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底，博主“龙龙不时尚”发布了一条视频，讲述了5年来的心路历程。我们从中看到了一个985毕业生，从住地下室追求时尚梦，到踩着短视频的鼓点一跃成为网红，再到欠债100万的戏剧人生和流量困局。
作者|屈露露\编辑|丁宇
“网红好赚钱”“网红真轻松”……这是很多人对网红的想象和认知。事实真的如此吗？龙龙的故事像是提供了另一个角度。
他做网红5年，曾拥有近200万粉丝，但暴富的传说没有出现，现在反而背上了100万的债务。
2022年12月底，博主“龙龙不时尚”发布了一条视频，讲述了5年来的心路历程。我们从中看到了一个985毕业生，从住地下室追求时尚梦，到踩着短视频的鼓点一跃成为网红，再到欠债100万的戏剧人生和流量困局。
2018年，龙龙从一个时尚工作室裸辞回到家乡海南，做了一名全职短视频博主。他的视频是独特的乡村走秀风格，乡村的风、乡土的路，穿着用塑料、编织袋、芦苇等非常规材料铸成的时尚战袍，脚蹬着他的小黑靴，在这片看似与时尚毫不相关的环境里，表达着自己的时尚态度——谁说奢侈品和名牌就能完全定义时尚呢？
随着视频越来越出圈，龙龙逐渐被更多的人关注到，也让他成为了这个赛道的网红。在很多报道里，他都被冠上了“中国最早做乡村走秀的人”的标签。
与此同时，很多MCN机构也注意到了他。龙龙最终签约了一家头部MCN机构。本以为未来会是一片坦途，却成为了一次后悔的决定。他逐渐丢失了自己的风格，流失了一部分粉丝，之后更是经历解约、停更、开店、带货直播等重重波折。
当龙龙结束这些，重新回到乡村时尚造型博主的赛道上后，一切却已经变了。他错过了黄金发展时间，平台上同类型的内容很多，他失去了优势。龙龙也意识到，如果没有一个好的规划，流量和变现并不能划上等号，而那些被看到的成功网红，更像是一种幸存者偏差。
这条被打上#2022年终总结#标签的视频，是龙龙与过去5年的和解。他说：“追梦人不死，未来见！”
以下是龙龙的讲述——
从985金融生到摄影助理
我本来是学经济学的，上大学时从微博、杂志上了解时尚资讯，开始关注了很多时尚设计师，开始对时尚感兴趣。毕业时，我不太想从事金融行业，加上父亲生病了，就打算回到海南，离家近一些。
刚好看到希尔顿酒店招聘，我就去面试，得到了行政楼层接待的工作。这份工作做了半年，慢慢地我发现做的都是一些重复的服务性工作，我还是比较喜欢时尚，就考虑要不要从事自己真正想做的美学创意。
辞职后，我跟身边的朋友借了相机，根据自身经历拍摄了一组情绪流的短片。内容是我从大学到毕业后的一段自我挣扎。作品出来后，我觉得可以去投投简历看看。
过了很长时间，我收到了一些对我感兴趣的工作室和博主的回复。他们打电话说，那你过来面试吧。我当时没有想太多，买了一张火车票，坐了两天从海南到北京。
当时有一个高中同学在北京工作，住在回龙观，我们是海南老乡，我暂住在他那边落脚。那个时候我对未来完全不清晰，只想着有机会先进到这一行，走一步看一步，有一个机会，就是一个开始。
龙龙现在创造的作品，给100个乡村拍摄时尚大片
面试的工作还算顺利，工作室在竞园，很多大牌摄影师的工作室都在那边。我的工作是摄影师助理，基本上每天就是帮忙搬一搬器材，拿一拿道具。助理其实也是有讲究的，资历比较老的、摄影师身边的助理才能摸到相机。
我是实习身份，一开始没有工资，中午和晚上加班会有工作餐，直到一个月后成为正式一点的助理，才有了一点工资。每天早上6点就得从住的地方出发，坐将近2个小时的地铁去竞园。有时候拍摄晚了，到11、12点收工，我自己再打车回去。
那份工作并不长久。后来，我又去给一个圈内有名的造型师当助理。老板知道了我的情况，就让我搬去了公司的仓库住。仓库在地下室一层，秋天的时候楼梯出口风很大，但好在每天走路5分钟就能到上班的地方了。而且仓库是免费的，做这一行穿得简单干净就行，每天主要的生活开销就是吃饭。我挑便宜的吃，有的时候去路边买十块钱的炒面。
北漂时龙龙住在地下室，他会把喜欢的时尚图片和海报贴在床头
上大学时，我经常去淘一些过期的杂志看。因为当期的贵我买不起，学校旁边有开着三轮车卖杂志的，买回去剪下好看的片子就贴在宿舍里做装饰。这个习惯在我住地下室的时候也保留了。一来觉得可以装饰乏味的空间和环境；第二点也是告诉自己，我其实在北京想走时尚这条路。
那段时间，跟老板一起出席品牌活动时收到的品牌资料、老板上电视时讲的时尚资讯、工作中涉及到我不太懂的东西，晚上回到住处我都再想一想。现在再看，自己当时其实也没有一个系统的学习方法，也没有学到太具体的东西，但看到的东西变多了。
裸辞做博主
2018年我选择裸辞，准备去尝试短视频。这不是一拍脑袋的事，在抖音这类超短视频还没特别火的时候，我就喜欢在微博、B站还有油管上看短视频。油管的整个行业形态做得比国内早，我也是通过它才知道了还有时尚博主职业。他们通过拍摄视频，不仅做自己的创意，还能赚到钱。
我当时想，我是不是也可以做这一行？但事情并不顺利，我主动找国内一些大大小小的机构寻求合作，希望能有一个团队帮忙运营。我跟他们说，我想拍视频、我看好这一行，但基本上没有人搭理我，反倒说“要不要来直播看看？你直播好了我们再给你拍视频。”
但当时大家把重心都放在直播上，比如YY直播和其他平台的娱乐直播，短视频并没有起来。
我决定回家自己摸索拍摄短视频，当时还买了一台佳能傻瓜式卡片机，拿着自动模式就直接去拍了。第一个视频是春节前拍的，衣服的材料用的是学生和农民工回家背的编织袋。花了一周时间，我把编织袋裁剪缝补成一套服装。然后叫上我弟，一起去三亚机场拍短片，回来后自己剪片上传。
自己做博主最难的就是没有固定的人手帮忙，我都是今天找这位弟弟，明天是另外一个弟弟，我家里面弟弟还挺多的，有时候实在没有，我的伯母也来帮帮忙。
当年也正好赶上时尚圈的盛事——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举办Met Gala时尚晚宴。我想拍热点，就设计了菜棚主题的秀场。当时在菜棚里摆了三脚架，一些户外的场景就找别人过来拍。其实它的形式，已经很像我后来慢慢形成的乡村走秀和时尚大片的风格了。
拍完剪片上传，因为是新人，所以数据很差，几乎没什么人看。但我那时候觉得，这个拍摄方式和内容真的很好，它的内容来自我周边的环境，是大自然的风光，我可以拍这样系列的作品，用非常规材料做创意造型很有成就感。
之所以坚持“非常规材料”和“乡村环境”结合，是在于我上大学时接触的环境和人、看到的博主和时尚资讯的推送也好，大家都在讨论品牌时尚、怎么去做奢侈品穿搭，他们所认为的时尚都是这样子的。
我从小到大家庭条件很差，穿不起这些名牌，至今为止都没有买过一件奢侈品，可我不觉得自卑，也不觉得我家里面是穷的。我穿的就是去批发市场、网上买的比较便宜的东西，一样可以搭得很好看。
时尚不一定就得穿奢侈品，它其实是你的审美、你的创造力和你的态度，我就要把这个理念做出来，所以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我身边的环境做载体。
我的粉丝开始逐渐增长，视频播放数也从几个到几十，再到几百。第一个大爆的视频很快就来了，但它是一个无心插柳的结果。因为那段时间我很忙，拍新作品又来不及了。我不想断更，就把之前的素材剪成合辑发了，当时没有想太多。两三个小时后数据开始噌噌往上涨，手机一直在响，数据爆了，点赞、评论，收藏从1到999一直变化，我一点掉它，又很快涨到999。
这个速度很快，让人特别兴奋。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我疯了，一晚上没有睡觉，就盯着数据，看大家的评论。有人说走得很好甚至可以上T台，有人说这些普通的材料设计的造型很好看、很不错……
能被大家看到我很开心，觉得或许有机会，可以慢慢地进入到主流时尚圈里。其实现在想想，从一个博主的身份出发，我对所面对的行业没有那么成熟的认知，对于未来的规划和商业变现上，没有想好和厘清未来的规划。
一个后悔的决定
流量爆了之后，我被更多的人看到了，于是有一些MCN机构注意到了我。它们从团队、包装、资源几个板块上给出条件。但我都没有理会，而是看中了一家特别的MCN机构——我喜欢的博主和自己知道的博主都在这一家。在这之前，我曾经主动联系它，有过一些商务合作。我大火之后，这家公司找过来说：“要不你跟我们深入合作吧，来公司这边发展？”
我一直都觉得，网红博主跟传统明星行业有异曲同工之妙。你要做好的话，身后得有经纪公司和资源助推。我们做自媒体这也是活跃在屏幕之下，得需要流量，需要包装，需要资源去推。如果说有一个大公司帮助，我走得更快，也会走得更好。
我决定接受邀约，那是我第一次和MCN机构谈合同，跑去公司和人聊，第二天才看到合同，有不懂的就问，当下看完就签了。完全不像现在，我们能把合同看几天、看好久。如果再让我回到当时，合同里很多和直接利益相关的东西，我会更斟酌一下。比如签约的时间、变现上的金钱分成方式，我会把所有的东西都看得很仔细。
公司在江浙一带，我背着行李，又离开家乡去漂泊了。生活和以前完全不一样，自己做博主的时候，时间是自由的，签了公司就得打卡上班。我们博主也得从每天早上9点上到下午6点。
其实刚去第一周，我就觉得不对，想离开了。我去跟公司谈，对方说“不可以”。于是我就停止了这样的动作，把一切都憋在心里。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大半年。
这期间，公司给我配了一个团队，有摄影、商务、运营和策划，总共四五个人。团队磨合得不太顺利。我们做了很多完全打破以往的东西，不管是内容还是人设都改变了方向。平时拍一些围绕时尚话题的剧情类内容。
我和团队一直沟通，尝试迭代内容，但成效并不好。很多公司以公司意见和策划想法为主，我的争取也没有太大反馈。有一段时间，团队和我又回去做以前的风格，用专业的单反设备去拍摄走秀变装。但粉丝是能看出来的，他们说，好像龙龙变了，走秀没有以前的感觉。
整个合作的大半年期间，我没有拍出特别好的作品，变现上也没有做得很好。我很焦虑，也很痛苦，整个人的状态变得很差。
签约的时候，我在抖音平台的粉丝已经做到100万了。签约前我对未来的想法是——我要做得更好，要有几百万粉丝，要更多的变现。世事弄人，经过这么多的折腾，我的粉丝掉了很多。
我一直都想解约，但又担心解约费。我看到同行直接和公司解约，但却因此陷入纠缠。这两年这种事在行业里挺常见的，网红和MCN机构经常会有摩擦。我知道去谈解约的一个比较大级别的网红，他和公司经过法院最终协商的结果，解约费要赔上千万。身边的案例太多了。
一边是对未来的恐惧，一边是自己身体状态越来越差，我打算解约。
准备解约阶段时，我自己先了解了一些案例。解约费至少大几百万是跑不掉的。但我也想争取。
正式提解约那天是一个工作不那么忙的日子。我带着自己准备好的想法，和领导谈了解约。最终的结果，比我预期的要乐观一些。
又遇到了一堵墙
解约之后，我回归到乡村时尚这条路上，还做了一些创新和迭代。比如给家人做改造，但并没有起色。因为在和公司合作那段时间，我的更新率不高，即便更新的视频也完全脱离了之前的风格，粉丝也有意见，我就开始不停的停更。所以回来之后，也错过了自己的黄金发展时间，平台上浮现了很多同类型的内容，我失去了很多优势。
后面因为流量变现不好，我就彻底停了一段时间，暂时离开了这个行业。我和家人开了一家小店，做餐饮生意。但那几年实体生意不好做，做了几个月也就关门了。
疫情之后，直播行业迅速发展，同行朋友建议我去做直播看看，说它变现好。我是做时尚的，刚有有一个朋友在广州做服装批发，我决定尝试服装带货，就又去了广州。
直播难度挺大的，尤其做女装这一块，供应链、销售、售后都很麻烦。我是新手，很多考虑都不成熟，甚至想自己去拿货做店铺，发货售后全程自己做。要是对这个行业比较了解的话，就知道你一个人完全操控不了整个盘子。做了几个月之后，我从女装板块做到了美妆直播，赚到了一点钱，却也只够日常开销。
做了几个月后，我还是选择回到家乡。因为我是以乡村为起点开始做的，我又想扎根回来做跟时尚相关的直播间和秀场。我觉得也许可以再搏一搏。我还专门跟一个很好的前辈大哥借了一笔钱，打算大干一场。
视频里，我说欠了100万，其中除了跟MCN公司的解约费外，还有我这几年的各种开销。这几年，我的变现一直做得不好，一些朋友借我钱，专门支持我做事。
“100个乡村”主题就是在这期间诞生的。用少数民族的服饰元素加到时尚造型中，给路人改造。我离开家乡之前，就曾经用黎族的传统服饰黎锦，给奶奶拍了一个时尚变装。那刚好是冬天，野地里的芦苇长着白绒绒的毛絮，有一种类皮草的质感，我去芦苇地里剪了一把芦苇做成围脖，搭配黎族的黎锦桶裙，给奶奶搭了一顶白色假发，还配一副墨镜。那是第一次给奶奶做的时尚改造，反响特别好，也算是给“100个乡村”主题埋下了根。
我们做了大半年，直播数据很好，但变现很差。而“100个乡村”主题的时尚视频，流量很差。那个时候我只有两个人的小团队，即便这样，经济状况已经无法支撑团队。
我觉得自己又遇到了一堵墙。已经是一个很新的想法了，内容做得很满意了，自己还借了钱做了团队，但怎么又遇到了一个死胡同？我被卡住了，焦虑又来了。
我开始一个人待在家里，拒绝社交，不和朋友联系，不再拍视频了。我之前会沉迷刷同行的直播和短视频，想研究大家在做什么。那段时间，我不想去看，因为一打开手机，就会加重自己的焦虑感。
与一切慢慢和解
做网红这5年，我经常听人说，“网红好赚钱”“网红真轻松”“网红都是剧本”……很多人也都想做网红。
这可能是大家对这一行比较浅显的认知，好像轻轻松松拍个视频，或者开场直播，就可以赚很多很多钱；又或者你有100万粉丝，肯定赚很多很多钱吧？其实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我身边很多做网红的朋友都不是。
大家看到的都是幸存者偏差，那些做得好的才被大家看得到。更多人前期流量好，积累了一些粉丝，但后来运营状况不好，慢慢就消失了。
现在社交媒体上很多人都鼓励大家——“我们辞职去旅行吧”“辞职去做自媒体”，但我建议你要好好考虑。一个行业只有萌芽的时候，你才做什么都顺。
2018年整个行业刚刚兴起，平台都在助推，你有很多机会和流量。而且当时还没有这么多的博主，大家分到的红利比较多。那个时候内容也简单，拿着手机拍日常。
但这些年已经非常商业化了，所有人都挤到了短视频流量坑里，专业机构和公司，甚至影视行业全都涌入这个赛道里。博主越来越多，流量竞争越来越大。如果你没有想好自己的优势，很长一段时间你得面对经济并不稳定的现状。当你再想回到原来的事业和生活，并不容易。
其次就是变现。传统思维中只要运营好，等流量好了就能变现。这是很多同行的想法，但是也挺致命的，流量好不一定能变现，你要在自己规划初期就要想到这个问题。我最初的重心就在内容和创意上，但变现规划一直不好。
一开始我很理想化，始终相信做内容，觉得专心做内容，一切都会好。它这就是我和时尚的联系。但现在我觉得赚钱和变现是一件挺重要的事，你必须去面对它。光有创意和内容是不够的，你还得学一些方法，你要花心思，才能持续被看见。
我用5年的经历拍摄了那条视频，是做网红这些年来所有的心路历程，也是对过去的和解。视频发布在小红书后，也有人质疑，说这是不是又是一个炒作？但这就是我的真实经历。我可以预想到。
让我感动的是，我收到了非常多陌生人的私信。我发现我的这一段经历鼓励到了一些朋友，不管是失业的人，还是正在挣扎中的人，从我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力量。这让我觉得很有意义。
发布那条视频后，我变得平和了，也算是放下了一些东西。可能是下意识地休息一下，我没再拍时尚相关的作品，只是记录简简单单的生活。最近我有开直播，我在母亲的摊位菜市场摆了一个台子，想着做点摆摊卖年货的主题性直播，因为比较忙，我找我弟弟过来帮忙。年前都是中午播一场，晚上播一场，中间休息一会。
偶尔也会拍一些日常的生活，就没有再拍之前的时尚视频了。放完年假，我有一场大型直播也要着手准备了，感觉有点忙不过来。
我很喜欢折腾，现在做的这些事情也有压力，但不管是销售量还是流量都比之前好一点点，毕竟大家都有硬性要求。过年的第一场直播开了以后，就有一千多人看。可能大家看我好久没有出现了，第一次做年货，又在菜市场播，多多少少有点好奇。后来每场平均也有两三百人，比平常几十个人好很多了。
我希望今年能有一些新机会，顺利地把自己的想法执行出来，不管是账号流量还是变现都有新的进步。我依然期待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