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海到上岸，年轻人的命运选择正在转向。
撰文 | 韩轩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1月3日，父亲告诉小蓝，他三天前的核酸检测结果显示为阳性。为照顾女儿情绪，父亲一直没告诉她自己感染了新冠，因为她五天后将参加国考。
小蓝还是崩溃了，自己千万不能倒在黎明前的黑暗，为避免带病参加国考，她已经整整26天没出家门了。一切进入家门的物品，都会经过仔细的消毒杀菌。为增强免疫力，每天午饭后，她在阳台上晒太阳直到下午三点。
但小蓝没想到父亲原来已经感染病毒三天了。她质问父亲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自己，父亲端着碗一个人默默坐到了客厅吃饭。但父亲没有办法，即使要避免即将考试的女儿感染病毒，他也必须出门工作。检测为新冠阳性后，父亲也没有耽误一天工作。
小蓝最终没有被感染。坐在普通考场里，她还是能听到周围考生的咳嗽声。但她已经不在乎是否会被传染了。过了今天，无论是普通感冒还是新冠病毒，都不会影响她的国考。
病毒感染高峰给这场决定命运的考试叠加了更多的不确定性。出于新冠疫情情况和防控工作需要，原定于2022年12月3日至4日举行的国考笔试被延期至2023年1月7日至8日。
2023年1月8日下午5点，2023年度公务员招录笔试正式结束，152.5万名考生合上他们的笔盖，走出考场。上百万年轻人的命运在此分流。本次国考计划招录3.71万人，也就是说41人中只有1人可以“上岸”。
小蓝的目标就是那四十一分之一。
拼命游，直到上岸
24岁的小蓝这两年像在考场溺了水，她必须拼劲全力上岸，否则就会窒息。
1月7日，小蓝参加了教师资格证的面试，第二天又匆匆踏入了国考的考场。去年，她已经参加了二十多场类似的面试和笔试。2021年，小蓝本科毕业于广东一所一本大学，专业是冷门的海洋科学。毕业后，她进入深圳一家世界五百强公司做管培生。2022年，她裸辞考公。
管培生光鲜的名字背后是枯燥的销售工作和几千元的低薪。性格内向的小蓝并不适合需要大量社交的销售业务。她被迫出现在老板和客户的酒桌上，假装熟练地提起酒杯向客户敬酒。觥筹交错间，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完了。离开饭店，她坐在回家的马路边上痛哭。
入职之初，她对在五百强工作满怀期待。她的销售业绩经常达不到要求，老板多次批评她。还不到一年，她已经燃尽了热情，每个月只拿最低的基础工资。工作一年后，她辞职，回老家全职备考，向稳定的编制冲刺。父母对她的决定举双手支持。
从下海到上岸，年轻人的命运选择正在转向。上世纪末，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建立，商品经济日益繁荣，许多体制内的工作人员辞职经商，当时称其为“下海潮”。二三十年后，潮水的方向已经改变。拥有一份旱涝保收的体制内工作，是受年轻人追捧的“上岸”。
她走出一个考场，奔赴下一个考场。2020年和2021年的冬天，她两次在考研中失利。2022年，她参加了20多场笔试和面试，包括教师资格证笔试和一些事业单位的考试。2023年刚过去一周，她已经参加了教资面试和国考笔试。但她还没有上岸。
一周前，她的一位亲戚成功考上了教师编，成为家族口中的骄傲。小蓝和姐姐聊起这件事，姐姐批评她之前太执着于考研，走了很多错路。错路、无用功、没有意义的事，女孩子不用太拼，小蓝最近几个月听到了太多这样的评价。
马上到春节了，小蓝最害怕的就是亲戚们的询问。偶尔参加亲戚的饭局，他们总会问起小蓝最近在做什么工作，怎么还没有考上编制。听到这些，小蓝只能支支吾吾应付过去，埋头吃饭。
她是土生土长的广东人，但国考报名的岗位在福建，因为广东没有招录她所学专业的岗位。因为她所求的只有上岸。不论广东还是福建，教师还是公务员，她都急需一个可以停留和依靠的“岸”。
43页考题和不断的咳嗽声
当小蓝11月28日得知国考延期时，开心得几乎一整天没有复习。
本次国考笔试原定于2022年12月3日至4日举行。2022年11月28日，根据国家公务员局通告，出于新冠疫情情况和防控工作需要，国考笔试被延期至2023年1月7日至8日举行。
得知国考延期后，小蓝长舒一口气，因为她准备得还不够充分。10月，小蓝一直在备考教师资格证，期间还抽空应聘了广州某街道办事处的合同工。11月2号，她正式投入国考的准备中。她的姐姐送给了小蓝十几本自己的国考复习资料。姐姐在父母的催促下参加了三年的国考，目前还没有“上岸”，在一家私立学校教书。
国考因疫情延期后，小蓝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在考试时生病。“我快要考试了，别传染给我啊”，小蓝在家中经常和家人念叨着。父亲感染新冠病毒让小蓝如临大敌，自己一个月没有出门，难道最后要在家中被感染吗。考前的五天里，小蓝几乎没有见到过父亲。哪怕匆匆几眼，父亲也戴着口罩。所幸，小蓝最终健康地进入了考场。
1月6日，小蓝从老家县城坐顺风车到深圳，她要在这里参加第二天的教资面试和第三天的国考笔试。国考前一天下午，她去深圳湾公园看海，这是她曾经在深圳工作时最喜欢的地方之一，远方的摩天大楼在海湾中闪着光亮。当车辆驶入熟悉的道路，小蓝怀念起曾在深圳生活的日子。而这座繁华的国际都市目前已经与她无关了。
国考当天早上六点半，小蓝早早地起床洗漱出门，她要坐一个半小时的地铁去考场。为了节约200元的酒店住宿费，她住在朋友家里，距离考场三十七公里。
考场在一间郊区的小学。考生们在门外拿着复习的小册子紧张地准备着。冬奥会、二十大、G20峰会、芯片、亚太经合组织……考生们一目十行，迅速地阅读2022年的热点事件。考生们都不喜欢2022年，热点太多了。
进入考场，所有人都佩戴着N95口罩，咳嗽声此起彼伏。广东省人事考试局规定，如果在1月3日的抗原或核酸检测中结果为阳性的，需要前往备用考场考试。另外，如果考试当天发热的，也需要前往发热考场。
上午的考试是行政能力测试。这是小蓝见过最厚的试卷，足足43页，像一本中学生的寒假作业。考生需要在120分钟内作答130道选择题，题目涉及历史、法律、地理、文学和数学等多个领域。哪怕每分钟作答1道题，还会剩下10道题。小蓝写到头昏脑胀，还是没有写完。
下午的考试是申论。她前两天晚上都因为紧张而几乎没有睡着，脑子昏昏沉沉，勉强写完了作文。作文给的题目是“坚定信心获取长期价值”，仿佛是小蓝最近三年的考试之旅的最佳概括。下午五点，考试结束，她长舒一口气，早早回到朋友家里休息。终于考完了，可以睡个好觉，休息一宿了。
国考次日上午，广东省发布了省考报名通知。小蓝打算报名试试，万一这次上岸了呢。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小蓝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