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疫情肆虐全球,影响人们生命健康的同时,也将留学生置于尴尬境地。在出国和来华留学生人数越来越多的今天,“学伴制度”、“留学生待遇问题”也饱受社会争议。留学是提升自我的最佳选择吗?国内教育与国外到底有什么差距?名校学生出国留学一定会造成我国的人才流失吗?全网最高智商综艺节目《理性派对》第二季新鲜出炉,当前形势下该不该留学,专家带你一起聊!
以下内容为中国科学院大学教授孙小淳、科思技术研究院副院长董洁林、中国科学院国家天文台研究员陈学雷访谈实录:
No.1 优秀人才出国发展会更有出路吗?
董洁林:我个人认为早期国内的学生去国外留学,最主要的原因是发达国家和中国的科技落差是非常大的。主要是为了知识传播,学习的动机是非常大的。
最近几十年中国的科技水平不断在提升,除此以外,科学和技术有非常强的“头部效应”,所以即使中国进步了,仍然需要跟世界最顶尖的学者进行交流。
孙小淳:所以要从两个方面来看,一个是从国家科技发展的角度,还有是要从个人的角度出发,这两个角度怎么来看?
陈学雷:留学能够开阔视野,了解国外的制度和国外的思想。即使是发达国家,也有很多学生出国留学,比如美国,也有很多学生到英国或者欧洲学习。
孙小淳:出国留学往往是被选择的,比如像董老师,当年是CUSPEA选的非常优秀的人才。出国之后,再回到国内就不太可能成为一个比较优秀的科学家?
董洁林:我觉得一个人的成长路径,实际上是非常难说的,因为每一个人都是不能重复自己的经历的。一个人跟另外一个人比的话,有比较少的可比性。
出国留学,行千里路读万卷书 ,对一个人的人生是非常重要的。
不管在哪里,在中国也好 ,在非洲也好,在美国乡下也好 ,如果没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管多聪明,基因多好,IQ有多高,最后你的人生,都会是非常有局限的。
所以我经常就在想我自己,我是生长在湘西比较偏远的地方,如果我没有出国,没有到处去走的话,我的人生非常大的概率就是,从一个小镇的孩子到一个小镇青年,最后变成一个小镇的老年。
陈学雷:其实我们也听到这种故事,有的小孩在国内好像一无是处,成绩不怎么样,到了国外突然变成一个学霸。
有的时候我就想这样说,不是说我们中国人就比国外要强到哪,我们这随便找一个人出去,在国外就是拔尖的,也不一定是这样。
有的人在这个环境里不适应,结果到了另一个环境,突然发挥出来了。
孙小淳:人挪活。
陈学雷:甚至有的时候你从中国的一个学校移到另一个学校,也有这种效应。
所以应该说这种国外的学校应该也是给了很多,我们现在的孩子有这种机会,可以找到一个更适合自己专长,或者是自己的性格的地方,这也是非常有意义的。
No.2 如何看待许多家长选择送孩子出国上学?
孙小淳:我们很多家长愿意把孩子送出去,为什么非要把孩子送出去,而不在国内教学,是有一种自卑在里边吗?我们究竟怎么来看这个事情?
董洁林:我觉得他们是基于过去成功的案例的一些理性判断。
有些家长就会发现,先前回来的一些留学的人,回来以后工资比较高,待遇比较好,去的单位也比较好,比较受尊重,可能就会鼓励他们把孩子送出去。
我觉得是这样一种理性判断。
孙小淳:你的理性判断是指经济上。
董洁林:对,是有经济效益的,这可能是一个非常大的判断。如果留学生海归回来以后,他们的经济待遇不比留在国内的要差的话,这种偏好性的选择可能就会慢慢消失。
但是仍然会有一些人,不是因为经济原因去做选择,而是希望他的孩子有更多的人生体验,希望他们在世界这个舞台上有更多的机会。
这种机会也许能够实现,也许不能够实现,但是如果不出去,就永远不能够实现。
陈学雷:应该说在高等教育这个领域里,国际一流的学校,我们还只有非常少的一部分。
即使是我们所谓的国际一流的学校,在教学的水平、办学的理念、研究的水平等方面,和国外还是有相当的差距的。
比如一个好的大学,研究水平是主要的标志,我们现在的研究也有很多优秀的成果,但是和国外的一流的、超一流的大学相比,还是有一点点的差距。
我们自己能感觉到这一点,比如我们也是大学的教授,我们能感受到,我也还算过得去,但是如果和我们这个领域里最优秀的专家比,那还是有相当的差距的。
董洁林:还有一些人除了选择优秀的学习环境以外,我觉得可能对师徒关系也是一种选择。
因为国外的师徒关系和国内的师徒关系是非常不一样的,特别是在研究生这个阶段出去的时候,你会有更大的自主性来做创造性的工作。
孙小淳:所以师徒关系实际上是很受文化影响的。
董洁林:非常受文化影响。
孙小淳:西方文化跟我们国内,差别还是比较大的,我也有感受。
董洁林:因为国内的师徒关系实际上关系比较密切,老师指导太过细,也太过局限。国外的导师相当一部分,是给予充分的自由去发挥。
孙小淳:我觉得在国外留学,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就是科学共同体这种文化。
我特别喜欢荷兰,当时在分子原子物理研究所,每天上午十点半,上百个人都在咖啡厅里面,大家一起喝咖啡,一起聊天,不同文化背景的人进行交流。
所以在这一点上,我觉得科学共同体这种文化也是非常重要的。
陈学雷:而且在国际上,包括很多研究,其实是有前沿的。仅靠远程读文献之类的方法,有时候是体会不到的。你要跟它密切地接触,才知道这个科学研究到底前沿在哪里。
我体会很深的一点是,我们那个年代的中国学生,去了美国的学校以后,我们的基本功明显比他们要扎实得多。但是一做研究以后,你就觉得人家怎么什么东西都懂,什么东西都知道,而我们就是两眼一摸黑,如果这个书上没写,我们就不知道。
美国的这些学生,可能考试考不过你,但是他们有很优秀的品质,也有很多他们的知识,你们是可以互相交流的。
董洁林:科学共同体会带来很多Informal knowledge(非正式知识)。
No.3 人才外流是否会削弱中国科技发展?
孙小淳:回到国家层面,科技我们要跟上去,总的来说,我们总是想到国外去留学,或者派人员去进修,我们把最优秀的人送出去了,我们中国科技怎么上去?
董洁林:这里面还是有一个竞争的问题。人才是一个动态的东西,不是一个静态的东西。一个人从中学生,大学生,最后变成一个大家愿意抢的人才,实际上贡献点是非常多的。
孙小淳:你的贡献点可以是对全人类的贡献。
董洁林:两个方面。
一个是对个人的贡献,个人成才的路径上,有很多因素在做贡献。其中很大的一部分贡献是美国的贡献,当然中国也做了很多贡献,如果抽掉其中的一部分贡献,这些人还是人才吗?就不一定了。
海归也好,留在海外也好,他们怎么来做贡献,这个贡献中国分到的份额有多少,这也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
不管这些人留在国外,还是回到祖国,实际上都是以某一种方式在做贡献,科学有非常强的世界性,所以这种交流效应是非常重要的。
可以想象这些人出去了,然后整齐划一地全部回来了,交流效应就会减少。
陈学雷:我觉得也许我们不妨俗一点看,如果送去的人才百分之百都回来了,美国没有得到任何好处,那美国为什么肯花钱替你培养这些人才?
这就是我们现在说的double win(双赢),双方都有收益。
孙小淳:所以打破这种界限,也确实交流培养了一批人才。
董洁林:他们即使没有回来,实际上也是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在做贡献。例如跟国内的学者一起合作做研究,一起发表论文。这些东西实际上都是非常重要的。
No.4 我国高科技人才培养与国外的差距
孙小淳:现在我们时代变了,社会上有一些说法,比如北大清华这么优秀的学生,国家花了这么多的钱培养,这些学生大部分好像都到国外去了,好像是预科学校这种感觉了,究竟怎么来看这样的一个问题?
我们国内的本科教育还是非常好的,非常扎实,到了研究生阶段,为什么我们的高校或者研究机构跟国外的会出现差距,究竟表现在什么地方?
陈学雷:有的时候我们对比,往往喜欢跟最高的比,难度确实非常大。
比如我们和麻省理工学院到底差在哪,你要知道也就那几所学校是那么好的程度,有些学校可能现在还不如我们国内的一些学校。
但是确实要承认差距是客观存在的,因为人家本身就收集了最好的人才。比如一流的高校有很多教授也是外国人,包括我们中国人。
首先它就有最一流的人才,他们知道科学的前沿在哪里,这些人才也是最有创新思想的,最有渊博的知识的。所以我们在这个方面,确实还有一定的差距。
当然另外还有很多,比如学术环境,科学共同体这些方面,我们也是有一定的差距的。
董洁林:我们应该把科研经费更多地向年轻科学家倾斜,相信青年科学家对前沿有更敏锐的触角,给他们更多的机会。
而现在我们国内的科研经费的分配,实际上是大佬制。像院士,德高望重,平均年龄七十的科学家,曾经可能做出了很多贡献,但他们对现在的科学前沿是不是仍然那么敏锐,就难说了。
从科学工程的角度来说,三四十岁这一批人,实际上应该是最好的,经历也好,又有冲劲,又有野心,他们的现代性知识结构,也还是非常不错的。
所以我想如果对科研经费的分配方式和机制做一些调整的话,我相信对中国青年科学家应该是一个更好的事情,也会有利于中国整个科学的提升。
孙小淳:经费是个问题,研究生的待遇也是一个问题。早年去美国读博士研究生,虽然钱不是很多,但至少能够维持生计,甚至养家糊口,还是可以的。
可是在中国读博士,都快三十了,钱太少。所以实际上,经济原因还是非常重要的,我觉得国内这一方面也许应该改进一下,有些人不一定非要到国外去读研究生,在国内至少也是可以的。
No.5 国外留学生该不该待遇更好?
孙小淳:说到待遇问题,其实我们反过来,现在有很多留学生,特别是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到我们中国来留学的也开始多起来了,这就涉及到待遇问题。
比如前不久山东大学的陪读,他们的待遇很高,在网上引起了不小的舆情。
国外的留学生到中国来,是不是给他们的待遇太高了,超过了我们这学生的平均待遇,或者甚至比我们一般的老百姓的待遇也好,怎么来看这样的一个矛盾?
陈学雷:但实际上,我在美国留学的时候,美国的大学也是有这种学伴制度的。当时也有一位美国的女生,作为我的学伴,这个是自愿的,大家互相照顾。
圣诞节的时候,有时候邀请我们去家里吃饭,交流一下,在国外其实也是正常的,不要都把它往最肮脏最龌龊的方向上去想。
董洁林:实际上这些都给我们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
所以实际上留学生到中国来,我们也应该向他们展示善意。用什么方式可以商量,但是善意一定要去展示,让他们在中国留学几年以后,成为我们的朋友。
我们自己在美国待了那么多年,就是这些点点滴滴的温情,给我们留下非常美好的印象,这非常重要。
陈学雷:当然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有一些留学生素质好像不是太好,也不好好学习,整天要不然喝酒打架,要不然就是去找中国别的人去交朋友。
我觉得可能我们还是应该认真分析,是不是招生的时候,要更注重学生的质量。
据我所知,我和孙老师我们是国科大的,国科大在招外国留学生的时候,还是蛮难的,手续挺复杂的,来的学生确实是有比较高的质量的。
孙小淳:有一些高校可能还是有点盲目追求留学生数量,因为要搞双一流,一流学校,如果要把这些作为主导的话确实有问题。
董洁林:从质量来说的话,我只能说可能国内的有些好,有些没有那么好。
在苏州大学的时候,我带过一个非洲的博士生。从最开始他来,一直到毕业,现在回到尼日利亚,成为一个大学的教授,非常优秀,人品这些都没有问题。
不管是来自于欧美的,还是来自于非洲的或者其他地方的,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太过分地去强调他们的肤色,一看是黑人,我们就自动认为他们质量不好或者怎样。
孙小淳:其实他们到中国来,他们是非常高看中国的,因为他们觉得设施教育都很好。
我就认识一个乌兹别克斯坦的女孩子,她说我到中国来了以后,我就长大了,她觉得她在中国学习,老师也特别认真,她说我们过去在国内,期末考试好像是马马虎虎的,在中国就要求这么严格。
她这个感觉可能跟我们自己有的时候认为的不太一样,我觉得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留学生来,确实可能我们的老师对留学生,也比较认真一些。
陈学雷:其实应该说留学生对我们的校园文化是有一定的补充作用的,刚才我们说中国人出国留学,有的时候是为了体验一些不同的文化。
孙小淳:美国和欧洲也是这样,人和人之间就是需要交往,这种交往对人类是有好处的,所以中国当然也要做这样的事情。
有的时候,会有一些不同的声音。比如,一年给留学生差不多十万块钱,很多人就批评,我们为什么要给留学生那么多的钱,我们自己学生才几万块钱。
究竟怎么来看这个问题,是不是高了?
陈学雷:当然也不能无限地高,但是适当地比同类型的中国学生要稍微高一些,也可以理解。
可以想象,你如果到一个异国他乡学习,语言也不通,也没有任何亲友关系,社会关系,对当地的认识也很少,生活的成本也高了。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适当多给他一点钱,让他生活得更有体面一些,这是有意义的。
如果他每天还要为很多东西发愁,也不能够专心学习,最后他留完学的感觉是,你好像是对我特别不好。留学,反而起到了坏的作用。
孙小淳:我非常同意你的看法。实际上他们作为年轻人,到一个异国他乡,他的投入不光是那几年,这是在影响他整个人生的规划。
到这儿来,如果一无所获,或者还非常的惨,不可能对这里产生一个好的印象。
陈学雷: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宁可给他个人的稍微高一点。但是如果说总量有限的话,我们可以收人少一些,挑那些更好的更优质的学生。
孙小淳:现在到中国的留学生也越来越多了,不光是一带一路,甚至欧美的学生也到我们这来留学。我们要做些什么?觉得哪些方面可以去改进,能够吸引外国的学生?
陈学雷:我感觉一方面,我们水平确实和欧美的最一流的还是有一点差距。但另一方面我们确实宣传的力度也比较小,国外可能不一定都很了解我们的这些情况,所以可能也需要加强这方面的宣传。
如果临时到中国访问一段时间交流一下,还是很多的,包括欧美的很多学生,都是愿意的。
我们国家对这种按规矩的申请学位的制度还比较健全。但是如果临时来访问一下,我们反而比较缺乏这样的制度。
一个是申请起来比较麻烦,再有一个也缺少这样的资助,其实我们也可以考虑把一部分经费拿过来,允许来短期访问,来交流一下,这样就更好更快地扩大我们的影响。
董洁林:我非常同意这个想法,所以我们现在也在考虑,怎么能够吸引高水平的短期访问者到国内来。
孙小淳:这就要靠项目,如果有好的项目,还有一些学科能够吸引人。国内有没有这样的学科,在世界上是比较领先的了?
董洁林:有一些。在国内新材料领域,实际上就做得挺好的。从科学家群体的规模,还有顶尖人才,现在在世界上都应该是最好的了,所以我想是有一些学科亮点的。
陈学雷:即使我们没有那么强,比如我们的天文学科,现在还不能算最强的,但是我们也还是有一些局部的亮点,还是会有很多人愿意来的。
董洁林:像王中林院士,他就开创了一个崭新的领域,压电摩擦发电这个领域,就是他自己新开的一个领域,在全世界形成了一个数千人的小的共同体。我觉得国内化学领域也还是做得相当不错的。
No.6 疫情+竞争,想出国的孩子们该何去何从?
孙小淳:我们刚才也提到了逆全球化的事情,感觉好像有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要不搞全球化了,那就意味着留学生也会少了。
将来我们留学生往哪去,我们怎么样来培养我们的人才,这是一个摆在我们面前很棘手的一个问题。
董洁林:我觉得现在科教领域的重新调整,可能是在进行当中,特朗普总统的思路,说实在的是比较的简单粗暴的,他是觉得这些去国外的人,不管从哪个国家去,都是在抢美国人的工作。
孙小淳:他明明是错的,为什么能够有那么大的市场?
董洁林:他的这种想法,实际上在美国国内也受到了很多的抵制。美国的科教界实际上也认为他是错的,政治领域的建制派也认为他是错的,如果其他的人来做总统,或者是他继续做下去,也未必能够坚持这样一种立场。
但是我们要非常小心的是,并不是逆全球化,而是去中国化,我觉得这是两件事。也就是说如果将来,美国仍然是欢迎留学生的,但是是除了中国以外的留学生,我觉得这对中国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孙小淳: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误解?我们感觉中国从来也不想跟美国的文化有那么大的冲突,怎么会造成这么一个局面?
陈学雷:我最近读了一本书叫做《修昔底德陷阱:中美必有一战》,他就是讲中国既然已经成为了世界第二强的力量,老大就会受到老二的挑战,他已经感到你可能是他未来的对手,所以他就要想办法来限制你。
我非常同意刚才董老师这个说法,这种情况下,我们可能更要注意,哪怕我们不能和美方继续这样,但是我们至少要和其他的国家保持好关系。
我们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实现全球化之后的国际化,从更多的知识来源去学习这个东西,并不是说我们比别人矮一等,但是保持开放交流,对我们是很重要的。
脱钩对我们来说,还是有实实在在的损失的,虽然我们中国也不怕这一天,但是我们要尽可能避免这种损失。
孙小淳:修昔底德陷阱,你同意吗?
董洁林:我不完全同意修昔底德陷阱的理论,但是拉回到科教的交流和竞争的角度上来,在这样一个情况下,除了美国以外,我们要跟其他的国家保持尽量密切的交流和合作。
当然我们实际上在可能的情况下,也需要跟美国尽量保持交流和合作,因为美国仍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特别是从民间的角度来说,保持民间的沟通,保持民间的善意。
官方有时候有一些立场不得不坚持,要保持一定的强硬立场,但是我想民间是可以有非常多样化的立场的,也许比国家意志,比整个民族绑在一起的东西更为动人,并且在对抗的情况下,能够有他独特的生命力。
孙小淳:个人实际上是可以在国际交往中展示他的魅力的,展示他的朋友圈也好,情感也好他们共同的经历等等,这都是非常有帮助的。
No.7 培育科技人才,国内教育体系该如何优化?
孙小淳:我们现在回到国内本土人才的培养,我们的问题究竟出在哪?怎么样改进我们的教育体系,来为培养人才做好的准备?
董洁林:前一段时间中国非常注重发表SCI期刊,很多鼓励政策,晋升也好,奖励也好,现在又开始一窝蜂地破思维,要把论文写在祖国大地,其实这些都没有错。
但是我非常担忧的是,做什么事都一窝蜂,把没有奖金变成了不鼓励,最后变成了禁止,失去了一个与世界科学共同体做学术交流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渠道。
陈学雷:我觉得过去这种过于强调论文,特别是强调论文的数量和论文的Impact factor(影响因子),这种定量化的指标是一种非常简单粗暴的做法。
但现在也有一个问题,它去掉这个以后,到底拿什么来评价,因为总归来说,对不同的人做出来的研究,还是要奖优罚劣的。那你怎么样来判断呢?这个就比较困难。
一方面我们可以适当减少一些评比之类的东西,尤其是我们科学院,大学可能还好点。孙老师跟我一样,在科学院的体系里,我们就知道科学院的基础支撑,这部分钱非常少,很多东西都要靠你去争取项目,争取奖励。
一个是你就必须得有这些指标,再有一个就是天天评比,要不然就是在被评比,要不然就是在评别人,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稍微能够给一些更多的稳定支持,减少一些竞争,让大家安安心心做事。
我们有时候经常夸,说日本的人如何有工匠精神,老老实实就把一件事情做得尽善尽美。如果这个人在中国,早就被淘汰掉了,你没有论文或者你没有什么东西,你就下去了。
所以我们得给一定的稳定支持,才能有人愿意去做这件事情。
孙小淳:这就涉及到科学文化的事情,我们培养学生,怎么样培养他对科学的热爱,或者责任感,崇高感?这一方面你觉得我们可以做些什么样的事情?
陈学雷:我觉得其实本来对科学有热爱,有认真的精神,并不太需要培养。你没有听说欧美的哪一个,专门用什么办法去培养他。
这是在实验室里边,受导师影响,受环境影响自然生成的。一个是前辈以身作则,另外一个就是,来学这些东西的人,本身就是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的人。
而我们往往不是这样,我们往往就是来学的人,可能并不是想学这个东西的,我不知道这个应该怎么样能够做得更好一些,但是我感觉我们还是保持住底线思维,不要让他伪造数据,抄袭,把这个禁止了。
其他的东西,我觉得没有办法靠提倡会使一个人喜欢上做研究,这个东西是天生的,是自然的。
董洁林:底线问题,我觉得也是。国内也经常听说作假,在国际上论文被质疑了,其实这些事儿,在国内很少能够受到重视,受到调查,然后受到处分的。
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特别是越有地位的人,越难被调查。一方面是浪费了纳税人的钱,另一方面会给其他的科学家,特别是年轻人做了一个非常糟糕的榜样,对科学文化的腐蚀非常的大。
对这件事情,我一直是不太理解的,其实中国行政力量是非常强大的,为什么管理力量对这一块就不去管理?
我一直在说科学文化对于中国来说,是一个外来文化,必须要较真,不较真的话,就会做出一堆伪科学来,做出一堆假的东西来,然后假的东西它会放大。
孙小淳:有可能最后就变成了大家都说假话,都有可能,这个当然是另外的极端了。
董洁林:对于被举报做假的,国内举报还有国外一定要较真。
陈学雷:这种被举报的,得有独立的调查才行,因为现在我们的问题在于,调查一般是自己的单位。单位都不愿意丑事被宣扬出去,闹得沸沸扬扬。
比如如果我们天文台出现了什么问题,当然并没有,但是如果我们出现了问题,应该是科学院来调查,如果让我们自己来调查,很可能就会尽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都怕得罪。
No.8 中国科技人才培养方向是否需要策略化?
孙小淳:刚才讲到我们国家有些方面确实也在进步,将来我们究竟怎么样来发挥我们在人才方面的优势?
因为像科学革命这样的事情,像量子力学,相对论这样的事情,发现还是比较少的,或者甚至可能上千年都不可能有。但是在很多科学的应用领域,还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我觉得中国在科技人才方面,或者你有没有某种策略,怎么来做选择?
陈学雷:我有一个想法,我觉得这个事情,我们不用那么急,我们会自然地发生的。
因为有时候我们老在质问,中国怎么还没得诺贝尔奖,但你想想得诺贝尔奖,一般是你这个工作做出来二三十年以后,我们二三十年是前是什么状态?
所以我相信到有一天,我们会有大量的成果出来的。但我们一定要避免跟风,今天这个东西热了,我们就一大堆人都去做,不是这个东西的领域的人,我们就故意冷落,就不给予任何支持。这样的话,永远是跟在别人的后面。
再有一点就是,我觉得确实在理论和实验方面,或者说实践方面还是有很大差距的。有时候这个东西,是一个知识结构的问题。
我有时候突然发现,为什么我们老说中国的学生动手能力差,实践能力差,其实他受到的训练就是这样的,根本就没有动过。
No.9 国内教育缺乏科学动手实践
孙小淳:没有动过手那怎么办?
陈学雷:我们需要提供机会去实践,我们现有制度太注重考试大纲这一类东西。
孙小淳:这一点我也非常赞同。我在荷兰的时候,我们所有做的仪器都是我们自己在车间里面把它做出来,从小拇指到人体这么大的。
在国内有的时候,我们买一个先进的仪器来,我们一测,然后就发表文章,而且是SCI这样的,好像我们的科学水准就上去了,在基础的传统积累方面,还是做的不够,所以国内这种情况怎么改变?
董洁林:对科学家的考核指标太单一,做仪器又费钱又费时间。这些如果没有足够的时间和足够的经费支持,就做不出来,所以我觉得要丰富绩效考核的体系。
No.10 思政教育是靠本能还是靠外部教育?
孙小淳:关于留学生的问题,有些学生他们选择出去读研究生,还有一个原因涉及到思政教育,他们就觉得国内有一些教育浪费了好多时间。
究竟怎么样来培养学生的不光是科学的责任感,还有社会的责任感,这方面你们有没有体会?
陈学雷:这个话题比较敏感,我觉得我们的思政教育,应该避免靠考试来弄这种东西,而是更多地去靠真情实感,靠实际的事情,来在实际当中体验。
孙小淳:我们在这方面的教育,还是要真正跟国情相结合,非常真实地让他自己体会。
陈学雷:爱国本来就是发自内心的本能反应。我们在国外的时候,有时候我们开玩笑说,这个学生在国内不爱国,一出国就爱国了,这是真的。
到了国外,你会发现经常有留学生去抗议美国做的什么不对的,比如大使馆,还有其他的。这个完全是本能的反应,你并不需要这样去强行灌输,反过来说灌输过多的话,有时候会适得其反。
No.11 逆全球化下,科技是该竞争还是合作?
孙小淳:现在世界大势,科技非常重要,一百多年来,科技制度已经在中国建立起来了,虽然现在碰到了一些问题,全球化或者刚才说的去中国化,我也不完全同意,但是至少有一个情绪在那。
我们究竟怎么来对待留学和科技人员竞争问题?我们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现在我们碰到的问题?
陈学雷:因为中美之间关系的对抗,我们自己变得很封闭,这是我们应该非常警惕的一件事情。
现在有的时候你会发现有些很正常的言论,好像显得很敏感。这样的话我觉得是不利于我们自身的发展的。
随便举个例子,我们现在经常也讨论期刊,要不要写英文的或者中文的,本来这是一个很正常的讨论,因为英文和中文我觉得都有道理。
中文的话,你可以让更多国内的学者或者是一般公众看到,但是有一些专业的东西,你显然是希望更多的国际上的专家看到。
从这个角度来说,本来是希望出版英文的,现在甚至有时候,写英文期刊,国家花钱资助了,你怎么不写中文的?这种有点过于偏狭于一端了。我们还是应该能够客观理性地公开讨论这件事情。
董洁林:我是觉得像发论文这些事情,主动权就应该交给科学家,因为科学论文有非常大的价值,就是找到同行,跟你是非常小的一个共同体去交流。
还有就是中国缺少名师,所谓名师,就是世界性名师,如果你最后发表论文,全部是中文发表的,你光靠宣传,你说你发表了一个中文论文,国家到处去宣传,谁会认账,没有人会认账的。
苏联当时就是这样一个情况,很多论文是在国内发表的,他就没有国际知名度。所以我想在这个时候,如果精英层不能保持一种比较长远的,冷静的视野来看这个事情的话。
孙小淳:科技实际上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连接文明的力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觉得不管怎么竞争,我们还是要从全人类的角度去考虑科学的问题,培养人才的问题,留学问题。
我们跟其他国家和其他文明之间绝对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我们自己后面的路也很长。
中国要发展,我觉得一方面自己要搞好,也要跟世界不断地去接轨。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觉得我们将来还是要非常理性地来面对科技人才的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