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色阿重新回到2021年,全国首个大型性教育互动展会启动的那一天,她可能不会意识到,这个日子在她之后的人生里,起了一系列连锁反应。这个“意想不到”,就像她在高一的某个下午,遭遇暴露狂的骚扰,她并没有选择压下心底的憎恶、痛苦与绝望,而是选择用一种轰轰烈烈的方式,开始了抗争。
她尝试告诉自己认识的女生,自己遇到暴露狂的事情,惹哭了身边1/4的女生,因为他们都遭遇过不同程度的性侵犯。她继续探索尝试,高二的时候,色阿把学习总结的全套性教育知识,浓缩成一个半小时的课程,打算在自己的学校开讲座。不擅长演讲的她,把逐字稿背了五十几遍,但临开讲的三个小时,年级组长一通电话打到学生处不给办了,扔给她一句冷冰冰的话:“你就是有病。”
高三毕业后,她找了8个朋友入伙,组建了小团队,线上开了“莓辣MAYLOVE”公众号,输出有内容又有趣的性教育知识。
自称懒癌晚期,又患有抑郁症,色阿还是一步步走了下来,写文章,做讲座,做课程,搞展览。
色阿在分享
年轻人觉得莓辣很酷,是因为那些隐晦的、不被公开的秘密,被莓辣调侃式地讲了出来,甚至打破了某种谎言:
高潮的时候,人体会分泌催产素。催产素会让女性觉得非常幸福,她会认为这个幸福是身上的男人带来的。
而催产素作用于男生,会导致酮睾素下降,产生一种抽离感。这就是我们常说的“贤者时间”或“拔*无情”。但这些其实都是激素带来的影响。
从生理结构层面就可以看出,男女在性别阶层权力上的不平等。
莓辣女性节育环展出
2018年3月,色阿计划把莓辣打造成一个真正的性教育品牌,往商业化和盈利的方向发展。
2021年,在做全国首个大型性教育展览时,色阿遇到了瓶颈,“我们把公司账上所有的钱投进去,并且所有人都不收钱,竟然发现钱不够。”最后的结果是,色阿借了15万,办完了这场展览。
今年8月,色阿再次把大型性教育展览落到了贵阳,基本做到盈亏平衡的同时,她在考虑把性教育普惠到更多的人,比如乡村女童。同时她也开始重新思考,赚钱、融资和性教育之间的关系。
当地乡村女童参观展览
莓辣的基本面似乎并不错:线上媒体全网粉丝超80万,科普内容总阅读量破亿;团队已累计开发11套性教育课程;线下科普讲座超百场,覆盖70多所中学与高校;跨界公益活动传播声量超3000万。
在商业化转型的关键节点,色阿也在寻找新的突破口,一路遇到尴尬、不适,到现在把自己梳理清晰,经历了一个漫长而撕扯的过程。我们希望能够还原部分片段。
着陆TouchBase专访了莓辣创始人色阿,以下是采访实录:
着陆TouchBase:莓辣的目标是什么?
色阿:我们希望能够成为知名的、在全国有影响力的性教育品牌,想要让全国非常多的青少年,能够接受我们的性教育服务或者产品。
莓辣展览
着陆TouchBase:你觉得现在赚到了流量的钱的天花板了吗?
色阿:我觉得差不多。
着陆TouchBase:莓辣从什么时候开始真正商业化运转了?
色阿:我们在2018年的3月就注册了公司,但是在2020年之前,都还是很像一个学校社团,虽然有公司,但是我们整个的结构,包括我们所有的成员都是大学生,并且都是大一大二的学生,是几乎没有过什么职业经验的人,大家以一个大学社团的状态摸爬滚打,努力摸索创业,但是其实并不太得要领。
2020年因为疫情,我们都离开了学校,也就不再有学校的场地让我们这群学生一起开会,于是开始被迫面临现实,然后考虑租办公室、请全职、设立全职工资这些事情,开始像一个真正的公司一样运作。
着陆TouchBase:听说你裁员了?
色阿:其实也不算是裁员啦,我们之前很多并不是正式的职员雇佣关系。因为我们和之前的员工的职场关系太像朋友了,大家有很深的感情,但是这个感情在年轻的时候处理不好,其实对工作是有影响的。所以我们在2021年开始,把所有的志愿者团队解散,当然有给一些补贴,然后开始完全以公司的形态来运作,招全职、招实习生和签约作者。
着陆TouchBase:当时什么感觉?会有强裂的不适感吗?
色阿:会有一种“天啊,怎么没有早点做这件事情”的感觉。其实在转变过来之前,我们的所有成员就已经达到了200人。但是大家都是志愿者,是以一起做这件事情为由来进行产出,并且我们和员工之间有很多情感和成就感的联系,但是它已经太大了,这就使得我们管理成本激增。
当时大概只有三四个全职,却需要管理200个人,这其实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当然,我们其实很早就发现了这件事情,也考虑过把所有人遣散,只留下十几二十个人,但是没有人忍心去做,因为大家都非常有归属感。直到2021年遇到了很多事情,才迫使我们去做了这件事。
着陆TouchBase:什么时候开始跟资本去接触的?
色阿:我们其实在还很稚嫩的时候,大概是2017年的时就开始和资本接触了。但是当时的一个投资人说:“其实我是绝对不会投你们的,我们只是觉得你们很可爱,所以来回答一些你们的问题。”
而且当时我们接触到的每一个投资人,几乎都不是以投资人的身份来和我们做介绍,而是作为我们的朋友来聊天的。
一些人会说:“资本圈有很多坑,如果有人要向你投资,你一定要先跟我说,我来教你避坑。”太多这样的投资人了。
展览现场
着陆TouchBase:有遇到什么瓶颈吗?
色阿:参加创业营的时候,要求我们要更新商业计划,做出一个新的BP,但是做到后面我整个头都要炸了,不知道该听哪个导师的,因为他们之间是会冲突的。
有的导师会说你们就应该做媒体,先把媒体做大。因为我们主要的现金流确实是新媒体,是广告,而且我们还是在导师口中知道的,我们的广告收费CPM是很高的,他告诉我们要从媒体这条路走出去,先把自己变成一个大媒体再来做转型。
但又有另外一个导师说:“你们就不是一个媒体,你们要做品牌,你们要做身心灵教育。”
后来北辰青年的超哥说的我比较认同,他说我们其实跟北辰青年挺像的,他告诉我们,首先我们应该要有自己的产品,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文化品牌,然后我们要去做活动,接着去做自己跟性场景相关的一系列东西。北辰青年现在的方式是做社交,超哥觉得我们也是一个具有社交性质的文化品牌,我们也可以从这个方向走。
怎么做一个文化品牌,这其实是一个很难的事,特别是在我们并没有摸清我们的产品到底是什么的情况下。其实课程、展览很难作为一个产品,不过我们也在思考怎么样把它们产品化,所以我们比较认同超哥的建议。但是其他的导师可能就觉得这样不行,所以当时能够感觉出来,不同的导师对我们未来的想象是完全不一样的。
公厕模拟展览
着陆TouchBase:投融资市场最热的时候,为什么当时没有融资呢?
色阿:其实我们在2016、2017年,或者说我刚开始火的时候的2019年上半年,因为我当时被很多媒体报道了,同时我还拿到了福布斯中国U30的身份。当时几乎所有人都在劝我赶快融资。
应该是这样的,但是我就是做不来这件事情。
我参加了很多社交,努力逼自己去做这件事情。在参加创业训练营的时候认识了我的助教,他也是一个投资人,他说他发现我作为创始人,自己不太懂的东西我表达不出来。我自己也发现了这一点。然后他给了我一套投资人喜欢的话术,直接塞给我让我背。但是我不行。
我能吸收的、能完全内化了的内容,可以自信地说出来,但是像这种我没吸收的内容,即便我背了,在表达的时候我也会不自觉表现出心虚。他说其实这个既是一件好事,又不完全是好事。不好的方面在于,在之前的互联网鼎盛时期,所有的创始人几乎都是通过这样子讲故事,说得天花乱坠,也拿到了钱。
但是我没有办法夸大,所以就很吃亏。其实很多投资人看到我们时都会说你们已经有很大的潜力了,你应该学着怎么样去表述。我也在努力试着去说,但是我确实做不到真正去夸大,我只能说我们已经做到了什么,准备怎么做。我在说到我们想做什么、我们做到了什么的时候会很自信,但是我在谈到我们有什么潜力、我们可以怎么样的时候,如果我还没有非常非常细致地做出这个计划,我会很虚。并且当时2019年我也才21岁,我的能力也达不到,虽然我有一套话术,但是我就是念不出来。
所以我就错过了最后的红利。当时确实有很多投资人向我抛出橄榄枝的,并且如果那时候我去做那些事,我觉得应该是可以拿到最后一波红利的。
关于女性身体的艺术装置
着陆TouchBase:会觉得可惜吗?
色阿:其实也不觉得可惜。因为我觉得现在艰难的局势其实更适合我们,会把那些所有夸大、说故事的竞争者刷下去,这对我们是有利的。我们也看到过那种说得天花乱坠的,现在已经不在了。
之前我拒绝过一些融资,因为觉得不到时候。确实小小焦虑过,我怎么没有融到钱,我怎么没有把握住2019年那个节点,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节点。但是我现在心态反而比之前更加好了。
着陆TouchBase:都有拿什么样的TS?
色阿:其实都没有到TS那个阶段,开价也有但是不多,只有100万出头,融大概10%。
着陆TouchBase:为什么没有拿这笔钱?
色阿:我们暂时也不需要那笔钱,2019年我们还没有跑出自己的商业模式,我觉得如果我们再去努力一点找到自己的商业模式,应该可以拿到更多的钱。说实话,当时也有动摇过,但是现在很庆幸幸好没有拿,因为我直到2021年才知道钱来钱往是怎么样的,虽然当时那笔钱也不多,但我觉得我用不好。
着陆TouchBase:你们接下来想要做的模式是什么?
色阿:现在努力把我们的展览产品化,展区尽量做得模块化,可以适用到不同的场景,我们一直在主打“我向许多人打听过你”“囡囡的100道性问题”这两个IP,也在不断强化,在各个社交平台上,都有一定的流量沉淀和内容素材,这也能够帮助我们后面去更多链接地产。
我们接下来还会去尝试做文创。因为并没有太多的文创类的产品在性与性别领域,至少我们自己平台上是没有的。但是比如说卫生棉条、情趣用品,已经有太多合作伙伴在做了。所以我们想要选文创这个品类,先试一下,现在正在跟一些文创公司联名合作产品。
莓辣尝试售卖周边
着陆TouchBase:会觉得难吗?
色阿:我觉得这两年的环境一时半会还好不了。这几年大家真的很艰难,但是只能说我们很幸运,没有被这个环境影响太多,毕竟我们之前一无所有,也什么都不懂,又刚好在疫情的第一年才开始真的做商业这件事情,我们一路都在成长,没有感觉到压迫。我们最开始面对的环境就是最艰难的环境,所以没有很强烈的落差。
我们一直在跑,也一直在修炼内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