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疫情影响，企业吸纳就业能力下降，这个7月，超千万高校毕业生撞上“最难毕业季”。
“青年群体初次进入劳动力市场，普遍面临摩擦性失业困境。” 本月中旬，国家统计局关于“摩擦性失业”提法引发热议。一时间“摩擦性失业”这个学术名词进入大众视野。数据显示，6月份，16-24岁城镇青年失业率是19.3%。这也意味着，几乎每5个青年中就有1人不上学也没有工作，青年失业率创新高。
受疫情影响就业遇到阻碍，年轻人如何求职“闯关”？面对“摩擦性失业”有何解？对于灵活就业应有何保障？近期在首届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劳动与民生论坛”——“稳经济、保就业”夏季论坛上，多位研究劳动经济和就业领域的专家学者就上述问题分享他们的真知灼见。
7月21日，青年学生在对接会现场了解招聘单位信息。当日，福州举行“好年华，聚福州”来榕青年人才对接座谈会，帮助来榕的青年人才就业创业。 新华社发
什么是摩擦性失业？
毕业工作一年多的小詹离职了，努力过但还是觉得原单位职场环境不适合自己，不久才刚入职一家氛围更加包容、与专业和能力更对口的公司。
在找工作期间，她失业了一阵。这种情况，可以称为“摩擦性失业”，是由于经济调整或资源配置比例失调等原因，导致一部分人在换工作或等待换工作的过程中产生失业。通俗来说，是指劳动者想要工作与得到工作之间的时间消耗造成的失业。
以往3、4月“金三银四”正是找工作换工作的求职高峰期，叠加6月后的毕业季，“摩擦性失业”也是存在的，然而今年就业形势更为严峻。
正如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党委书记韩宪洲在论坛开幕式致辞所指出的，2020年春开始的新冠疫情，波及范围之广、持续时间之长、影响之深远，史上少见，推波助澜了经济下行的趋势。“从各种宏观数据可以看出，经济下行的连锁反应已经衍生至就业市场。”
特别是今年3月以来，吉林、上海、北京等省市相继遭遇突发疫情，长三角、珠三角等重要用工之地一度处于静态管理，不少企业和工厂停工，人员货物流动和就业都受到影响。7月22日，人社部公布的数据显示，4月份全国城镇调查失业率为6.1%，受疫情影响走高，5、6月份连续回落，分别为5.9%、5.5%。而受局部疫情影响，三个省份新增城镇就业进度偏慢。
此外，以往吸纳大量就业的房地产、互联网、教育培训等行业，去年以来被调整或裁员的人市场尚未消化，今年的新招聘需求再减少。中智咨询分析指出，预计后续将有从业人员流入市场，结构性失业和摩擦性失业压力增加。
7月20日，在广西南宁市西乡塘区零工市场，工作人员指导求职者通过手机了解就业信息。新华社发
青年失业率创新高是暂时的，要防止周期现象长期化
摩擦性失业并不是新现象。“失业分为不同的形态。一种是自然失业，包括摩擦性失业和结构性失业，它通常是存在的。另一部分则是受到经济增长速度影响的周期性失业。”中国社会科学院国家高端智库首席专家、学部委员蔡昉指出，周期性冲击导致当前失业率高企。今年国际复杂局势和国内疫情反弹，对生产、消费活动造成干扰，恶化了各项宏观经济指标。
“当前城镇调查失业率有最新表现和较为严峻的征兆。”蔡昉表示，特别值得关注的是16到24岁人口的城镇青年调查失业率，4月份超过18%，5月高达18.4%，（6月又升至19.3%）。这个水平大幅度超过往年7-9月毕业季。
“实际上我们现在遇到的是周期性现象，但自然失业和周期性失业是交织在一起的。”蔡昉认为，青年失业率整体高于平均水平和毕业季高峰均属结构性现象，目前则是周期性现象，应该是暂时性的。但他指出，如果当前周期性失业应对不够及时、拖的时间太长，自然失业率提高的趋势难以避免。“要防止周期现象长期化。”
蔡昉指出，16-24岁青年群体在各年龄组中消费水平是最高，稳定其消费是经济增长和复苏的需求驱动力。“政策应着眼于避免周期性失业成为结构性失业，短期性现象变成长期性。”
在位于重庆市北碚区的西南大学，应届毕业生参加“百万英才兴重庆”招聘会。 新华社发
破解高校毕业生就业难，呼吁调整经费提升理工科学生比例
高校毕业生就业一年比一年难，其根本原因是什么？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社会和生态文明教研部副主任赖德胜表示，是高等教育与劳动力市场不匹配的结构性问题。这包括专业设置、招生性别、地方和民办院校培养方式、毕业生就业预期的不匹配。
赖德胜分析，一是专业结构出现变革，理工科人才缺口较大。此前人社部、工信部发布的制造业人才发展规划指南，预测新一代信息技术产业、高档数控机床和机器人才等十大领域的人才缺口到2025年将近3000万。经济转型发展过程中需要大量应用型、技能技术型人才是现实，技术技能人才的求人倍率也长期超过1.5。
然而高等教育扩张20多年来，理、工、农、医4大学科门类专业的毕业生占比，却从1998年的68%下降至如今的48%，已不足一半，研究生毕业生的占比也不到6成。研究表明，工学毕业生的就业率在所有学科门类里面是最好的，而传统的人文社科毕业生的就业率较低。此外，赖德胜指出，作为扩招主体的地方院校和民办院校，其人才培养仍具有精英教育的倾向，与当地产业发展的结合度不够高，与企业的需求也有差距。
另一个结构变化是性别结构，高等教育招生人数出现了性别差距逆转，从2007年以来女生的比例首次超过男生，达到了52.59%。尽管总体女生超过男生，但是女生学文科比重较高，学STEM（科学、技术、工程、数学）专业比重低。工科女生占比仅为36.1%，学理科女生占比15%。“女性毕业生在劳动力市场上，比男性就业会更加困难。”赖德胜说。
中国人民大学劳动人事学院副教授周广肃通过分析智能化对中国劳动力市场的影响也指出，自动化、智能化的技术很大程度上是劳动替代型的技术进步，越来越多的工作可能会被替代。这种影响对于女性、低教育年限和农业户籍的劳动力市场的弱势群体影响更大。建议对他们进行职业教育或培训，提高相应的技能和人力资本。
而要促进高校毕业生充分、高质量的就业，当前要使经济增长稳定在合理区间。赖德胜提出，从中长远来考虑，关键是要使高等教育与劳动力市场更好地衔接与互动。包括增强高等教育对劳动力市场的适应性，如优化高等教育的专业结构，维持STEM专业毕业生占比稳定，甚至有所提升。
具体怎么提升？赖德胜建议，应该调整不同专业培养的经费系数，使得学校有动力去招收培养成本更高的理工科学生，要优化人才激励环境，增强年轻人报考和学习实战专业的内生动力，包括提高女性在STEM学科的增长比例。其次，改革评价体制机制也很重要，地方院校和民办院校要培养更多的应用人才。
7月9日，在山东省郯城县郯城街道龙泉社区“小哥食堂”，外卖骑手在用餐。“小哥食堂”是临沂市首家“一站式”新就业群体服务驿站。 新华社发
2亿灵活就业人员占城镇就业4成，建议提高其就业保护
高校毕业生就业难的结构性难题还表现为，希望去就业保护强的工作岗位，但目前市场上就业保护比较弱的灵活就业占比越来越高。
近日发布的《2022年毕业季调研分析报告》显示，受疫情影响，51%的毕业生更倾向于选择更加稳定的工作，为此39%的毕业生可以接受相对较低的薪资。而由于市场化改革、新科技进步、新就业形态的产生等原因，我国非正规部门就业岗位占比不断增加，现在有2亿灵活就业人员，占城镇就业人员达42%。
灵活就业群体中，外卖骑手备受关注。“在就业质量的各个维度中，工资水平是吸引劳动者不断涌入新就业形态的主要因素。”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劳动经济学院副教授、中国新就业形态研究中心主任张成刚通过6.3万份外卖骑手调研数据，发现外卖骑手工资水平高于处于相近劳动力市场的农民工工资水平。当然，外卖骑手群体收入数据极差大。专送、专职骑手月均收入高于众包、兼职骑手。而与各省最低工资水平相比，在正常劳动下，外卖骑手月工资收入也比其高。即使考虑了工作时间的小时工作率，外卖骑手的小时工资水平也远高于各地区小时最低工资水平。
“灵活就业对就业稳定很重要。我们的就业岗位很多，但就业质量不高就业保护比较弱，毕业生不愿意去。”赖德胜建议，增加劳动力市场的灵活稳定性。这是个新概念，而在当前背景下，是要适当增强灵活就业的社会保护，提高就业质量，如调整修改法律法规、出台保障政策、加强工会作用等，以更好发挥其吸纳高校毕业生就业的作用。
这也正是当前政策的方向。去年7月，人社部等八部门出台《关于维护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劳动保障权益的指导意见》，这也是国家层面第一个系统规定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权益保障的政策文件。目前各地正陆续出台细化措施，包括放开灵活就业人员在就业地参加基本养老、医疗保险的户籍限制，开展灵活就业人员职业伤害保障试点等。
7月21日，在固安县礼让店乡一家渔具生产企业车间，工人在加工渔具配件。新华社发
创造更多优质岗位，最主要是支持实体经济和创新经济发展
解决青年失业问题，关键还在于市场主体活力。中国社会科学院人口与劳动经济研究所所长张车伟指出，青年人面临的失业问题，是结构性失业、摩擦性失业和周期性失业三种因素的叠加。相应地，要促进青年人就业也分为短期和长期的措施。
短期来看，可以有一些具体的政策措施，比如出台以工代赈项目等有效手段。而今年以来，政府部署的以工代赈的力度也不断加大，适用范围不断延展，从重点地区扩大至交通、水利、能源等政府投资重点工程。
7月22日，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部署持续扩大有效需求的政策举措。会议提到，优先保障稳就业稳物价目标实现。更好发挥有效投资补短板调结构、稳就业带消费综合效应和对经济恢复发展关键性作用，包括各地按质量要求加快项目进度，创造条件确保工地不停工、相关产业链供应链不间断，在三季度形成更多实物工作量，并多用以工代赈办法增加农民工打工机会。
从长期来看，则是要创造更多优质的就业岗位。张车伟建议，促进创业和创新，鼓励市场主体培育，“只有市场主体不断繁荣发展，就业才会是有源之水。政策当中，最主要的还是要支持实体经济和创新经济的发展。”
7月5日，工人在湖北宣恩县高罗镇龙河村一服装厂车间里忙碌。近年来，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宣恩县不断优化营商环境，吸引一批劳动密集型企业到乡村落地生根。 新华社发
中小企业就业承受更大压力，建议对困难企业延后还债
具体在吸纳就业和创造岗位方面，中小企业则是主体，贡献了8成以上的城镇劳动就业。中国人民大学中国就业研究所所长曾湘泉呼吁，当前经济遭受冲击严重，中小企业就业市场承受更大的压力，解决其生存危机迫在眉睫。
有2项中国就业市场景气CIER指数反映了这种压力。其中，中小企业的白领就业市场指数和蓝领指数，排除季节性因素后均在持续下降。曾湘泉分析指出，一是中小企业招聘需求下降，二是其抗风险能力较弱，中小企业倒闭破产较多。
此前受益于2015年来的互联网+双创对岗位创造的作用，中小企业的白领就业市场景气指数曾在2017年达到高点，而后开始下降，今年达到历史低点，甚至比疫情暴发时还要低。而表现更好的中小企业蓝领指数，一直以来突出问题是招工难，但后续受经济周期的影响，蓝领的情况也变差了，2021年2月达到历史高点后也迅速下降。
对此，曾湘泉建议，要提升中小企业的岗位创造能力，包括扩大加速折旧实施范围、启动千亿人力资本投资计划；扩大“见习计划”范围；保企业生存，对中小困难企业延后还情债务期限；“保就业”和“保生活”并举，如发放现金补助或消费券，缓解因疫情冲击造成的生活困难；充分利用劳动力调查数据库，制定更为精准的就业促进政策，“切实落实就业优先的发展战略。”
2019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出实施就业优先政策。中国劳动和社会保障科学研究院院长莫荣指出，这是首次将就业优先政策置于宏观政策层面，与财政、货币政策共同成为逆周期调逆的工具，为经济运行创造平稳的条件。“十四五”规划纲要提出，实现更加充分更高质量就业，“这是中央对就业提出更高要求”。莫荣表示，过去收入比较低，主要以出口和投资拉动经济增长，是一个低质量的就业，如今提出通过增加消费刺激经济增长，这是高质量就业新的模式，劳动者收入增长要跟GDP同步增长。
采写：南都记者 陈秋圆 发自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