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抑郁症不是病?而是被“医疗化”了?
最近,我看到旅美学者、作家、译者彭小华今年写的一篇文章——《警惕!抑郁症“医疗化”现象,正在国内持续蔓延》。
她在这篇文章里说,从诊断、致病原因到治疗,抑郁症的“生理-精神医学”模式并不可靠,而要靠“人文-心理学”模式。从后者的角度来看,抑郁症并非是病因不明的,而是人际关系冲突/伤害、人生挑战或负性生活事件导致的。
而且,因为抑郁症至今仍然无法以实验室检测和影像学检查的方式进行诊断,只能通过症状进行诊断,也不重视疾病的根源,所以她认为这个诊断也是不可靠的,有主观性和随意性。
她指出,无论在国内还是美国,抑郁症的过度诊断、过度使用抗抑郁药已经成为重要的问题,“医生不问病因,只处理情绪症状,就好比医生不管发烧原因,直接给患者吃退烧药。这是有违常识的”。
她认为,很多所谓的抑郁症,其实是患者遇到了人生困难、挑战,他们要做的其实是学会面对和应对这些困难和挑战,处理好人际关系。但这种现象被“医疗化” 了,被精神医学和药物“建构”成了“抑郁症”,然后给抑郁症患者开药。
最后,她说,真正有效的、能触及根源的治疗方式应该是心理咨询、谈话疗法;以及家庭、学校、机构、社会要努力改善与患者建设良好的人际关系,与此同时,患者也要发挥主观能动性,用于面对问题,学会调控自己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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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小华女士除了是译者、写作者,她也是一名心理咨询师、心理治疗师。她更倾向于从心理社会因素角度来解读抑郁症的形成和治疗,这完全可以理解。
而且,她文章里的观点也有不少是我认同的。比如,抑郁症的根源和病因确实是心理社会因素,精神科药物确实只能缓解症状,而不能解决患病的根源,光靠吃药很难走向真正的康复。
又比如,在美国,确实存在抗抑郁药过度使用的问题,这个现象在多年以前就已经被诟病了。如果过度使用抗抑郁药,也的确不利于患者的康复,甚至可能会掩盖了心理根源上的问题、以及因为药物副作用而导致病情加重。
而且,如果抑郁症的患病根源得到解决,患者确实可以真正康复,并不一定要终身服药,更加不是我国陆林院士曾经说过的“终身慢性疾病”。
可是,也正因为她是“人文- 心理”领域的从业者,她对精神医学和抑郁症的理解其实有一定的偏颇,对于抑郁症病因的认识也未够深入。
抑郁症到底是不是一种疾病?根源是什么?有没有被“医疗化”?怎么做才能更好地解决“抑郁症”?
我认为,这要通过结合了精神医学、心理学、教育学的多学科诊疗模式(MDT),以及我们通过深度催眠下创伤修复技术(TPTIH)的突破性发现来谈这个问题。
02、承认并了解抑郁症这个病,其实利大于弊
虽然彭小华在文章里没有直说,但从字里行间中我推测,她倾向于认为精神医学设立“抑郁症”这个疾病诊断是不妥的,因为它没有可观测得到的生理病变,诊断主要靠看症状和做量表,所谓的“神经递质学说”仍然只是一个假说,未得到证实。
而从她接触的抑郁症患者来看,这些患者是遇到了人际冲突、生活困难和挑战等负性事件,他们感到悲观、痛苦、绝望是正常的,人类本来就一直在面对和应对这些问题。
在这一点上,我认为她的观点是偏颇的,可能对精神医学带有偏见。“抑郁症”,这本来就只是精神医学这个学科对具备了某些症状特点的人贴的标签,它只代表精神医学,不代表心理学,更不代表哲学、社会学等人文学科。
而抑郁症本来就是个“症状学诊断”,不是病因学诊断,就是只要患者出现了对应的症状,达到了相应时长,也排除了躯体原因导致的话(比如甲状腺激素偏低也会导致患者出现类似抑郁的症状,但这显然不是抑郁症),那就能下诊断了。
精神医学中大部分的疾病都是症状学诊断,包括强迫症、多动症、双相情感障碍、精神分裂症,甚至包括自闭症。只有小部分疾病是病因学诊断,比如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等等。
临床医学追求的目标是病因学诊断,但现在精神医学还做不到,学科发展比较落后,这确实是这个学科的局限和尴尬之处。
现在临床医学已经发展到精准医学阶段了,近几年精神医学也兴起了“精准化治疗”,但这指的是对患者进行基因检测,看看使用哪种精神科药物对TA更容易起作用,而并不是针对于病因的精准化治疗。
至于所谓的“抑郁症致病基因”研究,无数科学家已经进行了很多年了,都得不出有说服力的结论,近几年开始转向了表观遗传学机制试图寻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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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个学科对抑郁症的诊断和治疗方法有局限性,并不代表它不应该设立这种诊断;否则,像精神分裂症、自闭症等症状学诊断的疾病也要被推翻了。这些疾病本来就不是通过生理病变来判别的。
而且,精神医学里的抑郁症诊断标准是非常具体、明确且严格的,留给大夫主观或随意判断的空间并不多。
当患者被诊断为抑郁症,这意味着他们的情绪症状已经严重到一定地步了,需要医务人员和患者的身边人高度重视,像对待一场重大疾病那样对待它,而不是想着患者只是遇到了一些困难,是患者钻牛角尖等等。
至于一开始是否吃药,患者、家属可以跟精神科大夫商量。现在很多大夫也认为,轻度到中度的抑郁症可以先不吃药,而是通过专业的心理咨询或者心理治疗,或者亲人朋友的支持和理解,逐渐走向康复,如果病情加重再吃药。
从这个角度来看,我认为向国内大众普及“抑郁症”这个疾病反而是利大于弊的,有助于人们早发现、早诊断,早重视、早处理,从整体看这其实是好事。
很多青少年的父母反而因为不具备这方面的知识,没有觉察到孩子出现了抑郁症的苗头,以为孩子只是青春期了、叛逆了,从而错过了最佳的处理时机,等他们意识到的时候,孩子已经达到重度抑郁症了。
另外,有一个问题,很多人理解的“抑郁”跟“抑郁症”其实并不是同一回事。
彭小华的文章中引用了一个数据。中科院心理研究所发布的《中国国民心理健康发展报告(2019-2020)》显示,青少年抑郁检出率为24.6%(其中重度抑郁为7.4%)。
彭小华认为这个数据和比例如此庞大,但专家仍然指出还没有充分检出,也就是说,实际患者数量更多!言下之意,她认为这属于过度诊断了。
其实这是个误解,抑郁检出率指的是有过“抑郁情绪”或“抑郁状态”的青少年,而不是罹患抑郁症的青少年。我们很多人在遇到生活困难或挫折时,都可能出现过抑郁情绪,网络上称之为“emo”,但这不等同于抑郁症。
只不过,这部分青少年确实是罹患抑郁症的高危人群,如果进行精神科诊察的话,其中也极有可能存在真正的抑郁症患者。家长、老师应该对他们的精神心理状态予以高度关注。
还有,在精神医学中,不只有抑郁症才会出现重度抑郁发作,双相情感障碍也会。如果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一直得不到有效缓解的话,也会导致重度抑郁发作。
也就是说,我们看到身边有人出现抑郁发作了,TA其实并不一定是抑郁症患者。我们在社会新闻里看到有人自杀时,他们也不一定是抑郁症。
只是因为大众对抑郁症相对比较熟悉,就很容易将其它精神心理障碍和抑郁症混淆。甚至有时候个体只是短暂有抑郁情绪,闷闷不乐,行为有些异常,大众也认为TA是得了抑郁症。这其实是大众的误解。
03、主流心理咨询/心理治疗的作用也有限,为什么?
上面说了,精神医学中的抑郁症确实是症状学诊断,只看症状,不重视病因。所以精神医学对于抑郁症主要的治疗手段是药物治疗和物理治疗,目的是缓解患者的情绪症状,让患者看起来好一些,情绪平稳一些。
这种治疗方式的局限性是显而易见的,没法解决心理根源上的问题。患者吃药之后情绪好一些了,但遇到一些外界刺激时情绪又容易波动,表现为病情反反复复,容易复发。
可是,现在主流的心理咨询/心理治疗技术,或者是彭小华在文章里说到的“谈话疗法”,它们用来治疗抑郁症时就更有效果吗?其实也不见得。
如果主流心理咨询/心理治疗技术真的那么高效和有效,患者、家属们早就纷纷找心理咨询师、心理治疗师了,而不是在有名的精神科专家的诊室门口大排长龙了。
我们接诊过很多抑郁症患者,他们前来找我们就诊时,也找过很多心理咨询师/心理治疗师,大部分人说作用不大,小部分人说有用。而说有用的,往往也是觉得有个人能够安慰自己、理解自己,心里会舒服些,但其实解决不了实质性的问题,病情还是反反复复,很多患者和家属称之为“心理按摩”。
当然,现实中有没有抑郁症患者没吃药,而是通过接受心理咨询/心理治疗就走向了康复?当然有,但数量并不多,而且主要是并不特别着急着走向康复的、认知也相对比较理性的成年人患者。
对于青少年患者来说,他们患病后往往影响上学,急需更加高效的治疗方式帮助他们尽快回到成长轨道,主流的心理咨询/心理治疗对他们所起到的作用并不大。而且,很多青少年患者有一定的偏执型人格改变,涉猎的知识很多,一般心理咨询/心理治疗师所说的话,很难得到他们的认同。
所以,很多精神科大夫并不认可心理咨询/心理治疗的作用,并不完全因为他们对这个学科不了解,而是因为他们发现,这种疗法对抑郁症患者的作用不理想、不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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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当抑郁症状非常严重的时候,患者的灾难化思维非常严重,心理咨询/心理治疗师的话他们也听不进去,这时药物治疗反而更加有优势、能更快稳定情绪。
可能有的读者读到这里会觉得奇怪。何医生,你上面说了,你也认为抑郁症的患病根源确实是心理社会因素,那为什么主流的心理咨询/心理治疗还是很难治好抑郁症?
这主要是因为主流的心理咨询/心理治疗流派技术对抑郁症的理解和治疗方法仍然不够深入。
比如彭小华在文章里提到的人文主义流派,该流派的创始人罗杰斯认为,情绪障碍在根本上都是关系和沟通不好引起的。
而认知行为疗法(CBT)流派创始人贝克认为,抑郁症与个体不理性的认知有关,如果能改变认知,患者就能摆脱情绪痛苦,走出抑郁。而患者的不理性认知往往来自于幼年、童年的负性经历。
还有,美国精神病学家、《身体从未忘记》的作者巴塞尔·范德考克说,他发现超过一半的抑郁症患者在童年时期经历过被殴打、被忽视,甚至是被性侵、被家暴等更严重的心理创伤,这是他们患病的主要根源。
以上这些理解都有一定道理,也是抑郁症患者群体们面临的不同问题。而且,贝克和范德考克认识得是相对比较深入的,他们看到了患者人生经历中的负性事件,也就是心理创伤。
可是,在心理治疗的实践中,认知行为疗法(CBT)对很多抑郁症患者的起效并不大。患者的错误认知非常多,也很难纠正。他们有时会跟心理咨询师/心理治疗师陷入诡辩,又或者会出现“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做不到,我的情绪还是很糟糕”的困局。
而范德考克说的心理创伤,都是患者能记得的、显而易见的、比较重大的事件,有很多都够得上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程度。但问题是,很多抑郁症患者想来想去,自己也没有经历过那么大的创伤,在大众看来,他们的生活还挺顺利的,父母对他们挺好,成绩也不错,为啥就是得抑郁症了呢?
对于这些患者,主流的心理咨询/心理治疗就更难起作用了。
所以,抑郁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根据目前的科学心理学理论,尤其是病理性记忆和记忆再巩固理论,还有我们在临床深度心理干预中突破性的发现,抑郁症的病因要深入到内隐记忆层面去理解。
抑郁症是患者从小到大遭受了的叠加性心理创伤,以及他们不断自我否定所导致的。
可是,这些叠加性心理创伤有很多并不是什么大事,而是非常小的负性事件,很容易被患者本人及其身边人忽略。患者长大后,他们在外显记忆层面也不记得了。
当这些叠加性心理创伤越积越多,他们就容易表现出抑郁症症状。患者虽然能说出一些生活上的不如意事件,但通过跟同龄人对比,似乎这些事件也不足以导致他们得抑郁症,他们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
所以,如果想更高效地帮助抑郁症患者走向康复,修复主要的叠加性心理创伤是最关键的。
我们在临床心理干预中,就是利用深度催眠下创伤修复技术(TPTIH)来实现这一点的,这能帮助患者想起症状对应的创伤事件,并且得到高效化、精准化的修复。
主要的心理创伤得到修复后,我们再通过强化认知行为干预,引导患者更深刻、更理性地理解患病的根源,同时要看到自己目前的不足,要加强自我反省和越挫越勇的逆商。
除此之外,深入的家庭治疗也非常关键。因为抑郁症患者遭受的叠加性心理创伤中,往往有很多是来自原生家庭的。如果父母还不改变家庭教育方式,那又会继续对孩子造成新的叠加性心理创伤,孩子还是很难真正康复。
还有,如果是学生患者,其抑郁症症状消除之后,很可能还有学习障碍的问题,还是难以恢复良好的学习状态。那在干预后期,利用临床心理干预技术帮助他们建立高效学习状态,更加顺利地复学,这也是康复的重要一环。
所以,如果抑郁症患者想高效、快速地康复,光靠主流心理咨询/心理治疗也是很难的。仅仅是精准而高效地修复心理创伤这一条,主流心理咨询/心理治疗就很难做到。
可是,我们这套以“深度催眠下创伤修复技术(TPTIH)”为核心的临床心理干预技术,目前还很难复制,也没法为大部分抑郁症患者提供服务。这也是这套技术的一大局限性。
04、如果想加快抑郁症康复,这条路才是正途
上面说了那么多,能普及的治疗方法比较低效,高效的方法又暂时不能普及,患者和家属到底该怎么办?
我认为出路还是在于结合了精神医学、科学心理学和教育学的多学科诊疗模式(MDT),不能盲目否定或夸大某一学科的作用,要根据抑郁症的本质和根源集各家所长。
第一,我们要看到精神医学中抑郁症这个诊断的积极性,及时重视这个疾病,必要时要接受精神科治疗。
比如当患者病情严重时,最好利用药物治疗或者物理治疗快速控制病情,缓解患者的自杀念头避免发生悲剧。如果患者还出现了妄想、幻觉等症状,那就更要及时接受精神科治疗了。
从这个角度看,最近在获批上市的艾司氯胺酮鼻喷雾剂有其积极意义,它能快速缓解重度抑郁症患者的病情,为后续的治疗争取时间。
第二,无论患者的病情轻或重,家庭治疗都非常关键,可以是寻找专业的家庭治疗师,也可以是患者父母及时学习科学的精神心理学知识,加强自我反省、改变和提升,实现“自我家庭治疗”。
因为上面说过了,抑郁症患者遭受的叠加性心理创伤中,往往有很多是来自原生家庭的。如果父母改变了家庭教育方式,不但在一定程度上能修复孩子过去的心理创伤,也能尽量避免再对孩子造成新的叠加性心理创伤。
这就是从根源上解决抑郁症病因的方法之一。当然,如果父母发现孩子在校园、社会中也遭受过叠加性心理创伤,同样道理,也要想办法去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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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对于学生患者,尤其是中学到大学的患者,还要尽可能缓解他们的学习障碍,尽可能让他们回到正常的学习轨道。
否则,虽然他们情绪好了,部分心理创伤也修复了,但一直没法恢复学习能力的话,他们内心郁郁不得志,很容易在方面形成新的心理创伤,后续仍有不小的复发风险。
如果做得更深入一些,还要想办法逐渐提高患者的逆商,避免他们以后遇到较重大的挫折和困难时再次形成叠加性心理创伤。
以上3点分别对应了精神医学、科学心理学和教育学,这就是我们说的“多学科诊疗模式(MDT)”,这是帮助患者更快、更好康复的最理想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