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宿舍前是一栋两层寄宿生宿舍楼,楼上挤满了来自偏远小山村的学生。他们中间年龄大的十三四岁,年龄小的只有七岁。寄宿楼解决了学生的住宿问题,然而学校没有灶房和餐厅,二百多名寄宿生的饮食便成为一件难事。
但他们都拥有自己的锅台,那是一种怎样的锅台啊——是两个用旧了的铁脸盆组成的。一个装满土,另一个去掉盆底,并在旁边开个拳头般大小的洞,即灶门;然后将这个盆倒扣在装满土地脸盆上,再用铁丝将两个盆边缀到一起,一个锅台便成功了。做饭时,先将柴禾放进灶台里,点着后端到有风的地方,并将灶门朝向逆风的方向,待风将火吹得旺起来时,又端回原地,搭上锅开始烧水、做饭。
我小学毕业后,去三十里外的磨沟上初中。那时,几乎所有外地到此求学的孩子都用柴禾做饭,在租住的屋外的空地处支起三石,生上火,架上一顶锅,就开始做饭。无论天气阴晴,无论严寒酷暑,都不曾中断和放弃。常做的饭大都是炒洋芋,拌拌汤,好一点饭的就是寡淡的洋芋面片,最奢侈的是蒸米饭,一年也吃不上几顿。
做饭对于我们而言并不难,难的是每个星期天要背着柴禾和一周的生活用品步行三十多里路。比这更难的是在高中读书的那几年,高中在新城,要步行六十多里路。现在回想那些年走过的路,吃过的苦,经过的风雨雪霜,都是值得的。
初中二年级的时候,父亲给我和哥哥买了煤油炉,一下子解决了烟熏火燎的日子。煤油炉做饭很方便,一点就着。但时间一长,我们满身都是煤油的味道,就连呼出的气息也掺杂着浓浓的煤油气味。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
后来,渐渐买不到煤油了,去异地求学的孩子们发明了铁盆锅台。在这贫困而艰苦的地方,我为他们能够发明这样的锅台而由衷赞叹,它体现了农村孩子的勤劳和智慧。宿舍前的空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被烟熏黑的锅台,我习惯叫它们“移动的锅台”,每次说出这几个字时,心中便有种难言的酸楚,挥之不去。
每到做饭时间,院子里烟雾缭绕,人声鼎沸,有的添柴禾,有的烧水,有的炒土豆,有的揪面片,像某个热闹的夜市。他们一边做饭一边又说又笑,年龄大一些的同学帮小同学做饭,一派和谐的田园景象。他们并没有因做饭问题而烦恼、发愁,他们对做饭充满兴致。作为来自农家的孩子,他们似乎早已习惯并乐意做饭,这些对他们来说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我还是注意到了他们的无奈,遇到雨天,露天没有办法做饭,只有啃从家里带来的硬馒头或锅巴。尤其到了冬天,雪花飘舞,他们的头上和身上落了一层雪,一个个像雪人似的,但他们依然在露天做饭。雪花不断地落到锅里,滋滋作响,像落在我心中,有一种隐隐的冰凉的痛。做完饭,他们围着锅台烤鞋和脚,还有冻得红肿的一双双小手。冬天,对于孩子们来说是那么漫长,又是那么美好。
春天终于来了,校园里的柳絮像睡醒的孩子,将欢乐撒向天空,一缕缕春风犹如清脆的儿歌涤荡着每一个人的心扉。就在这个春天,学校终于建成了一座占地160多平方米的餐厅,尽管不能完全容纳二百多寄宿生同时就餐,却让孩子们告别了黑黝黝的“移动的锅台”,告别了雨天啃馒头的无奈,也告别了漫长的冬季和凌厉的寒风。餐厅前的空地上铺着平整的方砖,每天就餐后孩子们在这里打乒乓球、羽毛球、跳绳。他们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支配的时间,我再次目睹着他们天真活泼的一面。
在新时代的春风里,教育均衡发展的政策落实,使得这个偏远山区的校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校舍建设到校园硬化,从师资力量贫乏到教师整体水平的提高,从学生家长担负沉重的上学费用到全部免除学杂费、书费,从仅仅局限于单一的课本教学到电教化设施的全面应用,这是党温暖的关怀,也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山区孩子的福祉。
校园的空地上,到处泛出淡淡的绿色,显得生机勃勃。我不禁想起当代著名诗人臧克家为纪念鲁迅逝世十三周年而写的《有的人》里的两句诗——
只要春风吹到的地方,
到处是青青的野草。
2008年8月于石门乡大桥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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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花盛,甘肃临潭人。出版诗集《低处的春天》等6部,系甘肃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