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瀛洲:月季“伊丽莎白”

花儿给我那颗少年的心带来了抚慰,度过了那段难熬的康复期。

(月季伊丽莎白女王,图片来自网络)

(一)

那盆名叫“伊丽莎白”的月季,是高中我在家养病那年,舅公送给我的。

中学时我身体很不好,每年都要感冒发烧好几次。这一次是感冒好了,烧也退了,但人总觉得疲乏无力。夜间睡着,会出一身冷汗,把汗衫都湿透。还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比如魂灵如烟花喷出的火星般,升到高空。当时在贵州支内的我爸,也正好回上海探亲,我便没有回到住读的中学,继续在家休息。

有一天中午家人都在楼下吃饭,我起来上厕所,已走进卫生间,突然一下丧失意识,醒来时人已躺在地板上。并没有什么小说里写的“眼前一黑”,连黑也没有,从丧失意识到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这中间没有任何过渡。就像把电脑的电源线一下拔掉,然后屏幕上的一切突然消失,连“啪”的一下都没有。后来想起中学政治课上学过的一句话,叫做“意识是人脑的功能”,说得还是不错的。应该是我当时心律失常,大脑一下缺血,导致意识突然丧失的。

(月季“梦寐”与“松之梦”,谈瀛洲摄影)

醒来后,我上完厕所,就又回床上去躺着了。当时以为只是身体虚弱,所以昏倒,没啥大不了的。因为怕家人担心,也没有跟他们说。

过了几天,是我正在医院实习的学医的二姐,偶然想到要用听诊器给我听一下心跳,一听就发现不对头。

那天傍晚我和家人是步行去的离我家最近的普安路上的曙光医院。记得当班的医生一听我的心跳,就脸色一沉,又急忙招手叫一个实习医生来听。估计是某种典型的心律失常,他想让这个学生见识一下。接着又责怪我家人,说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还让我步行来院。当然,他是错怪他们的,因为他们和我一样,都不知道我当时病情的严重性。

当晚,我就被留在急诊室观察了,晚些还发了病危通知。当时的我也觉得没什么,后来还当笑话说起。现在和医院打交道的经验多了一点,知道医院只有对死亡概率相当大的病人,才发病危通知的。

后来家人就把我转到了当时心内科比较强的山东中路仁济医院,不久又住进了监护病房。

(二)

后来医生问病史时,我才提起曾晕倒的情况。他们说,这其实是“阿斯综合征”——心律骤变或心跳骤停后导致大脑缺血,以致丧失意识,就像断电导致电脑停机一样。有的人心跳停了以后就没再跳起来,就这样死去了。

(玫瑰“哈代夫人”谈瀛洲摄影)

住院期间的一天早晨,我还听见两个实习医生窃窃私语地说,昨天半夜我的心跳最慢时到过一分钟三十几次。

那个时候,我其实是与死亡擦肩而过,但我并不知道。因为在少年人乐观的心里,我还会活许多年,我从未想过自己可能会死。另外一个原因是,除了乏力、嗜睡外,我当时也并无其他严重不适。

医生们当时对我的诊断是爆发性心肌炎。但到底是病毒性,还是风湿性?他们一直在改主意,一直到我出院也没确定。

治疗方法是给我静脉滴注大剂量的皮质激素和抗生素。因为用激素的关系,出院时我人看上去很胖,但其实中学时代的我一直很瘦,那只是浮肿。

出院后我还在家待了半年时间,一边养病,一边慢慢自习,追上在学校的同学们的进度。

(三)

自己爱花也知道我爱花的舅公,抱了一盆月季来送给在家养病的我。“这是外国品种哦!”他说。“名字叫伊丽莎白。”上世纪80年代初,虽然开放程度远不及现在,新的国外花卉品种也在不断传进来。人们对美的爱好,就是这么强大。

临走时,舅公又特意强调了一遍:“这叫伊丽莎白哦!”似乎这名字本身,就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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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哈代夫人”与芍药插花,谈瀛洲摄影)

养病那半年,对我来说是极其沉闷的。因为少年都好动,而在心肌炎恢复期间的我,不能活动;少年喜欢跟少年在一起,而我的少年伙伴们,都在一小时车程以外的寄宿学校里,为准备高考而苦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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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季“梦寐”、“松之梦”与芍药插花,还有猫咪悠悠,谈瀛洲摄影)

陪伴我度过这段苦闷日子的,一个是小猫小花;一个就是这盆月季了。它们一动一静:小花适合陪我玩;月季则适合静观。我把这盆伊丽莎白,放在二楼房间的窗台上。

时值五月初,月季茁生出紫红色的嫩枝,那种生机,真是蓬勃而惊人的。在新枝顶端,长出逐渐膨大的花苞。最终绽开时,露出粉红色的密密层层的花瓣。因为花头沉重,在五月初的微雨中雍容地垂着头。

仅几年,我又常常想起舅公送我的这种粉色月季。现在网店里有各种进口品种的月季,我就上网去查了,发现名字里带“伊丽莎白”的,居然有三种:一种叫伊丽莎白·斯图亚特(Elizabeth Stuart),是杏色的,显然不是舅公送我的那种;一种叫修女伊丽莎白(Sister Elizabeth),确实是粉色的,花瓣比较小但是数量多,可达130枚,是英国奥斯汀公司培育的,但它2006年才上市,舅公送我的,不可能是这种;还有一种叫伊丽莎白女王,是美国人兰默慈博士(Dr.Walter Lammerts)为纪念英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的登基而培育并命名的,1954年上市。植株强健,花瓣每朵约30-40枚,比较大片。舅公送我的,大概是这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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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查尔斯·德·米尔斯”,谈瀛洲摄)

近四十年过去了,这棵伊丽莎白早已不知去了哪里,但它那娇美的花朵,在雨中雍容地垂着头的画面,依然清晰地留在我的脑海里。花儿的力量可真大啊!是它给我那颗少年的心带来了抚慰,度过了那段难熬的康复期。(谈瀛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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