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孩子的全职爸爸邓可(米爸)。(农健/图)
米爸(邓可)39岁,是广州的一个全职爸爸——三个孩子,分别是儿子、女儿、女儿。他的白天被十几个闹钟占据:叫醒三个孩子的时间、必须送三个孩子到校的时间、买菜、接孩子回家的时间,等等。
十年来,米爸工作的地点就是家。他戴眼镜,面容白净,年轻时喜欢穿红色条纹T恤,“像脱了皮的花生米”。有了三个小孩后,大家更习惯叫他“米爸”。
他的工作重复且琐碎。每天早上六点四十起床,把老大、老二叫起床后,准备早餐。老大自己去学校,米爸会先送老二上学,回家后再送老三上学,之后要到菜市场准备食物,米爸还考了厨师证,学了六十多道菜。
随着家庭分工方式日趋多元,全职爸爸已经不算一个新鲜词。2022年1月,猎聘发布的《职场人婚育生活状态洞察报告》显示,北上深等城市男性愿意当全职爸爸的占比为37.76%。这一比例在90后中更为突出,一项针对90后的调查数据显示,在另一半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五成男性愿意做全职爸爸,女性愿意做全职妈妈的比例为三成。
他们或许很难估计到这份工作的不易。除了心理上的障碍,更大的问题是社交的让位。每天准备完一家的午餐后,米爸常顾不上一身油烟味,一个人躲在房间发呆。由于带着三个孩子旅途不便,他也很少回湖北老家,和许多亲朋好友也失去了联系,“所有社交都在手机上”。
另一方面,在米爸看来,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全职,都只是阶段性的工作。“这个地方需要你,那就先在这里发挥价值,毕竟这只是人生的一个节点,对不对?”
全职妈妈的低落,他都经历了
成为全职爸爸之前,米爸没有太多做家务活的机会。他的父亲是政府单位的司机,常出差不在家,母亲是政府招待所的服务员,从小,母亲把家里布置得井井有条,不让他插手。
米爸大专毕业后,2006年,从湖北来到广州。他学室内设计,在公司上几年班后,开起了电玩店。2012年,空有热爱但不懂营销的他,生意渐渐走下坡路,还把母亲和妻子的存款都亏掉了。
那段时间日子过得十分艰难,每个月靠妻子做PPT设计的五千块工资度日。白天,米爸去店里上班,孩子靠老人照顾,妻子还要骑单车回家哺乳。有时,他想偷懒不愿挤公交,打了几次出租车。有一次,妻子在他的衣服里发现一沓总共将近千元的出租车票,两人大吵了一架。
好在妻子的工作室风生水起。慢慢地,米爸开始辅助妻子做自媒体工作,在团队招到足够的人后,全职爸爸成了自然而然的选择。
刚开始,这项新的工作是个不小的挑战。他的“爸爸圈”里的人,“在成为全职爸爸那一刻之前都没有做好准备”。
在育儿方面,有一件事让米爸至今很遗憾。老大出生后,家人在育儿方面缺乏经验,没让老大在地上爬。“孩子3岁之前应该爬够500个小时,锻炼前额的发育和四肢的力量。”米爸觉得,后来老大在成长过程显露出的注意力缺陷以及平衡感差的问题,都与此相关。
其他挑战则来源于琐碎的生活。例如他总觉得,家里刚收拾没两分钟,又脏了。而他期待的却是,妻子和孩子回到家,看到干干净净的那声“哇”,这会让他自豪。
例如早上起太早,需要喝咖啡和红牛提神,每天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只有二三十分钟。他收藏了不少老的游戏卡带,会趁这个时间通通电“烧机”,防止机器损坏。有时,还会到楼下买瓶喝的,趁机独自走一圈。
最初那几年,米爸不大愿意向别人介绍自己是全职爸爸,通常调侃说自己是无业游民。他不是没找过工作,全职在家也受到过家人奚落,全职妈妈们会经历的那些低落,这个全职爸爸都经历过。“在压抑的环境和状态下,感觉所有人都对你有意见。”
米爸对全职爸爸的工作也产生过抵触,觉得付出“很难被看到”,“炒个菜只需要十几分钟,但买菜、洗菜、收拾碗筷,其实占用很多时间”。那段时间他极为敏感,每天不停喝饮料吃甜点,体重达到了92公斤,哪怕妻子一句“你今天干了什么”,也会引来新一轮争吵。
直到2017年,米爸做了一件“不太冷静”的事。他拜托母亲来照顾孩子们,自己则到川藏线骑行。14天时间,骑行两千多公里,在与一位又一位骑行者交流,又在大昭寺前连续坐了三天后,米爸转变了心态。“用平和的态度去看待这份全职工作,眼下家庭是最需要我的地方,我能做好手头的事情,就是最好的。”
用供应链的方式管理孩子
成为全职爸爸十年后,米爸对这项工作早已驾轻就熟。
最大的转变是教育观上的。三个小孩都不多不少有先天性问题,老大、老二有注意力缺陷障碍,老三对鱼过敏。曾经,夫妻俩把老大送进一所私立学校,周围大部分家长都已经给孩子规划了一个去国外名校升学至博士的未来。但米爸发觉,老大并不是学习型孩子,“会逃课去图书馆看书,或是直接在课堂偷偷看书”。
米爸记得,一年级时,老大每天要花4个小时写作业。“写字写得慢,我们当时还不太懂什么是读写障碍,拍过桌子,也动过手。”
但夫妻俩也发现了老大的优点,“可以把很厚的历史小说和科学书很快看完,而且能抓住重点”。这个有注意力障碍的孩子,能通过一个人的经历,把时代背景绘声绘色地复述出来。米爸和妻子决定把孩子转到公立学校,并为老大注册了一个自媒体账号,现在,孩子有了几千粉丝。
在孩子们的管理上,米爸采用了一套供应链的管理模式。
为此,他专门做了一个行程表,计划好做每一件事的时间,以及如何高效地满足三个孩子还有妻子的需求。比如,为了让孩子回家能吃到温热的菜,他在出门接老三放学之前就要把粥或者汤做好。到了学校门口,有25分钟左右给电动车充电的时间。利用这段零碎的时间,他可以听不同的课程,“学到某个理念对家庭管理有启发,可以存在脑子里,灵活变通在家庭各个地方”。
过去十年,米爸感受最明显的是生育相关政策的影响。
抚养老大和老二的时候,由于城市人口基数大,生育补贴的落实效率往往不高。曾经有一段时间,夫妻俩还为老三的学位发愁过。四处打听后,一家子从广州郊区搬到市中心,接下来,准备户口、买学区房,一一被列入计划。
而根据广州“十四五”期间的规划,为适应人口形势发展的需要,广州预计将增加优质公办基础教育学位超过30万个。另外,随着政策落实,米爸家的老三也可以与老大共用一个学位,“上学变通了”。
米爸也注意到,民法典第1088条修订后,全职一方照顾家庭的家务活,正在被当成一种有收入价值的工作,而非“免费为家庭作贡献的义务”。他现在觉得,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价值:接送孩子,省下一份司机的工资;为家人做饭,也可以省下点外卖的费用。
他也观察到,随着社会发展和疫情影响,全职爸爸的群体越来越壮大。在自己热爱的电玩圈中,就有了不少新伙伴。“这或许是社会某个发展阶段的必然产物,但以后说不定也会因为种种原因有新的变化。”
南方周末记者 苏有鹏 南方周末实习生 庄泽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