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洪&郗会锁:期待中国高中素质教育的真正样本

11月2日,大风,秋天的北京突然冷了。衡水中学校长郗会锁参加完第三届世界顶级科学家大会,从上海赶过来。穿着薄西装的他显然对北京的气温没什么准备。

“学校还有一堆事等着处理。校长的精力如果全放在外面,学校就糟了。”由于校外事务缠身,连续多天出差在外的郗会锁对学校着实记挂。然而,思虑再三,他还是决定把回程延迟一天,北上赴一场对谈。

这是极其难得的一次对谈。对话的一方是衡水中学现任“掌门人”,另一方是教育界知名企业家——新东方教育科技集团董事长俞敏洪。

衡中自带“热搜体质”,半年内上了近10次热搜。一直以来,这所地处四线城市的中学以居全国前列的高考升学率获得了外界极高的关注度,有关“衡中模式”的争议也从未在舆论中淡出,有人甚至给这所学校贴上“高考工厂”的标签。而“新东方”则是教育界人尽皆知的名字,是中国教培行业的先驱和龙头,近期新东方已赴港股二次上市。

虽然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他们对彼此却早有印象。

2019年3月11日全国两会上,作为全国政协委员的俞敏洪曾公开谈过:“我没有贬低衡中,我觉得它能使那么多人上名牌大学挺好。”

郗会锁也早在十几年前就从学生口中了解到“新东方”这个名字。郗会锁甚至脱口而出几句俞敏洪的励志“金句”:“活着要像一棵树”、“从绝望中寻找希望”。对于新东方的“励志教育”,郗会锁深表认同,在他看来,这和衡中的“点燃、激励、唤醒、鼓舞”理念不谋而合。

谈话中,俞敏洪毫不客气地向郗会锁提问:在家长心中,你这任校长好,还是前任校长好?你认为中国的高考还有改进的余地吗?

郗会锁带着一贯温和的表情,接住抛来的问题,悠悠给出答案。

一个小时的对谈,话题从高考到励志教育、从援疆援藏到人生规划、从衡中的教育模式到外界争议……郗会锁说:“俞老师思维非常敏锐。他很有教育情怀,这一点非常打动我。”

这次对谈也让俞敏洪对郗会锁和衡中有了新的认知。“听你讲完,我对衡中有了更深刻的感受。看来我应该去一趟。”

【对谈】

谈励志教育:当校长就是要“到处放火”

俞敏洪:对于衡水中学,尽管大家非议很多,我觉得一些传闻或谣言是没道理的。从落后状态向前走的过程中,如果不对学生实施较为严格的管理,很难“三年打个翻身仗”。但是,衡中到了一定阶段是要转型的,必须要走应试和素质教育结合的路径。

郗会锁:我举过一个例子,大家看到我们学生早上5:40起床,就说衡中太残酷了、学生太辛苦了,但忽略了学生中午一个小时午休、晚上10点睡觉,这是一个完整的时间链。

俞敏洪:我觉得特别正常。我高考那会儿,每天5点起床,晚上11点才睡。当然,你现在保证孩子8个小时以上睡眠,我觉得对高中生来说足够了。不给学生造成压迫状态,不要被作业、被家长、被老师压迫着学,就像你说的“刻苦但不痛苦”,这是学习的最佳状态。

郗会锁:有人不了解,怎么就能做到“刻苦但不痛苦”?其实,一个人如果对成功、对梦想的渴望被点燃了,精气神上去了,就不会是一个痛苦状态。

俞敏洪:你认为全国高中能从衡中学习的东西是什么?

郗会锁:衡中的几个品牌活动很多地方都在做。比如跑操,但是一些学校只重视形式,没有挖掘出背后的内涵。跑操不仅仅能锻炼身体、释放情绪,还有德育的内涵在里面。

俞敏洪:学生进入衡中,三年后考试那么出色,加上衡中现在素质教育也做起来了,你觉得哪些因素最重要?

郗会锁:我认为教育就是打造一个“场”。现在衡中形成了一个很好的“场”,学生在其中能够潜移默化地受到熏陶感染,不管学生基础如何,在这个“场”中都变得勤奋、自信。有句话说的好,你是谁不重要,跟谁在一起很重要。我开玩笑说,我当校长就是要“到处放火”。放火干嘛?点燃。

俞敏洪:一旦形成气场以后谁都挡不住。原来我对衡水中学的感情是有点复杂的。现在我觉得衡水中学上了另外一个台阶,这点上我还是挺佩服你的。

郗会锁:俞老师,你从什么时候开始重视励志教育的?

俞敏洪:我在北大当老师时是不可能有“励志”这个概念的。面对北大的学生我只有挫败感,因为北大学生不少在大一大二时知识面就比我宽,根本就不需要我去激励他们。

后来做了新东方,我发现无望的人挺多。这群学生自己奋斗但看不到希望。这时候我告诉他们,你只要努力到什么地步就会有希望,这个很重要。教他们知识本身和点燃他们对未来追求、生命向往的热情这两件事上,我发现后者比前者更重要,这才有了我励志教育的起源。

教育其实很简单,就像你刚才说的“点燃、唤醒、鼓舞、激励”,把这几个字做好了,就达到了90%以上的目标。

谈高考 高考需要关注个人天赋的成长

郗会锁:其实咱们都是高考的受益者。

俞敏洪:那时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的农村孩子数量比现在多。现在跟农村孩子说高考改变命运,他们有点不太相信了。我现在到农村中学去演讲,会跟他们说为什么高考能够改变命运?因为上了大学以后,跟你现在的资源调动能力、眼光格局和人生延伸长度是完全不一样的。

郗会锁:大学实际上是一个平台,到了更高的平台,视野更开阔了,站位更高了,格局不一样了。

俞敏洪:你认为中国高考还有进一步改进的余地吗?

郗会锁:目前来讲,我认为高考是最适合的一种方式,当然它的内容也在改,也在与时俱进。过去的高考,我戏称是“背多分”时代,但现在拿着书都找不到答案,考的都是新情境、新问题,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俞敏洪:对高考我提过另外一个建议,我觉得学生在高中时代也应该重视终身爱好的培养和特长发挥,但现在的高考,几门课的满分差不多,学生不得不在每门课上平均用力,这样即便考了高分,哪怕进了北大清华,但他对自己最喜欢哪门课、以后想把生命投入到哪个方向上,是不明确的。这是把学生磨成了一个鹅卵石。

郗会锁:你说的是教育个性化的问题,要把每个人某些方面的才能挖掘出来。

俞敏洪:对,人是有天赋的。中国高考最大的问题是不关注个人天赋的成长。这是我对高考的一个基本看法。

谈援疆援藏:“这几年吃的苦太值了”

俞敏洪:你曾援疆援藏三年。这段经历对你个人产生了什么影响?

郗会锁:这两段经历是我人生一笔宝贵的财富。在西藏这两年收获更大,那里特别艰苦。在阿里地区革吉县小学,有一天我去跟老师交流讲课,晚上突然停电了,这些老师就把自己手机手电筒打开,举着手机照明研究到很晚。学校里很多都是藏族老师,他们很好学、很渴望上进。

还有一个画面印象让我比较深。当时我们在海拔5000来米的一所学校听课,有个老师讲完一堂语文课后,教务处主任当时评了18个缺点,没有一个优点,因为这个老师讲的读音、字的笔画是错的,我们当时都觉得,这是误人子弟,不适合做老师。评价完了之后,这位老师表情很痛苦,像是快要掉眼泪的样子。后来校长告诉我,这位老师本来不是教语文的,但是他不教,就没人教。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人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这位老师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谁来海拔5000米的地方教书呢?人们批评完走了,会留下来教书吗?不会。这个地方说实在的,呼吸都困难。

我们援疆援藏,要从输血转变为造血。教学生改变的是几个学生,但是如果把老师培训好,会改变一批孩子。

俞敏洪:是的,我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好多年,所以我目前在培训农村地区教师上下的工夫也比较多。

郗会锁:这几年经历对我触动很大,人在物质上还是应该知足的。可能有人会觉得,去那么艰苦的地方待几年,不是受罪吗?

我离开的第一年中秋节,当地日土县的一个局长和我视频通话,一个大男人泪流满面地说,“郗局长我们特别想念你”。我回首这段经历的时候,觉得自己对他人能有所帮助,我是有价值的,我的生命得到了一种更加丰盈充实的感受,我觉得这几年的苦吃得太值了。

谈规划:帮助别人时内心最丰盈

俞敏洪:问一个挑战性的问题,在学生和家长心目中,你和前几任校长相比谁更厉害?我觉得你应该压力巨大,就像现在新东方谁都不敢接是一样的,因为他做好是应该的,做差了别人会认为他不行。

郗会锁:对前两任校长我都很尊重,他们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我一直讲要坚守、传承,同时也要不断学习、创新。但是,要有威望、让所有老师服气、让家长孩子们觉得你是个好校长,其实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

俞敏洪:作为衡水中学校长,你接下来有什么样的人生目标吗?

郗会锁:我觉得当校长很有意义。我希望真正把学校的素质教育做得更落地,立德树人的任务真正落实好。任重而道远,虽然我们做了很多改变,但还有很大空间。

俞敏洪:我觉得可以做一些教育实验和研究。做出真正落地的成果来,比维护衡水中学现有名声更加重要。维护名声我觉得难度不大,因为学校有基础、有你这样的校长;但是,要领导衡水中学和衡水教育体系,做出一个中国未来高中素质教育的真正样本,并且是有文字可参照、有理论深度的样本,这是极其重要的,没有任何人做这件事情。

郗会锁:是的。我看你也一直在做教育,没有转型其他行业。

俞敏洪:我把自己人生分了四个阶段。第一阶段是18岁以前的农村阶段,第二阶段是北大10年,第三阶段是创办新东方到现在接近30年。从这次疫情开始,我思考了一下,接下来进入我人生第四个阶段,直到我失去意识为止,大概还有20年,这个阶段我给自己定了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帮助农村孩子通过高考离开农村。

新京报记者 冯琪 校对 柳宝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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