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何香奕
编辑 | 毛翊君
“应该再咬牙坚持两个月”
王立,45岁,前书店投资人
出售:咖啡机、投影仪
那间书店的命运不好。2020年7月开业,去年国庆后闭店,之后全国疫情都很严重,当时想着还好提前关店躲过一波,结果疫情突然过去,有点后悔,应该再咬牙坚持两个月。
关店那天我看着最后的店员一块儿收拾东西,把书装进箱子,心里很难受,想起开业的时候那么热闹,就很悲凉。当时店里还有两个顾客,是两个年轻姑娘,买了文学类的书。之前她们常来店里,但没讲过话,那天主动过来跟我说特别喜欢书店,还加了微信,说如果后面再开新店,一定要讲,现在她们没地方看书了。那时候感觉有点对不住这两个书友,送了她们一些明信片。
图书在关店前一两个月就做低折扣处理,书架、图书捐给了学校,书店里的一些小摆件送给员工。我拿回一些东西做留念,有开业时一个书友送的大鹏展翅的摆件,还有一个地球仪的样品,是当时在店里特别受欢迎的一款商品,还把开业两年多的照片做了个电子相册。
●讲述者的闲鱼页面截图。
我之前在一家比较知名的读书平台运营线上读书会,经常会有书友问有没有书店,我就考虑往线下做做。2019年10月,西安一家商场正好找到我,希望在里面设一个书店。商场给的铺位比较好,朝着街面的十字路口,离景点也很近,765平米,还有很大的落地窗,玻璃有几十米宽。
我对实体书店的预期就是能抵平成本,想着线上有一定体量用户能转化,就和商场签了三年期,房租全免。之后遇上疫情,一直到2020年4月,我以为疫情结束了,就开始装修。当时投了130万左右,自己做了设计,活动区是最漂亮的,有一个阶梯座位,四周全是书。
开书店的时候,东西都想买好一点的。咖啡机是原装进口的,射灯、投影仪都是很好的,甚至吧台收银机都买了两台,有一台一直放着没用。开业那天,很多媒体、书友都来了现场。第一年读书会、签售会办了两百多场,西安当地书友、还有外地游客都会来,周末顾客特别多,好的时候一个月能卖七八万。
2021年春节过后就比以前淡多了,之后疫情反反复复,过一段时间就被通知临时停业,顾客也越来越少。想了各种办法拉人流,最直接就是打折,新书打五折,样书打到两折、三折,还有降低活动场地的出租费用,甚至免费提供,还联系一些企事业单位、媒体举办活动,跟商场去争取市场推广。
开业的时候有七八个员工,疫情时一起想办法,和商场其他店铺互换体验,去公交站、地铁口发传单。有个老员工最开始做收银,后来店里员工少了,就兼顾接待顾客、做饮品。他中间也想过离职,我劝过他,挺过这段时间就好。后来店里也没活动了,他还是走了。
员工最后缩减到两个,我就把原来员工的办公室投出来做共享空间,让顾客可以办公。开始还有点效果,后面就没用了。线上用户总量也在下降,可能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在非必要支出上肯定会压缩。加上原来做线下的当时也都转到线上,竞争加剧了。
最焦虑的就是去年。那年整个西安不停有疫情,商场经常通知停止营业,中间还传过好几次商场要倒闭的消息。每天看书店店员发的数据,我就很想发火,跌到谷底。书店每天的人流统计,有时候就五六个顾客,实际上店员进出都会算进去,一个月就卖几千块钱。
那时候来的一大半都是老顾客,还有住附近的人过来看看。有一个创业者常来店里,没疫情的时候基本每周都来,我就跟他聊起来。我本身是青年创业导师,平时付费预约,他请教我问题,我也给他很多思路,还推荐一些创业的书给他,后来疫情的时候他也是基本每个月都来一次。当时坚持下来,也是想给大家提供一个看书的地方。
但每个月书、饮品都卖得不行,有时候甚至一天营业额是零。物业费、水电费之类加起来大概一两万,员工工资也得一两万。虽然免房租,但是和商场还有营收分成。
那会儿就有闭店的想法,保不住的话就要止损,但是商场不同意,合同没到期。我也不甘心闭店,想换个地。当时看到过一个合适的地方,一栋写字楼一楼的临街铺面,200平方,问题是需要自己装修,算了下装下来得二三十万。本身书店已经亏得一塌糊涂,而且如果疫情一直持续,那依然没顾客,想来想去算了,别冲动。
后来跟商场沟通到9月,才同意提前终止合同。想着等国庆旺季收回一点再关店,结果国庆也没人。
最后剩下的东西放在商场的一个空铺位,这几年商场百分之七八十的铺位都空了。我在书友群也发过一些物件,还问了开书店的同行或者是开咖啡厅的。但大家的状况都不理想,要么就是准备闭店,要么虽然没闭店,也在控制支出,不会买东西。西安曾经被评为“书店之都”,有上千家书店,疫情这几年关了特别多。
有一部分我就通过二手平台去处理。原来没有用过闲鱼,有个员工给我说闲鱼可以卖,我开始在闲鱼把东西都挂上去,还用了转转,一个都没卖出去。
最开始舍不得卖,水吧一套设备原价差不多4万块,去年闲鱼有一个人出23800,付了钱还是没卖。当时我觉得便宜了,至少能卖个3万,如果有人愿意接受就拿去,没人买就留下来。那会心里还想着之后重开店也能用,甚至觉得最好不要有人买走。
闲鱼的特点就是第一时间不卖,后面曝光率越来越低,每天要不断去擦亮,价格也只能使劲往下压。一个射灯买成一百多块,现在降到15块。上次有一个人出13块,准备这两天去把数量数一下,卖给他算了。
最后水吧整套设备和咖啡机也卖出去了,价格被压得很惨。那个人在西安城墙根开了一个店,就说出1万,能马上拉走。当时有点舍不得,但整天卖不出去,还是给他算了。他还邀请我有时间去他那坐坐,打算找机会去一趟,喝一杯我的咖啡机出的咖啡。
这几年一直被这个书店牵扯着,感觉书店关了,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用操心。但又觉得心里有点儿空落落。以前见朋友总说有空到我的书店去坐一坐,现在突然没了。现在暂时没有开店打算,这几年两百多万赔进去,还是要恢复一段时间。
“全都退出这个行业了”
马晓峰,36岁,前直播公司老板
出售:直播灯具、电脑、桌椅
今年我还是想干回直播,做小规模的,但之前剩的设备太多,想着处理一部分。电脑、桌椅、还有直播灯,就挂在闲鱼上,东西都是自提,我不想发快递,嫌麻烦。
闲鱼上天天都有人来问价。几十把椅子就剩十几把,原来200多块买的,80块钱就出。直播灯买成一个900块,挂的还是原价。好多人问是新的还是旧的,我说旧的呀,还有同行来买,说这个价不对,我说就这个价,爱买不买。这个灯就是随缘出,我之后用也行。
●讲述者的闲鱼页面截图。
2009年大学毕业,我就开始创业,开过火锅店、干过工程,做过电商。2019年春节我发了一条短视频,虚构了一条老板过年给工人结清工资的内容,莫名其妙火了。这事对我触动很大,感觉做起来之后广告成本好低,做任何生意都可以,果断决定进入这个行业。
当时我手里还有100多万,就在西安市中心的写字楼租了一个地方,一百多平,每月租金1万多。我想着招一些有才能的人,去做一个大IP,但那会儿西安还没有做直播的氛围,找不到懂行的人。断断续续招了七八个人,他们也不懂,我也不懂,一块儿摸索,什么都没做出来。
那会儿很迷茫,发现平台的变现途径其实特别少,只有视频左下角可以挂一个小黄车。我就去全国各地参加一些培训,有网红分享经验,教你营销策划、视频结构,培训费少的几千块,贵的一两万。我花了将近三十多万,回来还是做不出来。想了想,那个讲课的人本来是企业家,再转战视频行业,有粉丝基础,我们复制不出来的。
倒是培训时认识了一个做大码女装的人,叫我去东莞一起做。2019年10月我就过去和他在另一个平台上打造了两个IP,一个是女设计师,还有一个工厂女老板。演女老板的人是在女装厂上班,气质很像老板,就完善成想为胖女孩们做衣服的女老板人设。我们在服装厂里拍摄她的日常,制造一些情节,慢慢有几万粉丝,一个多月带货就赚了几十万。
后来疫情来了,我回了西安,结果对方失联,东莞公司也被搬空,钱没要回来,到年底赔了将近六七十万,但我觉得这一套思路是对的,打造人设再吸引流量去带货,能赚到钱。
武汉刚解封之后,好多人都怕疫情,我也不敢去做大投资。当时直播带货已经火了,我租了一套商住楼的房子,招了两个人,拍视频卖短袖。去年过完年,我开始扩大规模,在写字楼租了个300平米的地方,卖华强北的智能产品,音箱、手表这一类。5月开工,到7月已经实现盈利,每个月大概有几十万。
后来深圳有疫情,整个供应链都在那边,货发不出来,也不能干等着,就换了个品类,卖各种各样的厨具。我对接了几个比较好的工厂,花了一个多月选品,公司所有的主播准备开播就打这几个品,结果西安疫情又严重了,我们公司有人阳性,所有都停了。
短视频平台上,本来能向全国2200多个地区发货,我记得2021年后半年,有1600多个地区不能发,就剩几百个地区,全国这么多商家同时竞争,销量打了很大折扣。像智能手表,以前卖得好的话,一天要卖将近两三千单,那段时间一天就两三百单。
那次过年前,我觉得疫情影响大家的收入,原本年后发的工资就提前给他们结了。结果,本来是初六开工,但到了十五,有好几个主播就没来了。
撑着做嘛,又招新人再培养。过程中又遇到疫情,卖浙江货,浙江有疫情发不出来,卖深圳货,深圳又发不出来,好不容易能发出来货,收货的地方又有疫情。收不到货,卖多少单也没用。快件运输过程有丢了的、损坏的,就一直这样反反复复。
去年4月我开始缩编,公司只剩十几个人。当时正在卖洗衣机,销量挺好,但发过去之后对方因为疫情收不到货,来回的运费都得自己承担,一单就赔一百多,退货率将近百分之八九十,赔了四五十万。
5月初刚好房租时间到了,疫情这么严重,我就决定不干了。当时心态也不好,干互联网这几年我全年无休,从来没有自己的生活。我清楚记得21年国庆,员工都放假了,我一个人不知道去哪儿,好长时间太忙了,跟身边朋友也没联系,就又回了公司。
这事长痛不如短痛,我续了两个月房租,用来搬家、赔偿员工工资。找了一个收旧货的人,把公司的办公桌椅、几十台电脑都处理了,工位原来买成300块钱,收的时候就30块。那时就想着把这些东西赶紧处理,也没讲价。最后我也没算总共损失多少,会计那有账单,也没去看,赔了就解散了。
有个员工还是挺舍不得,她在公司是干得最久的。2021年9月她来应聘主播,当时刚毕业。后来直播过几场,我觉得她亲和力不够,但她很努力,工作态度很认真,交代的事情都会做,进步也很大。大家看到能挣钱,都自己出去干,或者没收入就离职,但她一直没走,最后关店还一起吃了饭,我推荐她去其他公司做主播。
有些东西没舍得卖,最初想着大的直播灯效果更好,打出来的人的光感也好看,就买了3个,一个几千块钱,还有几套配置高的电脑,都八、九千块钱。剩下的东西找了个搬迁公司,搬到一个租的房子,我就没管了。
2022年是我最心灰意冷的一年,公司关了之后我就一个人出去走,去了杭州、广州、深圳,绕着中国逛了一大圈,一直逛到10月份才回西安。那年夏天,全国到处都有疫情,好多同行都很难受,我认识的几十个在西安做直播的人,全都退出这个行业了。
“好在乐器不贬值”
刘月,25岁,前琴行店主
出售:古琴、书柜、桌椅
之前我在北京念大学,毕业就回了西北地区老家,大城市卷不动。回家后进学校当音乐老师,但是工作强度太大,除了教学还有很多形式主义的工作,跟想象的不一样,也不适应,就辞职去培训班代课。
2019年下半年,我想着开个琴行,自己从4岁多开始学琴,比较了解这方面专业知识。主要做古筝,开店前我有考察过,和家人周边走访看了一个店铺。那条街上没有同行竞争,周边有幼儿园、中小学,配套都很成熟。
原本的店铺很大,两个门面在一起的。因为资金有限,也确实用不到那么大的面积,跟房东协商,自费做了隔断分一半门面,40平左右,租金每个月2200块。
创业投入不大,大概七八万,和朋友对半投资的。店铺刷了乳胶漆,铺简单的木地板、门头装饰,还有一些墙壁挂件、书桌柜、装饰纱帘、绿植,都是自己安装的,还买了古筝、吉他、尤克里里和一些周边配件。
●店里的乐器。讲述者供图
开店和以前做老师相比,操心的事情更多些。刚开业那会儿每天打扫卫生,还要录制宣传短视频素材,去街上、学校门口发宣传单。我比较社牛,宣传不累,也比较招小孩子喜欢,还有铺面邻居的小朋友抢着帮忙发,给创业初期的我带来满满的温暖。
店铺小半年的沉淀算是比预期顺利,生意基本步入正轨。年轻人嘛,只想着试试,觉得只要比打工好一点就可以,图自由,但没开几个月就遇到疫情了。
当时这边直接封城,我以为会很快过去,就当放假休息。那会儿还比较乐观,后来疫情反反复复,开店的时间不多,而且不能开店的时候我也不能出门,就在家练琴、躺平。
我本来也在其他机构兼职,教学生古筝。机构和老师讨论觉得上网课效果不佳,家长辅导文化课也辛苦,网课意愿不强,本来手把手都不一定学得明白,就没有开网课。
最困难的就是关门不能营业,还要继续交房租。本来房租是年付的,和房东协商,就变成三月一付。但是疫情一直反复,挺无能为力的,已经不想管理了,就计划清货关门,直接放弃,不为难自己,好在乐器不贬值。
2021年9月,房租也快到期。我就陆续在往家里搬东西,打扫完卫生给房东交了钥匙、结算水电费。我很难过的是,之前精心布置的东西在拆的时候就被随意丢在大箱子里。
剩下的东西发朋友圈、同城微信群、二手交易平台,还有找同行老师帮出。闲鱼上挂了书柜、桌椅、乐器,都是原价的6折左右处理的,给钱就出,放着也占地方。
抛开成本,我觉得没赚,但不开店了状态也好,亲朋好友看我不开店都比较支持,他们也不操心了。现在我就在机构代课,还有线上宣传销售乐器,收入比较可观,也不累,之后没有开店打算。
(文中王立、马晓峰、刘月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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