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碧城
“不遇天人不目成,藐姑相对便移情。”终身未婚的吕碧城在面对友人的追问时,如是回答。
这是吕碧城对待爱情的态度,只愿与自己琴瑟和鸣的知己相伴一生,若没有这等机缘,那不如独自一人,潇洒此生了。
正所谓“年光荏苒所遇迄无惬意者,独立之志遂以坚决焉”。
这样的洒脱放在今日似乎稀松平常,可在那个尚被陈旧思想所束缚的年代,此般行径难免会被视为奇行异端。
而吕碧城之所以有底气不惧世俗的眼光,坦然处之,原因无外乎她自身的强大
吕碧城画像
她被誉为“中国第一位女权运动倡导人”、“第一位新闻界女编辑”、“第一位总统女秘书”……
种种荣誉都加诸于吕碧城一人身上,足以可见这位民国女子的传奇之处:出身名门,惊才绝艳,一生涉猎广泛,而事业皆有所成。
她的人生,是众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
山西吕氏向来以诗书传家,而吕碧城在这样的家学渊源中,少年时期便已展露才名。
与父亲一同踏青游玩的吕碧城,在听闻父亲感叹“春风吹杨柳”后,几乎不假思索地续上一句“秋雨打梧桐”。
吕碧城手书信件
而此时的吕碧城,约莫五岁光景。
父亲惊叹于女儿的诗词天赋,比之谢道韫恐也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此后,他悉心教导聪颖早慧的吕碧城,以至于时人称赞她:“自幼即有才藻名,工诗文,善丹青,能治印,并娴音律,词尤著称于世,每有词作问世,远近相传诵。”
吕碧城的父亲自然也得意于自己的掌上明珠,在女儿九岁那年,为她与同村的一户汪姓之子订了婚。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为女儿精心挑选的夫婿,却成为吕碧城人生中最大的转折点。
吕碧城在哥伦比亚大学
数年之后,吕家突逢变故,吕碧城不光面临了父亲去世的悲痛,更是遭遇了恶人强占家产的戏码。
原来,吕父去世之后,吕家族人见吕碧城家中仅余她母女二人,并无男丁支撑门庭,便心生了强占吕碧城家中财产的念头。
为此,还特意找人将吕碧城的母亲软禁、监视起来。
得知消息的吕碧城暴怒而起,小小人儿的心中充满了愤怒:这世间岂无公道理法可言吗?
父亲尸骨未寒,竟有人面兽心之徒趁机而入,伺夺家产。
吕碧城当机立断,向父亲生前的好友以及门生写信求援。
吕碧城手迹
在信中,吕碧城言辞恳切,条理清楚地说明了家中变故以及求助缘由。在寄出求援信的同时,吕碧城还四处奔走,向乡里耆老与官员求助相告。
其中,就有吕碧城父亲生前的挚友——时任江宁布政使、两江总督的樊增祥。
在众人齐心协力的帮助下,被囚禁多日的吕母得以顺利脱险,而家产也如数奉还到吕碧城母女手中。
这一年,吕碧城年仅十二岁。
众人都称赞吕碧城的镇定自若,以及坚强果敢,可与吕碧城早有婚约的汪家人却起了戒心:他们不愿自己未来的儿媳是个有主意、有魄力的人。
身穿孔雀式样服装的吕碧城
他们觉得这样的女子,多是不服管教,难以在家安心的相夫教子。
于是,汪家人提出了退婚。
在那个年代,女子被退婚,往往会被当作奇耻大辱。吕碧城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是保护母亲、保护家人的一件事,怎么会成为对自己品行的污蔑呢?
她开始意识到,或许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是自己的身份,使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会被他人所诟病。
在家乡接连遭遇打击的吕家母女,决定离开这片伤心地,她们准备投奔吕碧城的舅父严凤笙。
吕碧城作对联
时年,天津在维新思想的影响下,开办了一家女子学堂,专门招收各类女学生。吕碧城萌生了前往天津求学的想法,可谁知却迎来了舅舅劈头盖脸的一通怒骂:“你都被退婚了!还想着抛头露面,哪家女孩子像你这样,简直不成体统!”
吕碧城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她恍惚间意识到:原来从很早之前、从自己遭受非议开始,过错的源头,似乎都只是因为自己生就了一副女儿身。
这一天,吕碧城暗自下定了决心:“我一定要证明给她们看,女人不比男人差,他们能做到的事情,我自然也可以!”
这一年,吕碧城二十岁。
1929年,吕碧城在维也纳
距离当时家中剧变的发生已经过了八年之久,八年寄人篱下的生活,并没有磨平吕碧城的锐气,反而使她更加坚定了闯荡一番事业的决心。
那天,天才蒙蒙亮,吕碧城就收拾好了行装,从舅舅家中出发,跳上了开往天津的火车。
离家出走的吕碧城身无分文,眼见着到了天津就要流落街头,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在这列火车上,吕碧城结识了一位旅馆老板娘。
这位老板娘见吕碧城举止从容,谈吐之间颇有见地,断言吕碧城前途必然是不可限量。
她当即表示,愿意在自家店里为她留出一间房屋,让吕碧城暂为落脚。
《大公报》
解决了住宿问题的吕碧城随即为生计发愁,她想起塘沽舅舅家中有一位秘书,这位秘书曾经提及自己过,他的夫人在《大公报》报馆里工作。
她觉得,既然这个报馆愿意聘请那位秘书夫人,就说明他们不歧视女子,自己说不定也可以去试一试。
吕碧城不会知道,正是这个决定改变了她之后的人生方向,她也由此成为了中国第一位女编辑。
吕碧城向来是个利索的人,她当即便写信给那位秘书夫人,希望她代为引荐,介绍自己去《大公报》报馆工作。
巧的是,当时报馆的经理英敛之无意中看到了这封来信。
英若诚的祖父英敛之
他深觉这封信字迹飘逸灵动,写信之人必然也是才华非凡之辈。于是亲自登门,诚邀吕碧城担任《大公报》的见习编辑。
吕碧城深感身处乱世,女子谋生的艰难。甫一加入《大公报》,便率先发布一首《满江红》,词中有言:“听青闺挥涕发狂言,君休讶。”
由此,正式拉开了吕碧城为妇女解放事业奔走的序幕。
在之后的时间里,吕碧城借助《大公报》这一阵地,频频发布文章。
她高举女权主义的大旗,一扫旧时文学满是闺怨之气的陈词滥调,借诗文直抒胸臆。关于宣传女子教育的种种文章,更是引发了社会热议,时人评价“思想极新,志趣颇壮”。
吕碧城和英敛之的夫人
吕碧城认为,想要实现女性地位的提高,必须启发民智,提高女性人群的思想文化素质。
因此,她将目光投入到了女子教育事业中。
吕碧城打心底里唾弃“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迂腐思想,她决心创办一所女子学校。“办女学,开女智,兴女权。由此才是国家自强之道的根本。”吕碧城此般说到。
1906年,在吕碧城的多番周转之下,北洋女子师范学堂成立,由吕碧城担任校长一职。
这一年,吕碧城仅仅23岁。
北洋女师范学堂
吕碧城以为,自己的人生路差不多就是这样了,与文字为伴,将毕生的精力奉献给自己所热爱的教育事业,似乎也是一件美事。
可命运无常,注定不凡的奇女子又岂会偏安于一隅?
袁世凯就任大总统之位后野心昭著,出台了一系列的政策,妄图复辟帝制。
身居要职的吕碧城,不屑于与袁世凯这般欺世盗名之徒为伍,愤然辞职,带着母亲来到了上海。
也正是这个契机,吕碧城离开政界,转战商海,在另一方天地中成就了同样瞩目的事业。
吕碧城手迹
吕碧城在精于文学的同时还略懂几分经商之道。更重要的是,她自小便有着过人的才干与胆识。
她瞅准时机,借时局之便,与外商合作开办贸易往来,短短两三年的时间里,就积攒下了一笔可观的财富。
当众人面对着从未见过的股票——“署券”不知所措时,吕碧城心念一动,一举买入了数万元的股票。
而这一战略投资极有眼光,在几年之后,吕碧城的身家翻了数番。
彼时,她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
1929年维也纳大会合影,前排右四为吕碧城
当旅居欧美,理发店里的老板,惊叹于吕碧城将要和有名的富太太——席帕尔德夫人共赴晚宴时,她爽朗一笑:“我比席帕尔德夫人还富有呢!”
逢人问起吕碧城婚姻大事时,她总是漫不经心地摆手道:“我始终不理解人穷尽前半生去寻找另一个人,只为了在对方身上得到后半生的安全感,可能是我给自己的安全感也一样多。”
此时的吕碧城,已经有了足够的底气。
尽管世人仍会指责她终身未婚的选择,抨击她与男子共事的行径,可这时的吕碧城已经不再介意这些,她早已活成自己世界里的女王。
吕碧城书法团扇
自身足够强大——大抵就是吕碧城一生潇洒无羁,活的率性自在的原因吧。
1926年,物质生活已然十分富足的吕碧城,转而追寻精神上的饱满。
这一年,四十三岁的吕碧城踏上了周游世界的轮渡。而就在这次游历期间,吕碧城与佛教结下了不解之缘。
她前半生里,在名利场里走过了一遭,坐拥了千万身家,尝尽了酸甜苦辣。
她短短半生的时光里,似是将旁人一生的光景都经历了一遍,也因为如此,吕碧城逐渐对红尘俗世生出了几分厌倦。
吕碧城在上海自建的房子
1930年,吕碧城皈依佛教,法号曼智。
在历尽半生繁华之后,她终是寻到了一方心灵的净土。
此后,吕碧城在佛门中静心潜修,十三年后的1943年,吕碧城在香港辞世,享年61岁。
她在临终时留有遗言,希望后人将自己的骨灰和面制成小丸,抛入海中,“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一刻,她将佛法自然的道理践行到了生命的终点。
生命的意义在于过得精彩,可活得漂亮从来不是给别人看,而是骄傲地活给自己瞧,吕碧城的一生大抵就是这样。
虽然她从未跳脱出世俗的桎梏,可她强大的内心使她毫不惧怕流言蜚语的侵袭。
“强大”是吕碧城人生的底色,正是这抹坚强,使她不必攀附,不必依赖,傲然的谱就了那个年代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