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课间十分钟都很难走出教室的孩子，能怎样支撑一个民族的健康？”
撰文 | 石悦欣
编辑 | 沈佳音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下课铃一响，学生们迅速涌出教室，拽着三两好友，奔向各自的场地。
先去小卖部，买个零食，看谁又抽中了新的“水浒卡”。观望一下操场的阵营。跳皮筋，踢毽子，打沙包，抓人游戏……想玩哪个，就冲过去。上课铃响，在跑回教室的路上，约好下个课间，继续分胜负。
这是80后、90后记忆中的课间十分钟。而如今，课间十分钟，悄悄变了模样。
10月底，山西一位教师在网上吐槽：七成的学生不出教室，偌大的校园空空荡荡。#中小学生连厕所时间都快没有了#，迅速成为热议焦点，引发了一系列关于“消失的课间十分钟”的讨论。
11月3日，教育部有关负责人公开回应称，应坚决纠正以“确保学生安全”为由的课间活动限制。
悄悄消失的课间十分钟
课间“圈养”学生这一现象由来已久。
据荆楚网2009年消息，汉口一小学家长曾反映，自己读小学三年级的儿子，每天课间只能在教室或楼道里活动，喝水、上厕所、聊天，不许在楼道内打闹，不许出教学楼。
2019年，据中国青年报，有77.2%的小学生，“课间十分钟静悄悄”。
据财新近期报道，记者随机走访北京中心城区的27所学校，共有22所小学普遍严格限制学生课间活动的范围和强度。
有的学校做起了“课桌操”。
多地学校在其官方平台公开展示，“为了促进学生全面发展，进一步丰富同学们课间活动，有效缓解同学们伏案学习的疲惫感，学校根据实际情况开展了‘室内课桌操’比赛。”
视频中，学生的上肢舞动、翻飞，但下肢仍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名为丰富课余活动，实际并未脱离桌椅。
水寒是北师大实验中学的语文老师。在他看来，课间十分钟消失的过程有如“温水煮青蛙”，最初是不允许学生在校园内追跑打闹，然后是不允许课间下楼，再然后就是不允许出教 室。
2007年6月，山东泰安师范附属小学，课间活动时，小学生在操场玩耍。（@视觉中国 图）
活动量变少，健康问题随之而来。比如，中国儿童青少年的近视率全球第一，还有肥胖、脊柱侧弯等问题也日趋严重。
主持人白岩松2021年曾在《新闻周刊》里质问：“连课间十分钟都很难走出教室的孩子，能怎样支撑一个民族的健康，怎么样支撑篮球、足球、排球冲出亚洲？”
“圈养”学生，为什么？
学生们失去的又何止课间十分钟。
水寒曾发文指出：中小学生在学校的时间太长了！学习时间也太长了！
每天早上七点半到校，七点半到八点晨读。上午四节课，从八点上到十一点半。
午休时间一个半小时，除去吃饭的半个小时，剩下不足一个小时里，常常会被任课老师安排做练习、讲练习。有的是学校统一规定，有些出于各科老师的要求。
下午一点半到三点半，三节课。紧接着是两个小时的课后服务时间。
五点半后是晚餐，若有晚自习，结束后已经是八点，甚至更晚。
教育部颁布的《未成年人学校保护规定》明确规定：“不得对学生在课间及其他非教学时间的正当交流、游戏、出教室活动等言行自由设置不必要的约束。”2021年9月1日起施行。
教育部办公厅还曾专门印发《关于进一步加强中小学生体质健康管理工作的通知》，提出的要求很具体：“每节课间应安排学生走出教室适量活动和放松。”
20多年前，水寒刚从教时，曾担任过两年的小学老师。在他担任班主任期间，曾带着五、六年级的十几名学生，在北京进行过长达十多公里的徒步。从北太平庄出发，走到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再徒步返回。“放到现在我是真不敢这么干了。”
现在的学校，一个年级有20多个班，近千名学生。“出去活动一次，大巴车就得20多辆，只是引导学生上下车，没有半小时都搞不定。大量的时间都浪费在这个上面了，一旦学校规模过大，很多之前不曾发生的问题就会随之出现。”水寒说。
据报道，某地法院近年来审理的29起校园人身伤害类案件中，91%发生在课间或放学后，86%发生在操场和教室。
从判决结果看，学校被判承担30%以上责任的占比50%，原因是，“学校教育、管理不到位，安全隐患未排除和未能及时救助”。
为了减少安全隐患，有的学校日趋保守，甚至做出了更夸张的行为。
据央广网报道，11月4日有网友爆料，湛江市徐闻县角尾乡中心小学要求所有学生戴头盔上下学，“连走路、坐小车的也要戴。”后教育局以该校在推广过程中要求过于严格为由，通知学校进行整改。
2023年11月，北京东四七条小学，一名学生利用“课间十分钟”玩折纸游戏。（@视觉中国 图）
水寒认为，学生在校活动过程中，在学校难免会发生冲撞伤害等问题。一旦发生问题，学校就会处在被动状态，不管是否有责任，只要在学校里发生，就要由学校去相应地承担部分责任。
“甚至有一些学校为了息事宁人，不得不给家长一部分经济赔偿，或者其他形式补偿。比如，有家长甚至会要求在升学录取中给予倾斜优待。”水寒说。
场地不足也是一大原因。一些学校学生多，场地小，在狭小的活动空间内学生跑来跑去，就很容易出现磕碰受伤的情况。
课间十分钟，
如何才能“野”起来？
央视新闻近期发表一篇报道提到，减少孩子出事，消除各方顾虑，最直接有效的方法是上“双保险”：对孩子加强安全教育，为孩子购买保险产品。家长通情达理也能减少学校压力。
水寒曾建议，从硬件建设来说，要确保学生有足够的活动空间。从法律建设上来说，要确保厘清责任，各负其责。
澳大利亚和德国注重设施投入。德国校园有足球场、攀岩墙、沙坑、蹦床等，为学生的课间提供各种活动空间。每天15:30放学后，学生可以自由参加学校俱乐部，当然，这是为无法按时接孩子的家庭提供的服务，需要额外缴纳费用。
从认知层面来说，要让保证儿童休息权成为教育的基本常识。
在芬兰，每个45分钟课堂后，都有15分钟课间。其《基础教育法案》规定，“除去在校上课、往返学校和完成家庭作业外，应该让学生有足够的休息时间放松和发展爱好。”
法国则鼓励孩子们在午休时间玩耍。但使用游戏设施时，一定要在专人的监督下进行。
“只有多方共同努力，才有可能将课间十分钟归还给学生。”水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