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娃海淀爸爸:老大鸡娃“失败”,老二还要“鸡”吗?

方路对我说:他的鸡娃计划“失败”了。

他有两个孩子,自称非典型海淀爸爸。2019年,为了能让孩子进中关村三小,他拿着卖掉朝阳区大房子的1100万,在海淀万柳买了个60平开间。一年前,我曾问他,能不能接受孩子做一个“普通人”,他斩钉截铁地说:不接受!

一年过去了,尽管举全家之力督学,每月报上万元的课外班,方路家的老大还是没能杀进海淀6小强,最终被派位到一所普通中学。老大的同班同学,进入6小强的有20多人。老二还在上三年级,因为双减的缘故,课业负担大幅减少。

方路说,即使没有双减,他也不想在老二身上重复鸡娃模式了,他现在能接受孩子成为“普通人”。但是,看到街上穿人大附中校服的孩子,他还是会投去羡慕的目光。

毕竟,几年后中考的竞争只会更激烈。而互相比较,是人类无法克服的天性弱点。

双减前,最牛小学门口

“加油、开心、多喝水、考第一!”

方路说,他们一家人像是被迫登上了一艘永不靠岸的豪华巨轮,船票珍贵,又真贵。

我们在2021年的5月首次讨论“鸡娃”时,他正在海淀万柳中关村三小的门口,刚刚送完两个娃上学。在这所著名的牛校门前,我领略了什么叫做“北京学区房的尽头、拼娃教育的发源地”,虽是旁观,仍然大受震撼。

早上7点半,我看着家长们渐渐聚到校门口,像是送别即将上“战场”的将士一样,帮自己的孩子整理衣角,关怀、叮嘱和打气声此起彼伏:多喝水!要加油!要开心!考第一!

目送背着大书包的小人影们缓缓走进教学楼,家长们挥手的动作终于停下。

在双减政策出台前,中关村三小,对于家长们来说,是一处“圣地”。把孩子送进这里,就有约25%的机会在小升初时进入“海淀6小强”中学,而北京高考700分以上的学生,6小强占50%以上,也就是说,从进入中关村三小,到锁定6小强名额,相当于提前抢到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三小门口的玻璃展示栏里,学生们打冰球、拍电影、做机器人、演奏各种乐器的照片密密麻麻,但距离校门口最近一侧写的是:“熊孩子”不做作业怎么办?这个问题出现在这个地方,似乎有点画风不符。毕竟,费尽心力和金钱挤进牛校,不做作业可还行?

学校对面街上,是清一色的房产中介公司。方路带着我从学校出发,一路向北。无论我随手指沿街的哪个住宅区,他都能大致说出它们的建成时间、户型和最近几年的房价走势。他总结说:越往北和西,房子越新,房价越高。路边的易拉宝排排坐,总价3000多万的房子信息很显眼。我随口念房价时的语气一定很夸张,几个男子迅速向我们走过来。方路赶紧解围:我们就是随便看看。

3000万,远不是天花板。方路指向一处被5米高灰墙围住的豪宅区说,这堵墙内,光车位费就要百万元起,栽种的银杏树,每棵成本超6万元。至于房价,他说,我们这种阶层没有了解的必要

方路并不是普通工薪族。2019年,他和妻子卖掉朝阳的房子转战海淀“学区房”时,手里有1100万。他们花700万买了一套60平左右的开间,并把这个开间租了出去。这个价格并不算离谱,因为到了2020年,万柳地区蜂鸟家园一个50平方米的小户型,2个月时间就从800万元涨到926万元。北京市全款买房率为15%,万柳地区高达70%。

来海淀前,他们一家四口,住在朝阳某中高档小区,130平米、精装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客厅还能容得下山地车和两双轮滑鞋。现在,他们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90多平的两居室,他和老大住客厅,妻子和老二住主卧,另一间小卧室放杂物,月租金1万5。

在全家正式搬到海淀前,方路记得,老大曾问过他:“新学校的同学,是不是成绩都特别好?”

他说:“肯定比你们原来强。”

老大不再吱声。

方路说:孩子一直知道为什么搬家,但不会跟他们讨论这个问题。但让他欣慰的是,老大对搬家是兴奋的,搬家后一周内,就跟小区里几乎所有同龄孩子混熟了。

一道考题,连用三学期

“为了孩子将来不埋怨我”

方路家的老大2009年出生,正式转学到三小的时候,已经小学六年级了。

练内功的时间已经没有了,就是赌一把。用方路自己的话说:做学渣,也得是名校出来的学渣。

而且,对于孩子在朝阳上小学接受的教育质量,他觉得自己已经忍无可忍:“出现问题不怕,但是学校不作为很可怕。”

方路当时所在的家长群中,各路家长向学校反映问题的情况源源不绝:老师上课1/3时间需用来维持最基本的课堂秩序、高年级男生开始骚扰女生、有个孩子在课上突然打老师、有孩子课间从楼梯上往下推人……男生放学吵架,从言语冲突发展到互相砸饭盒。

孩子们之间的问题还不是最致命的,老师方面也一再出问题。老大所在的班级,班主任一换再换;为了应付考试,有老师会提前漏题,让孩子们背答案;而且方路偶然发现,老大连续3个学期语文期末考试都是同一个类型的题目,比如:令你感动的一件事、令你难忘的一件事……他给督学打电话举报,对方听他说了10分钟,未承诺任何改善措施。

他尝试过用课外教育来弥补,奥数课、英语课、作文课……孩子们坐在课堂前排,方路们坐在后排,边听边记,不能走神,回一个微信的功夫,可能就跟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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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方路朋友圈

周一至周五,老大需要在正常完成学校课程外,参加一节周中的语文补习课,到了周六日还需要每天再上1~2节三小时的课程。

银子流水般淌出去,孩子的休闲娱乐时间一缩再缩,最后开始表现出厌学的倾向。雪上加霜的是,两个孩子的眼睛都出了问题。

在一次陪老大去补习班的路上,方路发现孩子已经看不清不远处的红绿灯和公交车上的数字。到医院检查后得知,两个孩子眼轴都出现了问题,近视度数在150左右。方路妻子当时就在医院楼道哭了起来。他们花了1万多元,给孩子买了两期中医眼部按摩,但效果不理想,方路妻子又给两个孩子花2万多买了两副OK镜。

远离“教育洼地”,买学区房,相当于花钱买一个未来,这是他当时能想到的最佳选择

孩子的奶奶曾经劝过方路,有些焦虑是“自找”的,孩子长大了就算不“成功”,就算埋怨家长,但时间长了会明白究竟是谁的问题。

但方路总觉得,那不就晚了吗?何必让孩子有遗憾?“不能让他觉得我明明有能力改变他的命运,却什么都没给他做。”

停不下来

“说话就说话,能不叫吗”

刚刚搬到海淀的时候,方路带着孩子在小区遛弯时,突然听到楼上有人喊了一嗓子。

“啊!我终于做出来了!”

抬起头一看,一个小女孩打开了自家的窗户,很快乐的样子。

他们所在的小区,到处都是方路家孩子的小学校友,自然也到处都是信奉鸡娃教育的家长。初识的时候,我曾请方路在邻居群里帮我询问,有没有在孩子学习上是顺其自然态度的家长。他的邻居们回复说:全世界都没有。更夸张的是,方路说,顺着这个话题,邻居群开始了近百条有关鸡娃的争论。从“傻子”才不焦虑孩子的成长,到暗暗比拼父母双方的学历、最后对话演变成了一场线下教育分享会,不到2小时,580户的小区,40户参与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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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路邻居群截图

租住的房子隔音不好。住在客厅的方路,经常能听到隔壁甚至隔层邻居们的“辅导作业”协奏曲。起初,他们还去提醒和抗议,希望个别邻居至少晚上11点后能安静一些,但邻居认为,11点学习一点也不过分,甚至直接把孩子拉出来:“这阿姨不让你学习。”

但随着小升初时间迫近,方路家的气氛也一天天紧张起来。妻子给孩子报了名师英语课,14节课收费3万多元,还给孩子报了一个含金量不高的美国大联盟数学竞赛。在辅导孩子作业时,妻子也变得越发急躁。老大曾经向妈妈发出抗议:“您说话太难听了,说话就说话,能不叫吗?

他们的目标,是挤进“点招”。1998年开始,北京小升初采取学区划片派位,部分重点中学,如人大附、北大附、清华附具有自主招生权,虽然整个海淀区的学生都可以将自己的简历投向重点中学,但学校会筛选简历中极为出色的孩子,再参加内部考试,相当于在金字塔尖再筛一遍。挤进点招还有一个前提,除了校内成绩,还需要奥数竞赛、KET(剑桥通用英语一级,词汇量达1700,初中毕业水平)、PET(剑桥通用英语二级、词汇量达3500,高中毕业水平)成绩。

但是,老大手上没有任何点亮小升初简历的硬通货,奥数竞赛没有拿到名次,英语也不算突出,三好生也没有,眼睛还近视了,怎么看都不具备和其他海淀牛娃竞争的可能。

平心而论,方路对三小的教育质量还是满意的。这里的语文课,有书单、有写作训练、有图书馆可以借书,有的学生还将自己的文章合订出版成书。据说,三小的孩子从三年级起就被要求注册自己的微博,发一句话、一篇文章都行,目的是通过媒体了解社会的反馈。老大在班上常听到同学讨论马斯克、比特币、盖茨离婚等话题。“作文题目也很开放,我家老大写过一篇梦见自己变成潜水艇的文章,还不错,至少敢写了。”

三小的老师也很负责,还带着学生以组为单位写小论文。与方路家老大组队的,是一位“小学霸”。那是个成熟且自律性极强的孩子,每晚写课外班作业到凌晨,第二天早上5点半起床,7点前到校开始做学校的作业。就是这样一个孩子,他和老大想写的题目却是《过度学习的利弊》。但这个题目最终没有成文,老师最终建议他们把题目换成《关于钱的讨论》。

双减与小升初

“我们真的,真的尽力了”

双减政策出台后,方路收到了一家课外名校的退款,孩子的外教英语辅导也转为青少年AI。

有不少家长在“偷偷”补课。方路曾遇到过邻居家的孩子在一栋外表废弃的二层楼里补课,还有家长自发组织团课,请老师到某一个人家里给孩子们上课。

但方路说,他不想鸡娃了,至少,不让第二个孩子再重走一遍老大的路

“我们真的,真的是尽力了。”

他说,自己对孩子未来的期待只有这三点:一身心健康,二不犯法,三自食其力

现在,老大上了一所在海淀中等排位的初中,入学成绩为班内第二,年级第四,现在班上成绩排名第8。当我问他对这个成绩是否满意时,他表示否定。

但方路也坦承,老大要承担的升学压力并没减轻。因为校外培训机构的退场,学校为了升学率,开始加大督学力度。这个暑假,老大每天在家都要学习,学校按天布置作业,按天检查。几个人算一组,每天要上传自己作业的电子版,每晚再由班主任带着一起开线上会议,复盘各小组作业完成情况,反馈细致到错题有没有用红色笔标注、标点符号是否正确使用、字迹工整与否、有没有圈点勾画……像极了成人世界里的KPI、OK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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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方路朋友圈:“中年人的周末一切尽在不言中”

老二在中关村三小上学,开学后三年级。方路说,比起外向爱玩的哥哥,第二个孩子性格腼腆敏感,遇到不会做的题还会哭鼻子。我问他,三年后,是否还对老二被“点招”抱有期待,方路想都没想直接说,没戏。

两年前,老二上一年级的时候,孩子的妈妈曾给他报过每季度收费1万的英语培训班,硬笔书法班、一学期5000块的合唱团等。但现在,方路只给老二保留了合唱团、钢琴和体能课,其他的要求是:数学每天完成一篇算术题,语文是每天背一首古诗,英语主要看新概念自学。

方路说,他想退出这场拼刺刀的游戏,也是看清了一点:很多家长在“为了孩子”的名义下,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方路家老二参加的某合唱团在挑选学员方面十分严苛。光是想进入预备班,就有上千人报名,老二确实在音乐方面有些天赋,但他不喜欢这个课,可方路发现,妻子在家长群里聊天时,会因为老二能加入这个合唱团倍感优越。

什么是成功

接受现实了吗?很难说

方路出生于1978年,他的妻子出生于1980年。他们并非含着金钥匙出生,都是通过学习改变命运的一代人,学习从不是为了兴趣,只是为了考试。

现在,他们在规划孩子人生的时候,自然自然把学习设定为走向成功的唯一路径。但方路自问过:万一我们错了呢?

方路努力想做一个开明的家长,他说,自己在高二的时候也过厌学的情绪,也承受过来自父母的考学压力。因此,尽管老大学业繁忙,但他还是会带着孩子去看《哈利波特》《指环王》,去博物馆看服饰展,并在附近购物中心的游戏厅里办个卡。

可人的意识,和身体往往往不一致。在路上看到穿人大附中校服的孩子,方路还是会投过去目光。虽然他说,不会羡慕,也不会酸,就觉得与自己无关。

“北京的优秀学生太多了,要接受现实。”

我们的行走,被孩子打来的电话中断。还有不到20分钟,体能课就要上课了,这个每月3000块学费的课程主要是为了保证老大的中考能顺利的完成10个引体向上。方路说,这个辅导很有必要,中考拉分特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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