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国青年|逆社会时钟的年轻人:27岁裸辞玩音乐、32岁未婚出国读研

“31岁决定转行,开始在电影工作室做实习生。”

“32岁,大龄未婚,决定出国读研,短短一生,要按自己的意愿去生活。”

在长期生活的社会文化中,我们常常被教导“什么年龄要做什么事”,放在社会心理学中,有专属名词描述这种现象——社会时钟。“社会时钟”也可以理解成一种社会期望,它由某种文化赋予,包含了诸如婚姻、生育、退休等标志性事件,即应该在生活中的某个时间发生的期望。

拥有6.8万人的豆瓣“逆社会时钟”小组里,越来越多的人正在尝试或已经打破“社会时钟”,希望按照自己的节奏生活。

一、如果不考虑钱,你最想做什么

2022年1月4日深夜,飞机轮胎触地带来的颠簸提醒着张欣,海口到了。4个小时前,她还身处北京。走出舱门的瞬间,一股潮湿的热浪扑面而来,裹着厚重羽绒服和加绒靴子的张欣意识到,穿多了。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张欣在当地一家民宿做义工,店家包吃住,除每天花3-4小时完成前台的工作任务,余下时间,她都可以自由支配。没过多久,来了一位北京的客人,一住就是半个月,她俩经常结伴出去玩。高大的椰子树、好吃的糟粕醋粉、抬头可见的蓝天白云,这一切都让张欣感到新鲜。

这段时间,26岁的张欣第一次意识到,她完成了一次与强势母亲在精神和物理上的断舍离

张欣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从小被“鸡娃”,但她始终不敢告诉父母的是,自己不是学习的料。高考之后,张欣去了家乡天津一所普通院校,“浑浑噩噩”地过了4年。

2018年大学毕业时,在家里人的多次召唤下,张欣放弃了天津郊区一份有转正机会的实习工作,回到市区求职。但残酷的就业市场很快给她泼了一盆冷水,多次挫败之后,她成为了“家里蹲”的一员。

张欣对自己的生活也逐渐丧失了主动权。夏天到了,她想开空调,必须向妈妈请示,“她感到热了才能开,如果没有,就不能开。”

迫于压力,张欣主动找了几份工作,但都干不长,3个月已经是极限,“不太合适,我就撤了”。这样的日子偶尔会招来朋友的羡慕,但只有张欣清楚自己的无奈和痛苦。

“找不到自我。”张欣一句话做了总结。

31岁的高蕾对此感同身受。2020年,离开从事4年的地产营销后,高蕾重新陷入了刚毕业时的迷茫,“在人生这趟列车上,很多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或是自己给自己的定位。但我一直处于一种漂泊状态,没有持续想要投入的事情。”

6年前,为了避免面临在北上广生活的压力,硕士毕业的高蕾决定去成都工作。在去成都的航班上,周围人都说着四川话,长期生活在吴语区的高蕾满脸惊奇,有一种提前体验在“休闲之都”生活的兴奋感。

高蕾的家乡温州地方不大,从南到北,坐公交车也仅需要半小时,但房价却是2-3万/平方米。决定去成都工作前,高蕾来旅游过一次,对这里一直有好感,而成都房价远远低于温州,城中心也才一万多。

抱着“大有可为”的愿景,高蕾只身来到成都,学对外汉语的她,进入一家广告公司负责营销方案,甲方是当时如日中天的开发商。

这份工作满足了高蕾对白领的所有想象。身着小西服,脚踩高跟鞋,点开精心制作的PPT,面对房企客户,妆容精致的她滔滔不绝,有一种运筹帷幄的感觉。

“大街小巷都张贴着自己做的广告,还能登报。”刚工作的一两年,走在大街上,高蕾会兴奋地拍下来,发给家人或朋友看。

夜晚来临,成都大街小巷的串串、麻辣烫店铺撑起摊子,开始营业,人头攒动。这份烟火气,正是当初成都吸引高蕾的地方。但现实却是,这座城市的夜生活与她无关。

高蕾被限制在格子间里,一个接一个地制作PPT。在日复一日地熬夜加班中,初涉职场时的成就感和升职加薪带来的刺激,也被日渐消磨殆尽。再回忆起当年的高强度工作,高蕾嘴里不停地蹦出“离谱”。

2020年疫情发生后,房地产行业受到不小的冲击,高蕾决定换行,随后进入餐饮行业从事品牌,但这份工作只是为了糊口,职场关系的微妙和日常的琐碎,都令高蕾感到反感。

在张欣动身前往海南前,高蕾做出了裸辞的决定。那时候,餐饮公司刚搬迁到新办公室,甲醛味还未散去,“刚待了两天,眼睛就开始痛”,第二天,逮住机会的高蕾提交了离职申请,再也没有回去。

“如果不在乎钱,最想做什么?”高蕾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关于这个问题,在“逆社会时钟”小组里,有人已经有了答案,有人还在寻找。但这并不是一道数学题。

做出“逆社会时钟”选择的人,一定程度上,都有对原先生活或工作的不满,亦或自我意识觉醒之后,能更坦然、自信地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哪怕这个决定,需要有打破“社会时钟”和冲出原有生活樊笼的勇气。

二、义工、影视实习生和歌手

张欣的答案是,边工作边玩。她更愿意称之为“旅居”。

上大学时,张欣就听说可以出国做义工,还可以借此机会旅游。当时,她也只能想一想。去年12月,看到海南一家民宿店的义工招募信息,倍感压抑的张欣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冲动,通过申请后,她揣着2000块钱就飞到了海南。

张欣在海南度过了一个人的春节,但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自由,对周围的一切充满好奇。春节前,海口家家户户门口都摆放着一盆金桔,张欣感到不解,跑去问民宿老板,老板告诉她,这是当地的习俗。“这与匆匆忙忙去一个地方旅游,感受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张欣兴奋地说。

裸辞后,高蕾歇了几个月。那段时间,她自己做饭,一天三顿,花几个小时打扫房间,天天去健身房运动,时隔多年,重新有了规律的睡眠。

一个平常的傍晚,在马路上溜达了一小时,高蕾回家洗完澡,已经9点多,此时,她的朋友们还在灯火通明的写字楼里加班。那一刻,高蕾有一种对自己掌控生活主动权的幸福感

今年4月,高蕾偶然看到一家电影工作室招聘实习生,这唤起了她对电影的向往。以前,心情抑郁的时候,高蕾就买一张电影票,钻进黑乎乎的电影院,当电影屏幕亮起来时,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上面,不会再想起任何不开心的事情。

面试很顺利,31岁的高蕾成为了一名实习生,另外两名实习生是大四应届生,他们将一起负责一部纪录片的素材整理工作,片子主要讲述的是,两个艺术家用5-6年的时间,去教一群聋哑儿童学习音乐的故事。

片子已经拍了几年,视频素材加起来有好几百个小时,高蕾需要观看这些素材,重新做场记。

“日子是一天一天过的,素材也是一天一天的。记录的小孩在一天天长大,好像跟他们一起度过了一段时间,会经历他们的成长和苦恼。”高蕾说,几百个小时的素材,很久才会出现矛盾和冲突,大部分时间都很平常,就像生活本身,其实很简单,没有太多急躁的东西。

“回观自己的这几年,没有大起大落,也很平常。人生本来也没有什么意义,更不应该把时间花在不快乐的地方。”观看素材的过程中,高蕾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和治愈。她说,现在的自己活得更自洽了。

在这群电影人的语境里,似乎不存在“社会时钟”的概念,他们往往会用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去蹲守一个人拍摄,剪辑完成后,再去参加各种影展,花在一部电影上就是很多年。“没有人会觉得值不值,大家只是去做一件想做的事情”,对此,高蕾倍受震撼。

对于郭晨阳而言,如果一定要做一件事,那就是音乐。去年8月,在当了4年多社畜后,郭晨阳在社交平台分享道:“实在觉得拿起吉他更像自己一点。”

从小,郭晨阳就喜欢唱歌,一路参加各种比赛,但高考时,她没有选择音乐这条路,而是去读了一个文科专业。毕业后,辗转几家公司,做着不喜欢的工作,郭晨阳常常被无意义感包围。在男朋友的鼓励下,她辞掉了大厂外包的工作,专心做音乐。

当时,大郭晨阳好几岁的男友已经辞掉工作,过上了离群索居的日子,终日画画。和郭晨阳一样,男友也非科班出身,完全是出于兴趣。在郭晨阳看来,男友是“庞麦郎式”的人物,他们在追求某种东西上的本质是一样的,近乎疯狂。

现在的人都太胆小了,想的比做的要多。”男友在热爱面前表现出来的勇敢,带给郭晨阳很大的触动,这也是最吸引她的地方。

大二那年,听完学校乐队一名吉他手自己写的歌,郭晨阳心潮澎湃,觉着写歌也没有那么难。不久,她买来一把吉他,刚学会弹两个和弦,就开始了创作,“音乐创作就像诗人写诗、作家写作,把情绪表达出来,只是载体不一样”。

日本作曲家、歌手坂本一龙曾在自传中提及,写歌时一度认为自己是法国作曲家德彪西转世。听到自己做出来的音乐,郭晨阳会与坂本一龙的这句话产生强烈的共情。

采访的那天下午,郭晨阳刚刚完成了一首歌,整个人还沉浸在作品完成的喜悦之中。这首歌里,只有一个字“哎”。她想通过这首歌,来表达自己对这个社会的疑惑和无奈,“每个人似乎将梦想和现实的界限,画得泾渭分明,但其实并不是这样,我也是在现实中,我也是在生活。”

通常,郭晨阳的一天是这样度过的:早上8点半的闹钟响起后,猫咪会上床蹭她的脚,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她会抱着猫再眯一会儿,起床吃完早餐后,开始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吃了午饭,继续做音乐,到下午4、5点钟,她会和男友出去骑车或打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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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打完网球,他们钻进街边的一家面馆,在回家的路上,买了两瓶啤酒,边走边喝。“我们会永远这样吗?”郭晨阳看着男友,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这是她幸福感最强的时候。

三、钱用完了怎么办?

在海南待了一个月后,民宿老板给张欣介绍了苏州一家店,他们正缺人。当时张欣身上的2000元已经花了个精光,无奈跑去兼职赚够机票钱才离开。

落地不久,苏州疫情爆发,张欣被困了几个月,甚至吃不起饭。

做出“逆社会时钟”选择的人,都逃不过钱这个话题

郭晨阳准备辞职时,同事怀着打量的语气问她,家里是不是很有钱,这一度让她感到苦恼。郭晨阳也会想一个问题,钱用完了怎么办?但很快,她又打消了在这个问题上的进一步思考,“毕竟现在钱还没用完”。

起初,高蕾偶尔也会因为没有收入而感到焦虑。“工作了这么多年,给自己放个假怎么了?”她学会了自我排解。

半年过去了,由于需要自己交纳保险等开销,一个月下来要花好几千块,而电影工作室的实习工作,也将在3-4个月后进入尾声,高蕾近期正在重新看工作机会。

为了不让出国读研的计划,因为钱不够而“泡汤”,32岁的李桐,已经准备好了25万。由于申请的国外学校都是免学费,两年下来,支付生活费绰绰有余。

做出“逆社会时钟”的决定后,受访者均降低了对物欲的需求,温饱之外,减少了不必要的额外开销。但钱只是一方面,当做出有悖于传统和主流的决定时,他们或多或少地在心里做过一番斗争。

在李桐原先的计划里,30岁之前要完成结婚、生子等人生大事,从来没有想象过其他的可能性。2021年年初,和当时在国外工作的男友分手后,这一切都化为泡影。

李桐抑郁了。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公司敲完代码,晚上回到家,李桐就开始哭,甚至吃了抗抑郁的药。精神几近崩溃后,李桐提了离职,决定给自己放一个长假。

“我开始重新思考人生的意义。”当逐渐放弃了一定要结婚的念头后,李桐觉得人生似乎变得开阔了起来,曾经产生过留学的念头也随之冒出。起初,李桐准备去香港,考虑到仍然没有脱离东亚文化,中途,又将申请改为欧洲国家,最终决定去意大利,并拿到了高校的offer。

做出留学的决定时,身边出现了很多不理解的声音,这些声音里面,更多的是对李桐大龄未婚身份的质疑。放以前,李桐或许会动摇,“思维跳出来以后,他们的一些想法和看法,我已经不在乎了。”

一切顺利的话,明年秋天,33岁的李桐将出现在意大利,成为一名研一的学生。李桐想好了,到时候,她要骑着自行车像大学时一样,在当地的街区瞎逛,然后窜进街边的小店饱餐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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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苏州,尽管拮据,张欣还是拥有了新朋友。一天,临近中午,朋友默默地点了两份外卖,张欣清楚,这是为了照顾她的自尊心。“家里蹲”的时候,张欣与家里人和朋友都很疏离,但在那一瞬间,她内心感到一阵暖意,“重新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结。”

苏州民宿店老板提供给张欣的工作,做4休2,正常上班有了收入,她将能负担自己的生活。最近,张欣开始想象如何打理一间属于自己的店铺,她自己都感到意外。

有一个理论认为,现代人的实际年龄大概是生理年龄的七成。按这个理论,高蕾算了一下,自己今年也才21岁,她想重新找到热爱又擅长的事业,“多年后,再回看,还是会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棒的事情。”高蕾希望能从事影视策划或纪录片方向的工作。

不久前,郭晨阳的音乐终于被发现了。一家专门挖掘音乐人的平台“街声”找上了郭晨阳,还签署了版权代理协议。那一天,郭晨阳有一种终于熬出头的感觉,她拉着男朋友买了两块雪糕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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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郭晨阳外,文中均为化名,作者:刘碎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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