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股市走到今天，是一代人接一代人，把这个接力棒接过来走到今天的。吃水不忘掘井人，中国资本市场的发展壮大，和曹凤岐这样的老师付出的辛勤努力分不开
文 | 刘纪鹏
编辑 | 李高超
一
国外出差途中，12月21日惊悉曹凤岐老师病逝噩耗，万分悲痛，不胜唏嘘！回想与曹老师相交卅载场景历历在目，感慨万千。
我与曹老师相识于20世纪90年代初，我当时在中信国际研究所任公司与市场制度室主任。这期间国家又成立了中国证券市场研究设计中心，简称“联办”，我也被调到联办先任理论部副主任，给李青原做副手，后任企业部主任负责北京STAQ系统（老三板）法人股企业的上市工作，开始与曹老师相识。
以后，由于中国股份制和资本市场的发展需要，经当时中信集团董事长荣毅仁同志批准组建了北京标准咨询公司，我任董事长，那是中国第一家股份制的专业咨询公司，人民日报、经济日报、光明日报当时都做了报道，负责定向募集股份公司和法人股市场的股份制改造工作。在这期间，由于股份制和证券市场的建立，急需理论界和著名经济学家的支持，这就使得我和厉以宁、蒋一苇、董辅礽、肖灼基、曹凤岐等老师有了更多相处的机会。
1994年，刚刚成立一年的北京大学工商管理学院更名为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要搞一个盛大的开业典礼，曹老师当时任常务副院长，就代表厉以宁老师给我发来了出席这次典礼的邀请函。遗憾的是，我当时受老师蒋一苇和张劲夫同志的委托正在重庆出差，未能前往，但专门为北大光华管理学院的成立发去了贺电，内容是：
“欣闻北大光华管理学院成立，预祝大会圆满成功！作为我国首创，北大光华管理学院一定能在未来的事业发展中成为中国商学院事业的典范。同时也真诚希望，北大光华管理学院能把科斯的产权经济学和威廉姆斯的交易费用理论作为教学的重点。”
因为企业组织、制度和产权三大问题是商学院的重点研究内容，厉以宁和曹凤岐老师作为中国股份制的开创者，就是从产权问题入手研究现代公司制度并创办了光华管理学院。我认为现代企业产权具有两个最重要的特征，一是产权的清晰化，也就是人格化和独有性，这就需要通过股份制把当时中国共同共有的全民和集体所有制改为按份共有的公有制。二是企业产权的流动性，也就是要建立资本市场，在流动中实现资源的优化配置。这就是我希望北大的光华管理学院能抓住科斯的产权经济学和威廉姆斯的交易费用理论的原因。我在和曹老师的交谈中，深深感受到他就是要把股份制和资本市场作为光华管理学院重点突破的领域。众所周知，以后曹老师就是在股份制制度设计和证券市场证券法起草上作出了杰出的贡献。
当时由于我大量参加了中国企业股份制的改革和资本市场的建设，曹老师多次请我到北大光华去给学生讲课，我讲的理论也基本上都围绕着产权理论和交易费用理论，既介绍中国企业，特别是国有企业改革中如何建立现代公司制度，也讲中国股市，就是资本市场资源配置理论。曹老师学术观点鲜明、为人正派，他辅佐厉以宁老师对北大光华学院的风格，以至今天在国内的领先地位奠定了牢固的基础。
二
随着与曹老师的深入接触，我们在股份制改革和资本市场理论上不断交流，我对他的学识和人品非常敬重，他不仅是我的益友更是我的良师，当时我一度想成为曹老师的学生。我记得1998年，曹老师有一次生病住院，我去看望他，曹老师的夫人孙立军老师也在场，我对他提出了我想读他博士的请求。曹老师谦虚地对我说，你读我的博士我当然高兴，但你太忙有时间吗？此言不幸被曹老师言中，我读曹老师博士这个愿望仅仅停留在了口头上，至今博士学位我也没有获得，但是在中国的股份制改革和资本市场实践的大课堂上，我向他学到了很多东西，他是我一生中敬重的老师之一。
以后我跟曹老师的接触越来越多，一方面是起草证券法，包括基金法、期货法、公司法时常跟曹老师有接触，一起讨论问题；另一方面是20世纪90年代后期，我们陆续在各种关于股份制企业制度改革和资本市场股市改革的会议上相见。我跟曹老师不仅是良师益友的关系，而且有着共同的事业，那就是对中国资本市场的热爱。曹老师很欣赏我的一句话是，要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中国的股市，而曹老师本人的学术生涯也证明，他像爱护生命一样，把振兴中国股市作为了毕生的事业。
2009年我与贺强、吴晓求、曹凤岐一起参加创业板开盘仪式
三
自中国股市成立以来，京城研究资本市场的论坛具有一定影响力的有三个，第一个是吴晓求教授在中国人民大学组织的专题论坛，最为持久和有影响力，至今已搞了二十几届，我跟曹老师都是晓求论坛的常客。
第二个是曹老师在北大的资本市场论坛，到退休之前一共搞了整整100场。在北大的论坛上，虽然我们一致对中国资本市场充满了热爱和推崇，但中国股市32年牛短熊长，始终没有走上崛起之路，很多人有悲观情绪，曹老师始终初衷不改，为中国股市鼓与呼，坚信中国股市一定能迎来美好的明天。
第三个就是我在中国政法大学主持的蓟门法治金融论坛。看到曹老师在北大的资本市场论坛搞了100期，我立志向他学习，还开玩笑说要争取超过他的100期，曹老师则说“好啊，我支持你”，迄今由于疫情原因，蓟门论坛只举办了88讲。
蓟门论坛结束后嘉宾合影
2019年，在中国股市最困难的时刻，我们老朋友还一起办讲座，积极建言献策希望振兴股市，始终对中国股市不离不弃。回想起来，共同的股份制改革和资本市场事业，把我跟曹老师30多年的友谊推向了高潮，曹老师也支持我提出的中国股市合理点位在4000点。
蓟门论坛上曹老师发言
2019年11月蓟门论坛第81讲，我邀请曹老师和几位著名教授出席，那次论坛的名字是《振兴股市，顶住经济下行压力——四教授真情话股市》，我们最终的结论都是，顶住经济下行压力，振兴股市是一剂良方，可以一举多得。
左起：刘纪鹏、贺强、曹凤岐、吴晓求、胡俞越
此外，2016年，我从中国政法大学资本金融研究院院长位置调任商学院院长，写出了第一本《资本金融学》，把现代金融分为两种形式——货币金融和资本金融。货币金融是以商业银行为主导，以货币市场为基础，以间接债权为主要形式的融资体系。资本金融是以投资银行为主导，以资本市场为基础，以直接股权为主要形式的投、融资体系。资本金融涵盖了股份制和证券市场，曹老师对这本书给予了高度评价。
四
曹老师的人品给我留下更深刻印象的是2008年，美国的金融危机爆发，导致全世界经济衰退。此时中国政府果断拉动四万亿，带领世界经济在低谷中、衰退中走向光明。如何顶住经济下行压力，同时防备经济滞胀风险，唯有在财政政策、货币政策之外，寻找新的治病良方，这就是大胆推出积极的资本政策。我认为既然中央已明确表示要大力发展直接股权融资作为比货币政策更重要的社会融资方式，为什么不能给资本政策以名分，让积极的资本政策登上大雅之堂呢？
于是我联系了曹凤岐、吴晓求、贺强、戚聿东、金岩石、钟伟、袁钢明、赵晓、吕随启等十位教授完成了一篇《扩大内需应把提振股市作为切入点》，被媒体称为“十教授上书”，在社会上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当时有些人不理解，认为十教授写这篇文章是因为跟股市贴得太近。面对个别人的非议，曹老师代表大家接待记者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说，我们出于积极的目的写这篇文章，希望党中央、国务院领导能够高度重视股市、振兴股市。同时他也打电话安慰我说不要在乎别人的一两句话，这体现了曹老师宽阔的胸怀和高风亮节的为人。
我认为曹老师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亲眼看到中国股市的崛起！
五
除了一起讲座的吴晓求、贺强、林义相、胡俞越，还有李正强、王国刚、洪磊、常清、金岩石等资本市场老兵，为了更深入地进行学术探讨，由我们的好朋友姚振山组织，我们几位专家经常聚会，这个聚会最早由我发起，以后就形成了制度，轮流组织，大家的感情更加升温了。
曹老师年龄较长，吴晓求教授尊称曹老师为曹大帅，我们则把曹老师当成这个群体里的老大哥。曹老师在生病之后，他的手已经开始有些抖了，但是他主动提出他要办一次聚会，那一次是在北大附近的一个餐厅，曹老师不喝酒，但拿出了家里最好的茅台酒，在他夫人的陪伴下，那次宴请我们非常欢快，但以后的聚会曹老师参加得越来越少了。
直到今年1月，我们又要有一次聚会，由于曹老师来不了，我就代表大家在聚会前去看望曹老师，这次相聚最感人，让我印象深刻。
我去曹老师家中看望他
那天他的夫人孙老师特别说，你今天来对了，曹老师的最后一部著作《坦荡人生无悔路》终于完成，这里边儿两个地方都写到你，还有你们几个人的照片。接着曹老师就翻到了这几页上，并且说，纪鹏，我虽然不能去，你一定把这番心意带给大家，我要送给大家每人一本这样的书。当时实际上看到曹老师颤抖的手还坚持要签字，我说您就别签了，我这次不仅要10本，而且我要100本，我要代表中国政法大学资本金融研究院，感谢您对我们的支持，代表十位教授，感谢您跟我们深厚的友谊，所以我就让助手刘彪跟曹老师订了100本《坦荡人生无悔路》。
曹老师坚持给书签字
曹老师是一个很重情义，也很重礼节的人，刘彪在取回这100本书的时候，曹老师还专门给我打了电话说，纪鹏，我最大的遗憾是手抖得厉害，没有给大家签字。我说没关系，我会替您签几个字，向大家说明这本书是您在什么情况下送给我们的。今天看来这本书就成了曹老师的遗作。
这次曹老师病故的噩耗传来，大量的媒体朋友都发布了悼念，哪些媒体朋友写曹老师的悼念词，我现在这里还有这本书，虽然曹老师没签字，但我希望替曹老师补上这一背景后把《坦荡人生无悔路》赠送给你们。
六
中国能有今天改革开放的物质基础和良好的环境，离不开董辅礽、蒋一苇、厉以宁、吴敬琏、肖灼基这些经济学家在中国经济改革中的杰出贡献。中国股市走到今天，是一代人接一代人，把这个接力棒接过来走到今天的。吃水不忘掘井人，中国资本市场的发展壮大和曹凤岐这样的老师付出的辛勤努力分不开。
这次在出国途中听到曹老师不幸病逝的消息，想起18年前，那次也是我出国途中，接到我跟曹老师共同的良师益友董辅礽老先生逝世的消息。董老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中国资本市场的积极倡导者，董老师离去，我写了一篇悼词《股市尚未转轨，大师离我而去》。曹老师辞世，由于人在国外，既不能够向他做最后的道别，也不能够出席他的追悼会，唯有写就此文，向他表示最诚挚的怀念，并把这篇悼文的题目定为《股市尚未振兴，良师离我而去》，是以为记。2022年12月21日于旅途中。
（作者为中国政法大学资本金融研究院院长、国务院国资委法律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