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双减”实施一年多以来，多地反馈学生减负较为明显。学生空闲时间多了，节假日如何科学合理地安排？“双减”之下，家长的教育理念又该如何更新？
今年寒假，南都推出6期“家长必修课”节目，邀请心理学教授、儿童精神科专家、名校教师等，从多个角度为家长讲授养育干货。
“双减”改革前，课外阅读带有不同程度的功利色彩，有的课外阅读变为课堂阅读，还有课外阅读被当做考试的“指挥棒”，在教育内卷的焦虑情绪下，阅读异化为辅助升学、考试的一项工具。随着“双减”政策全面落地，孩子用于阅读的时间增多，如何引导他们回归日常的课外阅读成为一项必答题。
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会常务副会长张明舟长期致力于儿童阅读推广，他曾于2018年至2022年担任两届国际儿童读物联盟（IBBY）主席，也是该组织最高领导岗位上的首位中国人。
在张明舟看来，“双减”让孩子们从繁重的课业中解放出来，有更多的时间用于阅读，他反对“课外书无用论”，称“如果仅仅让孩子只学课内的内容是很难学好的”。
张明舟还呼吁，家长应尽可能提供机会让孩子多接触图书，帮孩子创建好的阅读的环境，通过阅读让孩子找到自己的兴趣点。在培养孩子阅读习惯方面，家长有首要责任，家长自己读不读书也非常重要。
张明舟 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会常务副会长，曾担任两届国际儿童读物联盟（IBBY）主席，长期致力于儿童阅读推广。
谈阅读的力量
让孩子只学课内知识，是很难学好的
南都：“开卷有益”是我们在鼓励阅读时常用的一句话，对中小学生来说，课外阅读有何益？
张明舟：我是学外语出身的，我们外语专业开设了精读课和泛读课，这两门课对快速掌握一门语言是非常有帮助的，对汉语的掌握是同样的道理，也需要精读和泛读，泛读主要就是来自课外阅读，而且语文学习也是其他各个学科的基础，多读课外书对学习其他学科也是很有帮助的。
以我自身为例，我父亲曾经给我订了《中小学英语教学》这本杂志，我从中学到了很多单词、语法，也感受到语言学习那么有趣，有那么多规律。所以阅读是能够提升学习能力的，也会激发孩子的学习动力，还能开阔视野，所以说课外阅读是很有力量的。
南都：很多家长认为读课外书是没有用的，学好课本内容就可以了，这种观点您怎么看？
张明舟：家长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家长的观点我坚决反对。如果仅仅让孩子只学课内的内容是很难学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反复机械地训练，直到把孩子的学习热情耗尽。
我曾经也有只能看课内书的经历，因为我小时候图书比较匮乏，课外书很少，后来到高中时我也看过几本有关地理和历史的课外书，对我这两科帮助很大。我不反对功利阅读，功利阅读是非常重要的，但不能只有功利阅读。
南都：“双减”是不是让孩子们回归课外阅读的一个契机？
张明舟：“双减”的确是让孩子们从繁重的课业里解放出来了，有了很多的时间用于阅读，当然这些时间也可以用于体育锻炼、家务劳动、综合实践等，我觉得很好，但阅读是不可替代的，因为阅读不仅可以拓宽知识面，还可以培养孩子的批判精神以及辩证思维能力，这些东西不是做其他事情就能轻易学到的，但是怎么把阅读的时间用好也是一个问题。
在日照市东港区城市书房金港社区馆，家长带着孩子阅读绘本。山东省日照市自2020年起启动文化惠民工程以来，通过“政府＋社会”模式，已建成41处城市书房，覆盖日照市所有区县，免费对外开放。 新华社发
谈阅读促进教育
教育均衡很难达到的时候，阅读是重要突破口
南都：您曾说，“我衷心相信阅读的力量，尤其是它在教育条件较差的地方帮助实现优质教育独特的作用。”该怎么理解这句话？
张明舟：这句话是想说阅读是可以促进教育公平的。国家和社会一直在努力促进教育均衡，但孩子出生在不同的环境里，无论是经济环境还是学习环境都千差万别，外在的环境很难改变，也需要很长时间，在教育均衡很难达到的时候，阅读就是很重要的突破口，因为阅读受到外在条件限制比较少，阅读的公平相对来说是比较容易达到的，只要孩子自主想去阅读就够了，而通过阅读来促进教育公平也相对容易实现。
南都：阅读是如何促进教育发展的？
张明舟：有句话叫做“没有好的阅读就没有好的教育”，我非常赞同这句话，有了好的阅读，好的教育一定是尾随而至的。我认为，孩子自己的学习的内生动力在他们的成长中是极其关键的，但孩子接触的信息有限，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大人能做的就尽可能提供机会让他们多接触，帮孩子创建一个好的阅读的环境，通过阅读让孩子找到自己的兴趣点。
大人哪怕给孩子买一本书也是很好的，说不定这本书就影响他一辈子。我认识很多这样的朋友，小时候可能无意间碰见了某一本书吸引了他，跟他内在的特质正好是吻合的，就会激发他对于某个领域的兴趣，进而影响终身。
孩子们在“城市书房”阅读书籍。近年来，江西省南昌县在八月湖街道重点打造“城市书房”项目，辐射周边学校、1.5万名中小学生。“城市书房”每周都会举办读书分享会、“故事妈妈”亲子阅读、真人图书馆等各类文化活动，成为孩子们的课后好去处。 新华社发
谈阅读兴趣培养
游戏精神是儿童的天性，好的儿童读物都是好玩的
南都：您认为应该怎么样来培养孩子的课外阅读兴趣？
张明舟：培养课外阅读的兴趣，一定要跟着孩子的兴趣走，给孩子选书的时候，家长要尽可能给他们提供各种机会，长篇经典一定是要读的，但是早点读未必是好事，因为孩子可能读不懂，觉得很难很生涩，就丧失了阅读的兴趣了。而他如果只接触这些书的话，可能会产生一个错觉，就是书没意思不好玩。游戏精神是儿童的天性，所以就要据此选一些好玩的书，有意思的，让他觉得像“玩具”一样，当然书实际上比玩具更好，会让人深度思考，还能培养逻辑思维和思辨能力，增长知识和见识。
南都：“好玩”应该怎么来定义？
张明舟：好玩的书其实不限于某种类型，好的儿童读物都是好玩的。这种好玩是根据小读者自身的兴趣爱好来说的，有的孩子可能特别喜欢地理，不同的地名、山川、河流对他来说是好玩的，有的孩子喜欢历史，给他讲历史人物或者历史故事的时候，他会觉得是好玩的。
也就是说，要根据不同的小读者的兴趣点，来看哪些对他们是好玩的，家长在给孩子选书的时候，也要尽可能地要多样化，还有一些书里的故事是有悬念的、幽默的，这些也是可以吸引孩子的。
一个儿童在不同年龄阶段、心理成长是有特殊性的，对于专业的童书创作者来说，应该具有儿童成长心理学的基础，也应该熟悉儿童的生活。当然也有的作家天生就是个大儿童，一辈子童心不泯，他在创作的时候也会非常有意思。
南都：家庭对青少年形成阅读习惯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但并非每个家庭都能营造良好的阅读环境，您觉得父母应该如何成为一个阅读引导者？
张明舟：在培养孩子阅读习惯方面家长首先是有责任的，家长除了给孩子尽量创造一个好的物质条件的同时，家长自己读书也非常重要。如果家长在旁边玩游戏、刷短视频，却让孩子看书，这是非常难的。
前几天我去瑞士大使馆见了新任瑞士驻华大使白瑞谊先生。我们俩聊儿童读物的时候，他特别开心，还很有体会。他告诉我，他平时工作非常忙，但是每天晚上7点，他一定会给孩子读书讲故事，坚持很多年。我问有什么好处，他说他的亲子关系非常好，而且孩子们都爱学习，爱读书，所以家长对培养孩子阅读习惯太重要了。
妈妈固然很重要，但我们经常看到故事妈妈，很少看到故事爸爸，所以碰到一个故事爸爸我觉得真好。我们自己小时候可能没有这样的阅读环境，但是可以从现在开始，努力为孩子创造好的阅读环境，这就形成了一个好的传统。
浙江省湖州市长兴县龙山街道玄坛庙居民区儿童之家亲子阅读区内，一名家长带着孩子阅读。近年来，浙江省长兴县整合政府和社会资源，因地制宜推进示范型儿童之家建设。新华社发
谈数字化与深度阅读
纸质读物的创作者应向短视频创作者学习
南都：第十九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结果显示，2021年14—17周岁青少年图书阅读率为90.1%，较2020年的89.7%提高了0.4个百分点。青少年课外图书的人均阅读量为13.10本，数字化阅读方式接触率为74.8%，听书率为32.6%，数字化的阅读方式与传统纸质书阅读有哪些不同？
张明舟：我不反对数字化阅读，因为这是历史滚滚向前的一个阶段，就像最早的时候，我们的文字承载方式是在甲骨上，后来到竹简上，再后来才有了印刷，印刷术对大众阅读还起到了巨大的作用，推动社会不断前进。
数字化阅读让更多的人能够有机会接触书籍，总体上看这是好事。对青少年的数字化阅读，我持谨慎的乐观和接受的态度。
但对于低幼的孩子来说，数字化阅读要尤为注意的是，可能会给孩子带来视力的损害。另外一些触摸书、抽拉书、立体书、有声书，这些纸质书独特的审美体验是在电子屏幕上无法表现出来的，所以这是不能替代的。
对于听书来说我是完全赞同的，无论小孩还是大人，听书其实都是很好的。声音可以激发孩子的想象力，孩子通过声音听到的文字描述的内容，会快速在脑海里建立成一个形象，一个场景。而且声音本身也是丰富多彩的，好的作品也给声音艺术的创作者预留了很多的创作空间，好的演播者会根据文学里面的场景、情绪、情感，调整声音的起伏变化，会非常精彩，对孩子的文学鉴赏力和艺术的鉴赏力也会有很大的提升。
所以我觉得有声书的形式特别好，但非常遗憾的是，现在真正演播特别好的作品是极少的。
南都：当前信息时代及娱乐文化的背景下，中小学生的阅读会受到有哪些影响？如何培养中小学生深度阅读的能力？
张明舟：娱乐化实际上刚好契合了儿童游戏心理，儿童是需要游戏的，需要娱乐的，那些短视频，还有一些电子读物或者动画片，抓住了孩子这一点，我觉得纸质读物的创作者是应该向短视频创作者学习，好玩这点人家做到了。
知识点以及逻辑能力的培养上，纸质书做得很好，但是趣味性不足，好的儿童读物一是要有意思，二要有意义，有意思就是要好玩。
但仅仅好玩是远远不够的，孩子在成长，他要承担起他自己的责任，也要承担起家庭和社会的责任。如果仅仅是这种碎片化的信息输入，可能会让他的思维也变得碎片化，很难有深入思考，有思想、有理性、有逻辑。
每一个时代都需要有全面发展的、能够担当重任的年轻人出来，但是那些碎片化的阅读或者仅仅那样碎片化阅读，是没有办法培养出这样优秀的人才的。我不是一概反对碎片化阅读，碎片化阅读有时候也是好的，但不能只有碎片化阅读。
家长和小朋友在太原市图书馆看书，在亲子阅读中共度假日时光。 新华社发
谈推广阅读
通过高品质儿童读物促进国际理解
南都：您曾是国际儿童读物联盟（IBBY）主席，也是该国际组织首位来自中国的最高领导人，担任IBBY主席期间，您一直致力于推广阅读，有哪些推广阅读的经验可以分享？
张明舟：IBBY是与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有正式谘商关系的国际非营利的非政府组织，成立于1953年，总部在瑞士巴塞尔市，有“小联合国”之称，其宗旨是通过高品质儿童读物促进国际理解，维护世界和平。IBBY有79个国家分会，遍布全球，会员包括作家、画家、图书馆员、大学教授、出版人、编辑、书商、媒体记者等致力于推动儿童阅读和教育发展的专业人士。
国际儿童读物联盟主要工作其中一项是选好书，选好书非常重要，孩子的时间和家长的购买能力都是有限的，所以一定要精选，国际儿童读物联盟设立了国际安徒生奖，以奖励优秀的儿童读物。
我们还有一项工作是推广书，我们设立了一个节日，叫国际儿童图书日，就是每年的4月2日，安徒生生日这一天，我们会邀请作家给全球的小读者写一份优美的“劝读献词”，还会邀请一位优秀的插画家，给全世界的小读者绘制一份精美的“劝读海报”。为奖励全球范围内最优秀的阅读推广人，我们还设立了“朝日阅读促进奖”和“爱阅人物奖”。
从国际儿童读物联盟主席岗位上退休后，我设立了一个非营利性机构，叫“生命树文化促进中心”。这是我在疫情防控期间，为了让世界各国的儿童都能够免费读到来自中国的优秀的绘本发起的一个公益项目，当时创办的网站叫生命树童书网。网站一共有11种中国原创童书，被翻译成17种外国文字，在全球给100多个国家的小朋友免费阅读，这个网站影响也比较大，其中有5本书还被选到了78个国家的5万座图书馆，作为给孩子的2020年暑期重点推荐书目，也是我们中国童书走向世界的一个特别的通道。
南都制图：李蓓
采写：南都记者 刘嫚
视频：南都记者 王森 宋凌燕 发自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