试。
郑州,著名的“外省人吐槽、本地人嫌弃”的委屈之城,予人一种不交恶、老实巴交的感觉,因此挨地图炮也挨得最狠。
郑州在1954年才成为河南省省会,被省内人戏称为“熬了几百年才做了省城”,不过它其实有足够多可供自夸的资本:它是轩辕黄帝故里,是商文明的发源地,也有少林寺这样闪亮的文化名片。
但这座城市论古迹不如洛阳、开封,论现代化又受糟糕的市内交通拖累,记载在历史课本上的那一次“二七惨案”,也许就是郑州作为陆上交通中心的唯一回忆。
早餐胡辣汤蘸油条、韭菜馅炸菜角一字排开,加点走俏全国的卫龙辣条,这味儿简直太冲,画风简直太崩。
这里是传说中的“郑姆斯特丹”,是活在地图炮和自嘲中的城市,像一个不忍调戏又忍不住调戏的老好人——文青大概也不会想跟这种人一块玩儿。
2019年“两会”上,石家庄市长邓沛然在分组审议时呼吁:“高铁时代,石家庄不能被边缘。”“京昆通道经过了很多省会,石家庄是少有未经过的省会。”
截至2017年年底,全国有14个城市进入万亿俱乐部,河北无一城市上榜,甚至无一城市进入中国城市竞争力排行榜前40位。
2017年,石家庄GDP在全国省会城市中排第13位,不足广州的1/3、成都或武汉的1/2。
即便在河北省内,石家庄的存在感也不强。雾霾围城压力下的传统产业转型同样让石家庄经济发展面临阵痛。
2017年,石家庄政府决定将位于中心城区的工业企业搬迁改造和产业升级,包括石钢、华北制药、常山纺织、车辆厂等19家工业企业全部迁出市区。
邓沛然在“两会”大声疾呼之后,拒绝被“边缘化”的石家庄迅速推出旨在吸纳人口的“零门槛”落户政策。
相对其他省会城市,石家庄的位置有些微妙。距离北京、天津这两个超大城市过近,使得很多省内人才流向京津。
“零门槛”落户政策的出台,可见石家庄求贤若渴的心态、在巨型城市分流之下自救的急迫感。
大同是资源型城市在中国衰败的一个典型案例。
曾经的大同有不少得天独厚的发展优势:它扼晋、冀、内蒙古之咽喉要道,在历史上具有重要战略地位,是古代兵家必争之地;它是中国最大的煤炭能源基地之一,曾位列中国八大工业之城;它是“中国煤都”,也是“边关重镇”。
伴随着资源储量减少甚至枯竭,这座城市曾经的荣光不再,面临旧城改造、古城保护、人口流失和产业转型四大难题。
据统计,2005年到2015年这十年时间里,大同的常住人口增长不到30万,在校小学生人数从34.1万大幅下滑到19.8万,专家认为这是大同人对城市的信心不够,于是纷纷把孩子送出本地。
《财经》杂志认为,大同的失落体现在这座城市的魔幻上:“以四面城墙为界线,一座座修缮完备的古建筑群落巍峨高古,颇有北魏遗风,成为市民休闲娱乐的新场所,但深入到老城的细部,却如同步入一座鬼城。”
这也是大同在现阶段发展的最大困境:在被撕裂的新城和古城的缝隙里,本地人踟蹰不定,不知去向何处。
洛阳如今留给人们的印象,更类似于一个适合拍摄《孔雀》《立春》这类文艺电影的三线城市。
如果不去龙门石窟、白马寺,几乎很难想象这里在千年之前是商业繁荣、国际化程度比肩长安的“神都”,丝绸之路东端的地标式存在。
虽然由于生态和交通路线的变迁,曾经尽享隋唐大运河红利的洛阳在元朝以后逐渐走向衰落,但它并非从未受过垂青。
尤其在新中国成立后,“十大厂矿”的部署使其成为中原最受瞩目的城市,对河南的经济贡献一度达60%以上,远超省会郑州。
随着计划经济时代的终结,饱受政策眷顾的工业城市所共同经历的困境也落到了洛阳头上——国有企业亏损严重、轻重工业比例失调、民营经济薄弱、经济活力不足、城市基础设施建设落后,2017年GDP总值只相当于郑州的约二分之一。
目前,洛阳正尝试将传统的工业优势同港珠澳大桥、C919等“大国重器”相结合,然而这条转型之路的效果如何,有待进一步观察。
兰州是一座因为地理位置而被严重误读的城市。它地处内陆,有着黄土高原沟壑纵深、较少植被的特殊地貌,不免给人造成荒凉萧索的印象。
事实上,作为丝绸之路的咽喉、抵御游牧民族入侵的要塞,兰州的繁华可以追溯到2000多年前的汉朝;以陇海铁路为中心建立的巨大交通网络,也在近代以来一直扮演着东西部物资集运的中转站。
一个军区(兰州军区)、一所百年名校(兰州大学)、两座大国企(兰炼、兰化),使兰州一度具备了中心城市的各种要素。
改革开放后,新产业、人才、资本呈现“孔雀东南飞”趋势,向沿海地区大幅流动,逐渐失去政策庇护的兰州持续失血,西北师范大学原校长王利民的一句“兰州大学流失的高水平人才完全可以再办一所同样水平的大学”就可充分说明问题。
不过,提到所谓转型,兰州并不一定非要盯紧东部样板。
在“一带一路”大背景下,也许“向西看”,将目光放在南亚、中亚、欧洲,会是这座处于欧亚大陆桥重要节点上的城市大展拳脚的机遇。
汕头曾经辉煌。作为首批国家级经济特区,汕头集合了国家政策之天时、水陆交通枢纽之地利、著名侨乡之人和。
然而,如今提到经济特区,人们想到的是深圳、厦门,甚至有人不知道汕头也是特区。数据显示,2015年,同是经济特区的深圳、厦门、珠海,GDP分别是汕头GDP的9倍、1.8倍、1.1倍。
汕头为何发展迟缓?
首先,汕头产业技术不够、经济腹地不大,更多侨资涌向了长三角、京津冀和中西部地区,使得汕头吸引侨资的效果并不理想。
其次,虽然潮商足迹遍布天下,却不太愿意在家乡汕头驻足。在放眼全球的潮汕大佬们眼里,汕头并不是一个理想的投资地,他们很少会因“故乡情结”改变自己的投资原则。
21世纪初,各地争相出台优惠政策吸引海外投资,汕头却爆出“骗税案”丑闻。
据新华社报道,2001年汕头“骗税案”案发后,全国共18个地区向所属企业发了通知,提出不和汕头做生意。
改革开放40年,汕头的经济在四个最早设立的经济特区中垫底,始终交不出一张足以匹配其身份的成绩单。
人们期待着它的再出发。
济南被外界看作一座“无感之城”:无亮点、无特色、无趣味,“不上不下,不好不坏,不吵不闹”。
除了泉水文化和因夏雨荷而闻名的大明湖,文人墨客也找不到对这座城市更多的着墨点,只有语文课本里老舍笔下的趵突泉,稍许能唤醒外界对这座城市的印象。
与洋气的青岛相比,济南确实有些相形见绌。除去乡土气息浓厚的城市气质,城市规模并不大的济南还有个并不好听的外号:首堵。
2017年,这座城市有2078个小时处于拥堵状态,是全国唯一一个全年拥堵时间超过2000小时的城市。
同样是2017年的数据,作为省会城市的济南,在GDP总量上排名列山东省第3位,落后于青岛、烟台,但人均GDP仅排名第6位,落后于省内的东营、威海、青岛、烟台和淄博。
也难怪有网友认为,这座城市的名字直接注定了它坎坷波折的命运及发展前景:济南?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