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一万种人生
探寻成长规律”
从小没走出过大山的林海雪源，一直坚定认为自己属于大城市。
他觉得自己有点小聪明，擅长走捷径，曾靠着搭车和一张巧嘴，带着1万2千块钱，游遍了大半个中国；没干过一天产品经理，却凭借“忽悠”拿下北京多个offer；仰仗着运气，也曾一度日薪过万，挥金如土。
但是，天上掉下来的不一定是馅饼，也可能是石头。“投资”被套牢，欠下三四十万债务，身无分文的林海雪源逃离北京，一度靠着父母接济，也在低谷中理解了脚踏实地、贴地飞行的重要性。
北京，林海雪源走了又来，心态已改，不变的是对更大世界的向往。
以下是他的讲述：
讲述者｜林海雪源
编辑｜TJ 糖果
走“捷径”，日薪过万
我出生在山西长治的一个小山村，四方闭塞，道路不通，从出生到高中我都没有走出过那片大山。
封闭的地理环境将很多传统老旧的观念都保留了下来。我记得小时候在饭局上，我根本不被允许表达自己的不同意见，无论我说的是不是有道理，都会被妈妈拍打着警告，“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我本来是内心很丰富、表达欲很强的人，但在保守的父母的管教下，只能学着闭嘴，逼着自己和本能对抗。
正因为如此，从小到大我一直很明确自己未来的路：我要去大城市，那才是属于我的地方。
初到北京，高楼大厦让林海雪源非常激动
大学毕业后只身北漂，其实我没什么职业规划。我毕业于一个很普通的大学，读了一个很一般的文科专业，在遍地名校的北京，没太大竞争力。我对工作的要求也很简单，能让我快点赚钱，然后留在北京就行。
我先在一家科技公司做了售后，后来又觉得，北京给我的新鲜感在不断减少。为了看看更大的世界，我瞒着家人辞了职，拿着自己攒下的1万2千块钱，决定来一场全国穷游。
我从北京出发，先到了秦皇岛，再到内蒙，又到宁夏、乌鲁木齐、西藏、云南......半年的时间，除了东北和东南沿海城市，整个中国的大西北和中部地区基本上都踏遍了。我扛着账篷，全程穷游，基本上靠搭车赶路，景区能蹭就蹭。我这张嘴巴，喜欢说话也会说话，每到一个地方就和当地人聊天——只要和当地人聊熟了，你就相当于拥有了各个景区的通行证。
但是旅行结束后，冲动辞职带来的麻烦却出现了——
在应聘一些比较好的工作的时候，对方总会问我，从小米出来后一年多的时间你干嘛去了？我答不上来。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简历里有“空窗期”是会被质疑的。
没办法，我只能断断续续做一些零散的工作，有时候工作一段时间就又去休息了，这种状态严重降低了我的竞争力。
那几年，互联网飞速发展，产品经理是一个人人向往的高薪职位，我求而不得，便开始像以前一样，琢磨一些“捷径”。
我找了几位大厂的产品经理，请他们吃饭，在两小时内问他们，你的工作状态是怎样的？每天日常工作做什么事情？遇到问题怎样处理？如果我想成为你这样的人，中间需要经历哪些环节？会遇到哪些坑？我需要做哪些准备……我问得非常细致，在和两三位沟通过之后，我觉得我对这个岗位的了解，最起码能与一位从业三四年的产品经理匹敌。
写简历时，我把之前做售后的经历，以及去旅行的空档期都写成是在做产品经理，然后再根据我在餐桌上得到的经验把他们充实填满，照猫画虎，看上去很唬人。
面试时我也侃侃而谈，各种问题分析得头头是道，面试官们都很满意。我经验为零，投了四家公司，拿到了三个offer，其中两个还是大厂。我不敢去大厂，怕被识破，就选了家创业公司，直接坐到了产品总监的位置。
林海雪源一度靠着“小聪明”赢得体面工作
一切看似很顺利，但是我心里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我知道自己的体面生活是走捷径获得的，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我知道一定会有一个大坑会让我摔跟头，只是没想到，会摔得那么惨。
那时候，有个朋友突然告诉我有一个很牛逼很赚钱的东西，其实就是币圈，投钱进去，不用费力就能挣钱。我一开始没怎么心动，觉得也就三四千块钱，就当给朋友个面子，扔了就扔了，但没想到，第二周第三周就赚了不少钱，后来一天差不多就能赚1万。我把工作也辞了，还上什么班，每天直接躺着赚钱就行！
在那两三个月里，我脑子里也有根弦提醒自己，可能未来会有坑，但“现在这么牛，管他呢，无所谓”这个声音取得了压倒性胜利，账户里不断上涨的余额直接让我把顾虑抛到了脑后。
我记得当时我去西单一家苹果店买电脑，啪推门进去，跟售货员说，“把你们这儿最好的电脑给我拿出来！”也不怎么试用，付钱打包就走。售货员说你填个什么东西可以便宜几百块钱，我根本不屑一顾，“不用了，干嘛这么麻烦呢！”
我什么都不用做，这些钱就像天上掉下来的，我压根不把钱当钱了，也不会对钱充满敬畏，变得极其嚣张，买东西不看价格，直接买最好的，出去吃饭主动付钱，每天跟别人吹牛逼。
但是，投机取巧终将自食恶果。半年多后，我发现钱被套牢了。那时候还是心怀幻想，想通过币圈、矿圈或者是链圈其他项目挽回损失，结果越陷越深。
等到我一点一点认清现实，发现自己无路可退时，已经欠下了三四十万的债务。
逃离北京，三十不立
欠了一身债，我不敢和家人说，只能自己想办法赚。
朋友建议我去开滴滴，我真的去了。跑了半个月，发现这个活儿真干不了。每天早上5点起来开工，晚上11、12点才能回家，赚到的钱也仅够吃饭。我放弃了，找平台去还车退押金，他们却耍赖不给退，最后闹到了法庭上，钱也没拿到。
老天还给我抛出其他两个诱饵，想再一次引诱我走“捷径”。
第一个诱饵是一份做“小白鼠”的工作，说白了就是试药。不需要付出任何的代价或者成本，也不需要努力，一次就可以拿到八九千，只不过是伤害自己的身体。我犹豫了，没接。
后来，不知道哪个平台把我的简历泄露了，有个中介加了我的微信，说是菲律宾那边的公司，邀请我过去工作，做博彩，工资特别高，一个月三四万。为了博得我的信任，他每天给我打视频直播，展示工作场景，看上去特别正规。我真的心动了，犹豫了有20来天，最后还是拒绝了。不是理智打败了想赚钱的心，而是我没有钱买机票。
真的万幸我没有接这份工作。后来我无意中看到了关于那家公司的新闻报道，说很多被骗过去的中国人都被封到楼里面，每天都要干活，如果被菲律宾当地警方发现就会遣返回国。有的人甚至没能活着回来。
保住了一条命，欠下的债却还像大山一样摆在那里。我彻底没钱了，只能回老家。
身无分文的林海雪源不得不离开北京
离开时踌躇满志，回去时心灰意冷，我觉得自己像败家犬一样灰溜溜地回了家，我不敢告诉爸妈和朋友自己欠钱的事，只说是回家休养。
在家里，我一分钱收入都没有。但是小地方的好处就是，不赚钱也能生活。吃喝回家，其他父母支援点，不赚钱好像也能活。家人可能明白我混得不好才回去，但他们知道我自尊心特别强，都心照不宣地表现得很正常。
我内心陷入到极大到痛苦中。第一，没钱，也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做才能填满那些窟窿。第二，没成家没立业。我所有的初中同学、高中同学全部都结婚了，孩子都满地跑，就我一个人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父母的催婚。
有一天晚上，我不想在家待着，开着车跑到荒郊野岭发呆，我妈问我在哪儿，然后过去跟我一起坐着。她问我对婚姻怎么想，我一听就烦了，我要还钱，哪里还有时间想这个？但我没办法跟我妈说清楚我当时的难处。
那天，我坐驾驶座，她在后排，我们在车厢里爆发了挺严重的争执。我心疼我的父母，他们养大了我，我却一事无成。我妈想改变我，让我在老家安分守己找份工作，踏踏实实结婚生子。
我不知道以后到底该怎么办，可能确定的是，她描述的，绝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半年，还清欠款
我心里好像有一团火，只是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烧。我们那个小县城不大，只有一条主街，那段时间，如果你在街上晃荡一圈，一定会看到有一个人每天都在那儿跑步。我太难受了，每天跑，一直跑，不停地跑，不跑不行，我需要用这种方式发泄和释放情绪。
在家待业一年，林海雪源靠跑步调节情绪
除了跑步，我还经常去找小时候的朋友和发小，不做什么，就一起坐着，待一待，听他们说话。我想通过这个过程，从活生生的人身上，汲取一些力量。我想告诉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我也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我还一个人回了一趟出生时的老家，一个巴掌大的小山庄，现在只剩70个人在那住着。在记忆中，每天下午出来后总会有一排爷爷奶奶在太阳下坐着吃饭、讲故事，只是现在物是人非，他们全部都去世了。
我还把小时候爬过的树、走过的路、玩过的水全都重新试过一遍，我不知道我想通过这种方式达成什么目的，只是随兴而至。但是现在想想，在那段一个人的回访中，我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我慢慢梳理出了自己沉入谷底的根源——我仰仗着自己的小聪明，总想着逃避脚踏实地，想走捷径，想投机取巧。但通过这些方式得来的生活，再美好也不过是五彩的泡沫，绚烂一时，一阵微风吹过就会消失殆尽。
我决定不能再那样颓废下去，就到市里面开始重新找工作。在北京几年，虽然我没有真正脚踏实地工作过，但是见过的世面、接触的信息还是帮了大忙。
重新就业的林海雪源第一次体会到脚踏实地的感觉
我在当地一家互联网公司找到了份策划类的工作，但其实策划、运营、培训、流量、转化、包装，什么都做，不懂就去网上听课，找前辈请教。后来，因为工作成果不错，我跟老板谈了不坐班的条件，把自己给解放出来，又找了第二、第三份工作，同时挣好几份工资。有的公司可能十几二十个人可能就靠着我一个人吃饭，1万块钱以上的单必须要我去谈，很多客户也只和我对接。
就这么一步一步摸索，越做越熟练，不到半年，我就赚回了当初亏掉的钱，还上了所有的外债。更重要的是，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真正匍匐在地面上，一点一点认真做事情，而不是用自己的小聪明去骗、去坑、去走捷径。那种踏踏实实生活的感觉，真的一扫此前北漂失败的阴霾
在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就此安安心心在老家工作结婚生子时，2022年6月，我却做出了新的决定：重新回到北京。
宁做凤尾，不做鸡头
网上有人说，我们这些在大城市漂泊的年轻人，可能最终的结局是，大城市留不下，家乡也回不去。
我最终能不能留在大城市我不知道，但是家乡，我确实不愿意回去了。因为哪怕是在城市，哪怕是在省会，那里的工作节奏和氛围也不是我想要的。
在北京，职场以及生活是非常理性的，每天定目标，拆分目标，解决问题。但在老家职场的话，就有很多情绪的东西，你必须得先聊感情，让人家喜欢上你，让人家觉得你这个人懂人情世故，才能再往后聊。
小城市的人情世故也让我疲惫，很多时候，大家聊的那些家长里短、七大姑八大姨，我完全不想插进去说话。我妈给我找了很多相亲对象，我知道对方都是挺好的人，大言不惭地说，基本上相亲的人都挺喜欢我的，但是我一个都喜欢不起来，她们的想法真的和我完全不同，真的不是我要的人。
所以，回家只是缓兵之计，我一定会重回大城市。
林海雪源期待在北京重新出发
都说三十而立，我今年32岁了，还没有立起来。但我真正地和现实、和社会摩擦一轮以后，找到了未来明确的方向，明白了自己的长处和缺点。我很庆幸这两年匍匐在地面上一点一点地做事情，不再单纯从别人那里盗取经验走捷径，获得了对自己的认可。我也期待着，能在北京遇到更多厉害的人，从他们身上学到更多的东西。
我第一次北漂的时候，我妈各种阻挠，最严重的一次甚至说，“你再去我跳楼！”这次离开家前，我妈也是差不多的态度，她总觉得，我用在北京学到的东西在家乡降维打击，一定能过得特别舒服，所以不明白我到底是在折腾什么。
当然，这两年我经历的事，也让我自己有了智慧去化解这些问题。我知道她内心深处其实是在害怕，怕我飞出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所以我化解的方式就是，第一次出来隔20天回一次家，第二次出来隔一个月回一次家，时间慢慢拉长，让她感觉我还是属于这个家，不是说飞出去我就不回去了。
我也会时不时给家里打点钱，让她感觉我在外面生活得很好。我知道，你不可能完全改变一个人的想法，哪怕这个人是你的妈妈。我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让她有她的思想，我有我的思想，我们共存。
上一次北漂我自己是比较虚的状态，我的能力可能驾驭不了我的野心。现在我更想贴地飞行。我已经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自己不完美的一面，也有足够的底气，允许别人讨厌和攻击我。
过去已经过去，未来无法估计，我只想努力过好当下的每一天，以新的方式，继续看更大的世界。
本文为真实故事，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林海雪源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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