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震荡!天津大学父女造假案规模空前,背后有学术灰产链

中国学术圈,正在经历史无前例的大地震。

一份长达123页的举报材料,字字见血,指控985院校天津大学的化工学院硕士导师张裕卿。

这场学术造假规模空前绝后,方式匪夷所思——十年时间大面积编造实验数据,随手到市场上买一包沙子,包装成世界学术前沿的最新科技,向来考察的政府人员套取研究补贴。

最离奇的是,当事人张裕卿不仅自己造假,还带着亲生女儿一起。从高中时期就发论文,大学没毕业,刊发的论文数就已经超过了一名博士生正常毕业需要。

除了学术造假,甚至还有学生指控张裕卿涉嫌犯罪——通过各种手段套取科研经费买房。

如果这份举报信属实,张裕卿门下,近40个毕业硕士生的论文,都是造假成果。这些学生,有的已经成为大型科技企业高管,有的也进入了科研系统,成为化工行业的顶梁柱。如果他们学位不保,引发的地震波及范围,将是近代以来最大的。

按照惯例,一次撤销三四个学位,就足以取缔相关硕士点。这次一窝端扯出这么多个学位有问题,涉事的天津大学化工院,逃不了元气大伤,甚至是推倒重建。

在以往,国内高校面对造假案,第一反应都是压下去,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但天津大学这次处理得堪称神速,下午举报材料被放上网,当天晚上就发出公告,已解聘张裕卿,启动调查,切割得干干净净。

张裕卿也出来回应了。在被天津大学抛弃以后,张裕卿告诉记者,造假都是他自己干的。

“与我女儿没有关系”。

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切割很重要。

只是,如果这把火烧得严重,恐怕整个化工行业的学术系统都得引起连环爆炸。

一位化工行业从业者透露,在业内,类似的学术造假操作十分常见,许多研究者为了保证项目能推进,或多或少都会人为调整数据。

只不过,张裕卿实在做得太猛了。别人都是在理论范围内微调,他的许多数据是直接生造。正常研究需要半年以上才能得出的数据成果,张裕卿只用十分钟就能编出来。

这几十篇造假论文,涉及到诸多其他教授参与,甚至还有早已退休的老前辈名列其中。进一步调查,必然会牵扯出更多教授。

顺着张裕卿在化工学术界打开的这道口子,打出的学术老虎,大概可以装满一个城市动物园。

陷入泥窟

张裕卿实验室的组会上,气氛无比怪异。

整个漫长的会议里,几乎只有张裕卿一个人在说话,学生们大多冷着脸,不耐烦地低着头。一走出实验室的门,这些先前沉默的学生就变了张脸,充满不屑地把自己的导师叫做“孙子、混蛋”。

才加入实验室的新生吕翔,听到师兄师姐们的对话,心里涌现出费解,他觉得,张裕卿老师是个好人,不该被自己的学生在背后这么骂,好几次吕翔都想找师兄师姐们理论,想问他们“怎么可以这样骂老师?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尊师重道?”

吕翔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张裕卿的场面。

2014年初春,在天津大学校园里,张裕卿拍着来参加考研复试的吕翔的肩膀,表情和蔼,告诉他自己在化工学院发表论文的数量和质量上名列前茅,很可能位居全国前十,门下的学生每年都能得国奖。

那时,张裕卿语重心长地让吕翔跟着他好好干。

天津大学,是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吕翔心目中最向往的985高等学府,如今自己有了来学习的机会,导师也“又热情又有能力”,这让吕翔内心充满喜悦,觉得自己幸运至极。

他后来才知道,这只是张裕卿惯用的套路。

在导师评价网上,一位和吕翔师出同门的学生总结过张裕卿的为人,说他“总是把国奖和毕业率挂嘴边,以此吸引学生,再见面就原形毕露了”。

半年后,天津大学校园里,梧桐和银杏在北洋纪念馆、校图书馆门前铺落金黄,吕翔带着对研究生生活的向往,踏入自己梦寐以求的学校。

荒诞离奇的研究生生活,正在天津大学大门后面等着他。

作为新手,吕翔进入实验室以后,只能帮着做实验。按照常理,任何实验中失败都无法避免,一个材料的特性不符合预期,无法检验出假设里的效用,是常有的事。

但在这个实验室里,不存在失败。

吕翔发现,很多已经宣告无效的实验,睡一觉起来,就变成了有效——试验记录几乎都遭到篡改,许多数据和吕翔的记忆不符。

张裕卿的实验室,主要研究的是用于环保、水污染治理的化合物复合膜技术,如果这些造假研发出的材料走出实验室,投入到实际应用里,不能起到治理作用不说,还有可能会反过来造成生态污染。

材料研究领域,造假本身并不出奇,许多研究者都会微调数据,方便通过审核。但一般而言,微调需要在合理的区间内,常见的方式是通过重复实验,挑选最好的数据把材料的某几项性能稍微放大,以免出入过大被人揭穿。

直接信手生造,绝大多数人都不敢这么干,但张裕卿敢。

这个屡获殊荣,还和当地政府签订了诸多合作项目的实验室,十年来几乎就在重复同样的工作:把不同的粒子掺进聚合物里,伪造数据说聚合物的处理水性能提高了,唯一的变化就是掺进去的粒子不一样。

实验越做,吕翔心里越虚,许多实验数据都是错的,张裕卿门下几乎所有毕业学生的实验都不具有可重复性,不能重复验证。那些数据本来就是假的,当然没法重复,这也就意味着,所有这些实验的结果真实性都需要存疑。

后来开组会的时候,吕翔直接提起这件事,说自己怎么都没办法再现师兄师姐们的成果,他试探地问张裕卿能不能演示一下,没想到张裕卿勃然大怒,当着整个实验室的面发起火,“我要是做实验,要你这研究生干啥,你会不会说人话?”

吕翔突然明白了实验室造假的风气,到底从何而来。

数据造假,几乎成了国内科研院所的通病,知乎上,以“导师”、“造假”为关键词检索,可以看到数百名来自全国各地的研究生们,都遭遇着相同的困境。面对这些困境,有的人还在尝试通过打游击的方式,和导师拉锯,以免卷进造假的漩涡,有的已经低下头,为了毕业而“从善如流”。

不管是抵抗还是顺从,他们都没想过能从根本上解决造假的问题,他们已经绝望了。

当然,绝望的也包括吕翔,在发现实验室的秘密以后,一个同门过来安慰他:这个实验室的氛围就是这样,认真做试验被骂,造假被夸,因为你要是认真做实验,你的实验结果不仅不会比前届的好,而且还能把前届的实验结果推翻。

他告诉吕翔,走进这间实验室里的人,几乎都有了默契,“只有三条路可以走,一是跳青年湖解脱,二是退学回家,三是造假毕业”。

吕翔不敢跳湖,也不敢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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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假门阀

学生们发现,除了不能让张裕卿亲自做实验,在实验室里,还有一件事不能提,张裕卿的女儿。

但凡有人说漏嘴,在实验室里谈到他的女儿,就会彻底撕开斯文教授的画皮,变身一头暴躁的猛兽,对着说话的人挥着臂膀大声叫骂,吼叫声,隔着几道墙壁都能听到。

张教授的女儿,成了实验室里的禁忌,至于禁忌的原因,就藏在一篇篇论文里。

在这个实验室里,除了毕业论文,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只能当论文第二作者,第一作者和通信作者的署名,要么属于张裕卿,要么属于他的女儿张丝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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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张丝萌是谁的吕翔,又一次撞上了枪口,他想,就算是造假,自己这些学生们好歹鞍前马后做了实验,凭什么不配署名?

他去找张裕卿解惑,张裕卿回答得理直气壮:课题思路是我的,实验设计也是我的,论文最后也是我修改,一作肯定是我的,本来就不关你们学生的事。

在父亲带领下,这位依靠整个实验室供养着的张丝萌,俨然一个学术天才。

2011年,还没参加高考的张丝萌,就已经有了修改研究生论文的水平,到考进河北工业大学以后,这位大一新生就以第三作者的身份,五个月内连发三篇论文,甩下同龄人何止一大截。至于这三篇论文的第一作者,当然还是张裕卿。

实际上,夹在张家父女之间的学生,才是真正去写论文的人。

论文挂名,是学术界沉疴之一。今年年初,一篇挂了13个名字,甚至还有大量不参与研究的行政人员署名的论文曾引发讨论,这背后,涉及一条存在多年的灰色利益链条。

由于导师、科研团队领导权力高度集中,学术交易屡见不鲜。有人用身体、金钱交换论文署名,有人互相署名提高论文产量,有人以论文署名为资本大搞学术贿赂,也有人为了规避风险、增加论文通过率,为自己的论文找来学术明星的名字。

这股风气在不断低龄化,那个靠“C10orf67在结直肠癌发生发展中的功能与机制研究”上热搜的小学生,只是其中一个缩影。和他一起参加第34届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并获奖的小学生们,背后站着的,都是一个个学阀。

有的花钱找研究者为自家孩子代笔,有的拆了自己的科研成果为孩子撰写小论文,还有的直接找来一个团队,陪着自家孩子手把手完成实验。

为了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可谓煞费苦心。

而这其中,张裕卿的操作也是独树一帜,别人的父母都努力把自己和孩子的“科研成果”在明面上撇清关系,他大摇大摆,直接和女儿频繁在论文署名里同框,丝毫没有要避嫌的意思。

张裕卿提出要把自己女儿加上署名的时候,他的学生什么都不敢说,毕竟,这篇论文的主体也是他们在张裕卿授意下,抄袭自以前的毕业生的。

后来其中一位学生向吕翔抱怨,说自己作为学生实在窝囊,“张裕卿就是把全家人名字都加上,学生们也不敢说个不字”。

可吕翔想不明白,这位张家大小姐,一步也没迈进过实验室里,凭什么就能拿着他们的成果随便发表?他以为会有其他同学同样愤怒,却发现,聊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大家都是一脸认命的表情。

谁也不敢顶撞张裕卿,毕竟,他手上捏着所有学生的命门。

在多名学生的描述里,只要他们稍有违逆,张裕卿就会收起假装的和善面目,脸色狠厉,沉下声音威胁他们,“还想上不?还想毕业不?”

这是中国所有研究生最害怕听到的话,无论是不是真心热爱科研,只要走进高校里攻读研究生,没有人会不想顺利拿到学位。

今年10月13日凌晨,大连理工一名25岁的研究生,写下了一段两千多字的遗书,然后在实验室里用一条麻绳上吊自杀。原本,他是逃避工作才决定考研的,没想到读了研,又因为疫情影响、实验设备不足等原因无法按时毕业,万念俱灰之下,他只能选择离开。

根据记录,2008年是全国高校学生心理极端问题高发年,教育部直属高校发生学生极端问题63起,分布在全国13个省市区的38所高校,达到历史顶峰。当时的媒体整理了详细数据后发现,研究生自杀率,远高于本科生。

除去私人感情因素等原因,这些研究生们自杀的主要动机,都是毕业受挫。

为了还能毕业,面对导师的压迫,研究生们只能忍。据张裕卿的学生们说,走出这个实验室的人,几乎都没有继续读博,而是仓皇逃离象牙塔,巴不得躲得越远越好。

在毕业之前,即使再讨厌这样弄虚作假的日子,吕翔也只能忍着。他来自一个贫瘠的农村家庭,村子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把他当作唯一的指望,为了读完这个研究生,他贷了款,未来还得还。

吕翔绕着青年湖,一圈一圈走的时候,那位一直不曾谋面的张丝萌,也走进了天津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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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爸爸为她编造出7篇假论文,一作4篇,三作3篇,这个成绩,甚至已经超过天大化工学院的博士毕业要求。

在河北工业大学,张丝萌就以优秀学生身份不断拿奖,2015年,她被保送到天津大学读硕士,第二年因为学术成果斐然,又顺利在化工专业直升博士。

张家父女,就这么昂首阔步,一起向中国学术界顶端迈进,他们身后,无数学生,正在沿着湖畔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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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护脸面

吕翔终于懂了,为什么自己刚来这个实验室时,每次开完会都有学生骂张裕卿是混蛋。

在组会上,多名学生都曾听到,张裕卿常常用鄙夷的口吻,嘲讽同校那些发不了几篇论文,还需要自己跑工厂做项目,一点一点赚经费的老师。“天大有些老师把实验室弄在外面接项目,不好好做科研,真不配做天大的老师,怪不得天大排名下降了。”

言下之意,所有老师都该像他一样,一心扑到造假事业上,用注了水的假成果,装点天大门楣。

在科研院所里,不愿意弄虚作假,也不擅长跟热点刷论文的老师,往往成为被忽视、打压的异类。

中科院核安所那场九十多人的集体辞职,表面上看,是课题资金收紧、三级课题被取消后新人没有历练机会、让行政人员管理科研人员等“改革”带来的矛盾,究其根本,不过是底层科研人员们对这个系统的失望和挣扎。

中国现行的科研评价系统,建立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缺乏权威评审、科技界乱象迭出、“民科”不断抢占话语权骗取经费的背景下,重视核心期刊、以核心期刊发表论文数衡量课题重要性、经费分配优先级的模式成为主流,并延续至今。

这套系统导致的问题,就是对科研人员的评价看量不看质,尤其在ESI(Essential Science Indicators)评价体系普及后,刷论文的风气越发高涨。

ESI是汇集和分析核心期刊所收录的学术文献及其所引用的参考文献,建立起的评价分析型数据库。在这个数据库里,核心期刊影响力、引用数,都能直观看见。这种情况下,ESI的数值高低还直接和高校世界排名挂钩,因此,科研经费和资源,全都富集到了热门、高引用项目上。

为了刷高数据,不少高校成立ESI学科建设会、专家咨询会,有人专门整理热门论文写作、投稿攻略,有人干脆利用审稿权增加文章被引数。也有不少学校,其同校科研人员之间,有意互相引用对方论文,抱团炒热度。

学术研究,硬生生成了流量生意,数据造假、一稿多投和胡乱挂名,成为了大家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或许是太入戏,张裕卿表现得对实验室极其上心,不准学生请假,即使是毕业生要去面试也不行。要求学生们必须从早到晚泡在实验室里,不准干跟实验无关的事情,并且随时向他汇报动向,不得有任何隐瞒,否则“谁说假话遭雷劈”。

学生们不敢再在组会上顶撞张裕卿,只是在背后吐槽,“如果说假话就要遭雷劈,这个傻X早该被劈死一千次一万次。”

淫威之下,张裕卿的实验室里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维系着彼此之间脸面上的平和。

张裕卿不让学生提自己的女儿,在授意学生们去造假的时候,他也不会说修改数据是编造,而是“预测”,学生们则绝口不提造假,所有的论文数据都依着张裕卿的心情来,甚至刻意规避开预约表征检验的话题。

一个做材料实验的实验室,连续五年没有做过表征,对于业内来说几乎匪夷所思。

做表征,是检验材料有效性的必经步骤,绕开这一步,就等于是做饭的时候不看菜谱,不管最后会做出什么玩意儿,把材料随手放进锅里乱炖。

就算炖出一锅垃圾,所有人也要装作它是山珍海味,夸赞它,甚至写一篇文章来把制造垃圾的过程,记叙成重大学术突破。

只追求书面报告好看,也难怪实验记录需要编造数据,往届实验结果无法重复——从这些实验一开始,张裕卿和学生都知道不会有任何真正的成果,只不过是互相配合,演完这场滑稽戏,学生能毕业,而张裕卿则手握着无数论文,不断升职捞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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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默契,会一直延续到毕业前,张裕卿把一纸声明递到学生面前,让他们签字,声明这些实验数据都是真的。背后隐含的意思是,即使将来被发现造假,也都是学生们自己的个人行为,不关他张裕卿的事。

站在逃离的大门前,所有人都只能选择屈服,配合导师演完最后这出师徒无间,互恭互敬的谢幕大戏。从此以后,过上被一纸声明堵着嘴的日子,活在被揭穿的惶恐里。

网络空间里的匿名讨论,是他们唯一的宣泄口。

在导师评价网上,关于张裕卿的评价,基本全都是控诉,学生们说他一个人包揽所有“极品”老师的特点,唯一的优点是不会性骚扰女学生。做实验连基本耗材都不买,实验室网费要学生交,至于科研经费,从几万到几十万,全都是张裕卿的私人小金库。

国内,研究生习惯把导师称作“老板”,这个称呼背后,是对“免费雇员”身份的默认。为了创收,许多导师会开设自己的公司、工作室,学生除了要完成校内的科研工作,许多时候还要进入这些机构内帮忙。

一般来说,导师们会多少给予这些学生一些甜头,比如在学业上多指导,或者更直接一点,发钱。

像张裕卿这样一毛不拔,还公然引导学生大规模造假的导师,确实也有,但实属罕见。

当然,张实验室的神奇,也很罕见。

2011年到2020年,张裕卿实验室里没有出现过一次失败,用他学生的话说,只要张裕卿愿意,“每次实验都能成功,想多成功就会有多成功”。

平均每年,张裕卿都能发表至少4篇sci论文,根据他的学生透露,这些 SCi 论文,每篇成本不足500元,都是耗材的费用,至于学生的劳务,统统免费。

很快,他一路从副教授升到正教授,申请的项目基金更是无法想象,甚至参与进了天津市科技兴海计划这样的地方重大项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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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叛师门

天津市科技兴海计划的中期考核,让吕翔和张裕卿彻底撕破了脸。

中期考核那天,吕翔跟着张裕卿到了现场,看着这位大教授夸夸其谈,他越发坐不住,僵直着腰背,眼神悄悄摇摆着,打量其他与会者的表情。

吕翔很清楚,这次考核张裕卿不仅使用了造假的实验记录、实验数据,还拿着和这个项目无关的文章来骗考核人。

考核人到实验室检查时,张裕卿竟然当着学生的面,拿出一大瓶买来的二氧化硅粒子,也就是沙子的主要成分,谎称是实验室里合成的多功能新型粒子,又指着实验室十几年前的大不锈钢装置,说是用这个老古董装置做的铸膜液。

学生们都愣住了,要知道,那个不锈钢装置明明年久失修,考核人来的前一天,张裕卿才偷偷摸摸把已经掉落了很久,没人管的插头接起来。

一转眼,这就成了高新技术。

考核人走了以后,张裕卿一本正经地说,自己做的工作不错,他们肯定能给个好评,等考核结果下来,上级领导对他的评价果然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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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兴海计划,是天津市地方上最重磅的科研扶持项目,2011年才启动就投入了3000万,随后不断有政府资金入局,希望能在五年内建立以企业为主体,政、产、学、研结合的海洋科技创新体系,建成1到2个国家级重点实验室,2个市级重点实验室,4到6个科技兴海平台,3到5个示范工程。

这么一个寄托当地政府希望的工程面前,张裕卿照样敢做假,话术娴熟,镇定自若。

吕翔彻底绝望了。一瞬间他决定,跳湖和毕业他都不要,只要撕开这个骗子的画皮。

不再顾及脸面的吕翔,写了一条信息发给张裕卿,把心里积压的不满,以及对学术造假的不屑一股脑都骂了出来,转过头,走进院里办理退学手续。

办完手续后,他问辅导员,能去哪举报教师学术不端,对方没正眼看他,只丢过来三个字,“不知道”。

举报学术造假,在操作上不只困难,还伴随巨大风险。

造假行为背后,往往存在学术利益输送链条,尤其是那些“学术明星”们,都和所在院校、行业领域关系密切,牵连着学科评级、项目基金等诸多因素。

2007年,曾任西安交大副教授的我国压缩机研究领域元老陈永江,就因为举报一个教育部的科技进步奖获奖项目,被造假者李连生以侵犯名誉权为由告上法庭。陈永江带着一起打假的几个老同事,发动在科技界积攒几十年的人脉,三次向教育部申诉,又三次给科技厅写信,一直等了四年,才等到一个结论。

这个案件,开了因为打假而撤销部级科技进步奖的先河。

另一起曾引发巨大震动的事件,是2018年南京大学的梁莹大规模造假案。9年时间,这位备受瞩目的长江学者,疯狂发表了上百篇论文,后来被指出这些论文里有很大一部分涉嫌抄袭和一稿多投。

被调查以后,梁莹曾经对记者说过,“如果你这样追究下去,所有中国的学者那么多,人人都有问题了。”

自称学科前十的张裕卿,即使影响力不如李连生、梁莹,只怕也不那么容易扳倒。

退学之后,吕翔把举报的事搁置了,但张裕卿没有放过他,即使是退学的学生,也要物尽其用。

吕翔离开的两个月以后,在一本权威杂志的1区,张裕卿发表了一篇小论文,第二作者赫然写着吕翔的名字。

作为作者,吕翔自己都不知道这篇论文里哪些数据是真的,他只知道,曾经发生在同门那些毕业、退学的师兄师姐们身上的遭遇,又一次重演了,只是这次的主角是自己。

吕翔又想起那些绕着青年湖,一个人深夜漫步的日子,想起自己欠下的助学贷款,想起那个喑哑一片,无法无天的学术小王国。

思来想后,他给张裕卿发出了邮件,这封邮件详细内容并没有公诸于众,但从张裕卿的回复里,可以看到些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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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裕卿称,对于吕翔的威胁,包括“敲诈勒索”等,他已经向公安局报案。话锋一转,他又充当起良师益友,说自己本意是要引导吕翔走一条正确的人生道路,可没想到吕翔会那么抵触,“希望你不要在人生的道路上再走错”。

这条道路通向哪里,吕翔不知道,但一定通向成功。

就在吕翔和张裕卿之间这次不顺利的沟通过后,张裕卿的女儿张丝萌又一次被保送,到澳大利亚的莫纳什大学进一步深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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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叛徒”?

在吕翔看来,张裕卿“几乎毁了我的一生”。等到熟悉的同学都离开了泥潭,他出手了。

长达123页的举报信,被发到校长、院系领导们的手里,在举报信的最后,吕翔提出的诉求有四点:开除张裕卿、妥善处理张裕卿过去和现在的学生、健全教师监管制度,以及赔偿天津大学对吕翔造成的肉体、精神、经济损失。

11月20日,这篇檄文经由媒体报道,掀起舆论轩然大波。在知乎等网站,几乎是一边倒对学术造假者们的追讨和愤怒。

也有不同的声音。

有人指责吕翔一竿子掀翻了张裕卿这艘船上的所有人,会破坏掉几十个靠造假拿到硕士学位的学生的家庭。有人用阴谋论的视角,怀疑吕翔是勒索导师失败以后,故意来了一出鱼死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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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些声音出现的时候,网上开始流传一张聊天记录截屏,出现在其中的角色有两个,一个是吕翔,一个叫翟玉峰。

“吕翔”说,自己已经私下里和张裕卿达成了和解,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只发给了校长和学院老师的举报材料是被谁发出来的。

“翟玉峰”则把事情归结给“有好事之徒,想成心搞张裕卿”。

张裕卿的实验室里,确实有过一个叫翟玉峰的学生,经过查证,2016年翟玉峰曾在张裕卿指导下,发表过《 用于超级电容器的镁型LDH电极材料和性能的研究》论文,在张裕卿造假事件被揭穿后,他也和所有其他学生一样,保持着沉默。

新京报记者曾就此事采访了张裕卿,他说,吕翔对他的指控当中,有很多地方不符合事实。但当新京报记者追问他,具体是哪些地方不符合,张裕卿并没有直接回答。

发出举报材料的人到底是谁,在有人出面承认之前,没人知道,至于那段聊天记录里的内容,真实性也并不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张裕卿确实造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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