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军统局总务处少将处长、保密局云南站站长、中将游击司令沈醉回忆,一向奉行“忍、等、狠”三字要诀的保密局局长毛人凤,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前一秒还跟你勾肩搭背亲如兄弟,下一秒就可能把你拉出去枪毙——连一向自认为十分精明的沈醉,也在毛人凤手底下吃了大亏。
毛人凤把沈醉从局本部总务处处长的肥缺上,一脚踹到云南去当站长,摆明了是借刀杀人之计:卢汉起义已经万事俱备,沈醉不管是赞成还是反对,怎么也跑不掉。
沈醉帮助毛人凤挤走了郑介民,然后自己也对局长宝座产生了兴趣,他的“滨湖同学会”俨然已经成了保密局最大的势力,毛人凤卧榻之侧不容沈醉鼾睡,于是就把他远远地充发了作罢(就像贾雨村对待献护官符的门子一样)。
在毛人凤眼里,沈醉虽然有野心,但也挺管用,尤其是西南特区区长徐远举和副区长周养浩掐架的时候,沈醉是可以充当和事佬的。
毛人凤不敢直接动手杀沈醉,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沈醉曾给老蒋夫妇当过贴身保镖(戴笠推荐的),而且老蒋有脏活累活也愿意找沈醉做(比如刺杀李宗仁和孙夫人,沈醉回忆录中都有交代),万一哪天老蒋找毛人凤要人,那事情可就闹大了——事实上杀沈醉这样的将军级特务,是要老蒋亲自审批勾决的。
正因为沈醉还有一些用处,所以毛人凤并没有想马上将其置于死地,他的必杀名单上,是另外三个少将站长,其中就包括我们熟悉的吴敬中——此人原名吴景中,毕业于莫斯科中山大学,曾在中苏情报所任科长,在同班同学蒋建丰的举荐下,跑到天津去当站长,就是为了捞一笔“劫收”之财。
吴敬中(既然读者诸君都熟悉了吴敬中,咱们也管吴景中叫吴敬中吧)比毛人凤小五岁,却比他的同班同学小蒋大七岁,但是不知为什么,这对相差七岁的同学却成了好朋友,于是小蒋羽翼渐丰之后,就把曾任军统临澧训练班第一大队第二中队指导员、中苏合作所科长、军统西北区区长、第八战区长官部调查室主任、军统东北区区长兼北满站站长的吴敬中,安排到天津站当站长——九河下梢天津卫,三座浮桥两道关,那地方的油水最足。
跟电视剧中演得一样,吴敬中是“真不想打下去了”,而且小蒋“打老虎”失败,也让吴敬中看到了老蒋已无力回天,“这场仗再打个一年半载也就结束了”,于是才刚刚四十五岁的吴敬中显得老气横秋,对抓卧底查内鬼的事情一点都不上心,他一门心思就是捞钱:“八年的浴血奋战过去了,我现在要抓紧时间享受生活,体会蒋同学给予我的恩惠。”
吴敬中不干活只捞钱,而且在天津危急关头,还带着几个心腹,抢了某纺织公司到天津接运员工的飞机,直接飞去了南京。
堂堂少将站长武装抢了民用飞机逃离战区,毛人凤肥脸上的肉都气得要抖下来了,于是他派了执法队前去“接机”,原本是准备直接从机场拉到刑场执行枪决。
但是吴敬中在保密局也是树大根深人脉极广,保密局首任局长郑介民,也是他在中山大学的同学(同级不同班),郑介民此时已经升任“国防部次长”,而军统也改成了“国防部保密局”,郑介民的面子,毛人凤不敢不给,就想审讯出吴敬中的死罪来堵住郑介民的嘴。但是毛人凤还是慢了一步——审讯还没开始,吴敬中同班蒋同学派人传来了一个字条。
看了太子手谕,毛人凤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挥挥手放走了吴敬中。于是这位并不老的吴老先生,也像电视剧演得那样,两袖金风地飞到香港做生意去了——此公直到1980年才安然辞世,那时候毛人凤已经死了二十五年,烂得就剩一把骨头渣子了。
有郑介民和小蒋做后台,吴敬中并不需要把毛人凤放在眼里,而另外两个站长,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其中有一个直接被毛人凤逮捕枪毙了——他就是“平津肃奸委员会”主任委员、“北平行营军警督察处”处长,保密局北平站站长马汉三。
毛人凤要杀马汉三,并不是为了替戴笠报仇,因为当时沈醉已经勘察了现场,甚至老美的专家也出面了,最后的结论是除了美军情报部门,没有人能做得如此不留痕迹——魏斐德所著《间谍王——戴笠与中国特工》一书披露了部分内幕。
真正导致马汉三被杀的是三件事:第一,当年“副总统竞选”,马汉三四处奔走为蒋不喜欢的李拉票;第二,马汉三贪污了大量查抄来的日伪财产,戴笠喜欢的九龙宝剑也在其中;第三件事是毛人凤最不能容忍的——马汉三在保密局内部搞了个小集团,而这个小集团只听郑介民的。
毛人凤在征得老蒋批准后,带着几个随从副官、卫士直飞北平,在迎接宴会上与马汉三把酒言欢,亲热得就像见了亲连襟,然后就在第二天召开的工作会议上,直接把马汉三和他的秘书科长刘玉珠抓了起来。
很搞笑的是有些写手居然认为刘玉珠是个妖冶的美女,还跟马汉三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不知道那些人在描绘马汉三与刘玉珠旖旎风光的时候,知不知道刘玉珠是个大老爷们儿?
其实马汉三有没有“拥李反蒋”,有没有巨额贪污,甚至有没有谋杀戴笠,在毛人凤看来都不算是大罪,在那个年头,没有钱摆不平的事情,但是马汉三跟郑介民勾勾搭搭,他是绝不能允许的。
杀马汉三没有一点难度,但是毛人凤亲自飞往北平抓人,马汉三只是二号目标,他第一个想抓想杀的,是马汉三的前任乔家才。
乔家才当军统(保密局)北平站站长那段时间,毛人凤正跟郑介民斗得死去活来,在军统资历很深的乔家才带头力挺郑介民而拆毛人凤的台——包括沈醉在内,很多军统元老都认为毛人凤就是个大秘,能力还不及戴笠的十分之一,甚至也不如郑介民和唐纵。
沈醉支持毛人凤,是为了日后取而代之,乔家才联络一帮人反对毛人凤,也是怕他“败家”。
事实证明,毛人凤确实很败家:他能力不足生财无术,结果是日思夜想,想出一个杀人榜——大量裁员,弄得很多失业和转业的特务跑到戴笠的坟头上去哭诉。
毛人凤最想杀掉的是乔家才,但却很聪明地耍了一个花招:汇报案情的时候,将马汉三排在第一、刘玉珠排在第三,中间夹了个乔家才,并且给这三人定的都是死刑。
毛人凤这套把戏,好像明朝的严嵩也耍过,并且成功杀掉了杨继盛(在处斩闽浙总督张经的名单上加了杨继盛的名字,结果明世宗嘉靖皇帝朱厚熜没注意,稀里糊涂勾决了)。
按照惯例,毛人凤送来的杀人名单,老蒋一般都不细看,只是在上面批一个“可”字而已,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老蒋似乎表现得比朱厚熜聪明了一点,他详细看了毛人凤的报告,而且对乔家才在抗战期间的功绩有所了解,知道他太行山抗日打游击,在两年之内把军统晋东南站由原来的十一个人发展到一百多人,无论是炸碉堡、卡车、火车、桥梁、煤井,还是焚烧仓库、打死日寇、缴获枪支弹药,晋东南站都是军统所有省站的第一名。
老蒋在毛人凤的报告上勾决了马汉三和刘玉珠,一头雾水的毛人凤去找老蒋的侍卫长俞济时,结果俞济时告诉他:总裁对乔家才很有好感,你要想杀马汉三就赶紧杀吧,再犹豫几天,没准连马汉三也杀不成了。
毛人凤一向以“忍、等、狠”著称,他也知道夜长梦多钱能通神,也就顾不上再找乔家才的罪证,赶紧命令司法处处长李希成:“审讯停止,将马汉三、刘玉珠在宁海路看守所就地正法!”
该死的马汉三死了,没有人说毛人凤做得不对,但是毛人凤很想杀的吴敬中和最想杀的乔家才,却都逃过了一劫:1956年12月11日,毛人凤在癌症的折磨中痛苦死去,乔家才也走出了监狱——1991年,八十七岁的乔家才回乡探亲,比他小八岁的沈醉已经恢复了起义将领身份,还能徒手捏碎核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