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日报客户端 | 记者 袁璐
小升初在即，北京各个“升学群”再度活跃。“家长群里都在说，升学简历的证书一定要是教育部认可的‘白名单’竞赛才行，别的证书学校不认。”西城妈妈李女士说。
原本是为减轻孩子负担、规范发展而公布的“白名单”竞赛，怎么就成了升学比拼项？记者调查发现，培训机构在中间起了不小作用，放大家长的焦虑。不少培训机构鼓吹提供专业指导，可保证孩子拿奖，实际却是一手包办比赛作品，教技能成了卖证书。
减负“白名单”竞赛成了比拼项
“娃准备小升初了，有什么奖项可以快车道吗？社会类、征文类、科创类都行。”4月底，市民王女士在好几个微信群里发出一条“求助”，“儿子学习成绩实在一般，学科类比赛没戏。”
没多久，王女士收到了朋友推荐过来的两家培训机构名片。两家培训机构的老师均表示，时间过于紧迫，可参加的比赛不多，推荐一个“白名单”的书画征文比赛，最快6月份就能下证书。
培训机构老师口中的“白名单”竞赛，是指被列入教育部公布的《2022—2025学年面向中小学生的全国性竞赛活动名单》的44项竞赛，分为自然科学素养类、人文综合素养类和艺术体育类。教育部表示，公布竞赛清单是为了规范各类竞赛活动，减轻因竞赛带来的学生过重负担。凡是未列入上述活动名单的均属违规举办的“黑竞赛”。
原本为“减负”而公布的竞赛清单，却成了家长们眼中的“必报赛事”。“升学简历的证书一定要有‘白名单’竞赛。”市民李女士表示，身边家长们有一句口耳相传的话：“证书比拼，英语是标配，奥数是标杆，锦上添花看‘白名单’。”
“给孩子准备竞赛证书，一定是早准备不如晚准备。”走访中，不止一家主打中小学竞赛的培训机构老师对记者强调，竞赛证书既可以用于日常评优争先，还能对小升初择校起到关键作用。
为强调“白名单”竞赛的含金量，某培训机构的老师特意在小红书上展示了一份北京小升初简历“失败案例”。在该份简历中，女孩拥有美国“数学大联盟杯赛”一等奖、剑桥英语PET、奥地利国际菁英钢琴公开赛作曲家组一等奖、英皇声乐五级等多张证书。“一水儿的国际证书，家长培养花费上千万元，但最后还是没去成想去的学校，我们分析关键就在于参加国家认可的‘白名单’竞赛太少了。”
机构鼓吹“一条龙”服务包得奖
“孩子几年级？哪个城市？帮你推荐合适的比赛。”当记者以小学三年级学生家长身份咨询一家名为海豚成长教育的培训机构后，接待老师李老师连珠炮式地发来一连串比赛项目：“致敬英雄”全国青少年文化艺术创作主题教育竞赛（以下简称“致敬英雄”竞赛）、第六届全国青少年人工智能创新挑战赛、全国青少年通信科技创新大赛。
“都是‘白名单’竞赛，报名后没拿到奖全额退款。”按李老师所说，机构提供专业老师一对一指导，从准备作品、报名参赛到拿到获奖证书，“一条龙”服务。其中，“致敬英雄”竞赛作文类辅导费用为2000元，绘画类为980元，书法类为980元；第六届全国青少年人工智能创新挑战赛辅导费用为3600元；全国青少年通信科技创新大赛辅导费用为3200元。
“通过我们老师指导参赛，至少省级三等奖及以上。孩子和家长基本不用花费什么时间和精力。”为了向记者展示自己机构的“兜底”实力，李老师主动出示了一摞“致敬英雄”竞赛书画项的银奖、铜奖证书照片，证书颁发机构落款包括中国少年儿童文化艺术基金会、清华大学校史馆、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会、中华文化促进会。记者在竞赛官方微信上看到，该竞赛旨在引导广大青少年追寻红色记忆，弘扬英雄精神，赓续红色血脉，厚植爱党、爱国、爱社会主义的情感。
另外一家名为未来颂的培训机构老师元元也对记者做出了类似承诺。“‘致敬英雄’竞赛选择我们在线辅导，能兜底进入国赛，最差也是省级二等奖，未达到预期全额退款。”元元表示，“致敬英雄”竞赛分为初赛和国赛，初赛即省级赛，提交图片或PDF格式扫描的电子档即可，进入国赛才需要寄原稿。费用方面，书法项和绘画项价格均为1680元，作文费用为1980元。
为了让记者相信可以“未拿奖全额退款”，两位老师均表示报名方式为小程序或网页下单。“付款后后台都有缴费记录，没拿到奖您可以直接申诉退款即可。”李老师说。在其出示的小程序页面，记者看到“致敬英雄”竞赛报名被模糊成“绘画指导1V1”，其余竞赛报名也被隐晦为“人工智能指导1V1”“科创指导1V1”“写作指导1V1”。
专业绘画指导竟是找人代替动笔
兜底得奖的指导究竟教什么？在缴纳了980元后，李老师将记者拉入了一个VIP绘画对接3人群里。群里的一名教务表示，已安排专业老师创作，一周之内就能完成作品。
5天后，记者在群里收到了一幅“致敬英雄”的水彩画作品照片，呈现的是一位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大白”背影，面朝花丛。该画作笔触流畅老练，光影感强烈，仅其中一朵花卉就使用了正红、橘红、水红、品红和钛白五种颜色来过渡明暗，体现层次。
“您确定这能拿奖吗？一是抗疫都结束了，二是这明显不是9岁孩子能达到的作品完成度呀？”记者疑惑道。对此，教务坚称没有问题。当记者提出能否用小朋友自己的画代替这幅作品参赛时，李老师则委婉拒绝，称绘画由机构负责全部过程，家长不用插手。就这样，孩子不用动一笔作画，就提交了一幅署名作品前去参赛。
类似的情况也出现在未来颂提供的“致敬英雄”竞赛作文指导里。“如果孩子书法、绘画基础不好，我们都建议参赛作文。”元元表示，作文辅导老师会提供很多英雄人物和光辉事迹的资料让小朋友挑选。确定写作人物后，老师会给出一个作文详细框架，孩子结合自己的感受写出句子即可。“最后老师会改几次，合格后定稿，小朋友誊抄就行，我们也会检查誊写，无误后提交作品。”
看起来科技含量十足的全国青少年人工智能创新挑战赛之太空探索智能机器人专项赛、三维程序专项设计赛等，背后也能见到“枪手”的影子。李老师在向记者“推销”科创类赛事时不断强调，不用担心孩子没任何基础，“我们老师会全程带着孩子完成作品，由老师主导搭建作品主题、框架、构思等整体流程，并安排两节人工智能直播课，一节课一到两个小时，最后完成作品提交。”
当记者提出孩子对编程、机器人等完全不感兴趣时，李老师则直接表示：“孩子不想上课，我们老师也可以直接完成作品，保底拿省级三等奖。”
多所学校表示培训机构说法不实
培训机构推荐的“白名单”竞赛证书真能助力升学吗？发稿前，记者分别致电了汇文中学、北京市第十三中学分校、北京四中、广渠门中学等，接线老师均否认了这一说法。
“我们所有录取均是走电脑派位，不可能参考任何家长准备的简历或者竞赛证书，家长们不要听信培训机构的谣言。”汇文中学的老师表示。北京市第十三中学分校老师也说，录取均为电脑派位，“我们不收任何家长提供的简历或其他材料，请您谅解。”
此外，记者注意到，1月29日，教育部在《关于共同抵制面向中小学生违规竞赛活动的提醒》中明确表示，所有竞赛（包括列入教育部公布名单的竞赛）结果均不得作为中小学生招生入学依据，也不得作为中高考加分项目。有关公司和个人通过公众号、微信群等方式散布“考试获奖，助力升学”谣言、贩卖焦虑、非法敛财，属违法违规行为，涉嫌诈骗。
不过，仍有部分家长表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证书总是多多益善。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建议，家长应理性看待孩子的兴趣特长，鼓励自然发展。同时，有关部门也应该严厉查处培训机构的虚假宣传，规范引导升学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