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10月,2020年有13.6万家教育企业注销。但机构倒闭并不一定是因为“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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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Norah Jiang
最近,教育圈被一家估值超10亿美元、曾被评为教育独角兽的企业刷屏。
公开报道称,在线教育公司“学霸君”不仅老师工资拖欠不发,数十万名家长缴纳的学费也难退回。创始人不得不被动回应,“我还没失联,在继续努力”。
眼看2020终于要过去了,这一倒闭消息却在节骨眼上提醒大家:鸡娃路还是那么艰难,一不小心,给娃报的补习班可能就停业了。
对教育企业来说,这一整年的对比太过强烈:头部教育公司纷纷上市、融资,中小型教育机构却为生存难题惨痛哀嚎。年中爆发的优胜教育退费风波,以及年末倒闭的学霸君,都是典型案例。
这当中不仅牵扯家长与机构之间的退费矛盾,补课老师与企业的劳资纠纷,甚至将非理性鸡娃与教育市场乱象一道置于前台。
这么多教育机构倒闭,仅仅是因为“疫情”吗?
在深入观察家长、创业者、投资人和教师群后,我们对答案更不确定了。
有多少教育机构倒了?
在今年调研机构的总结中,有一组数据格外显眼。
据天眼查数据显示,截至10月,2020年有13.6万家教育企业注销。而存在经营异常风险提示的企业占到所有教育相关企业总数的17.8%。
江苏和北京的教育相关企业存在经营异常情况的比例显著,均超过两成。
图片来源:天眼查数据新闻实验室
第一家在疫情寒冬中倒下的教育公司,是成人IT培训企业“兄弟连”。
该机构创始人李超于2月6日发布《致兄弟连全体学员、员工、股东的一封信》,称北京校区停止招生,遣散全部员工,上海和广州校区独立运营,沈阳和西安校区则将更换品牌。
尽管媒体都将其归咎于疫情刺激,但创始人在信中却道出深层原因。
该机构 “资金储备少、包袱重、一直亏损”,早在疫情之前,企业运营难题就已有显现。春节前还曾以缓发员工工资以压缩成本,计划以节后招生盘活资金。但疫情打乱招生计划,最终,企业陷入资金链断裂。
与2019年发生全国关店潮的韦博英语类似,成人培训是最容易崩坏的领域。经济下行的大环境、非刚需属性都决定了成人教育步履艰难。
在996、007等加班文化愈演愈烈时,已经步入职场的社会打工人对职业发展有心无力,愿意为自我提升所付出的消费意愿随之冷却。
除公考和考研两块热门市场增长良好之外,职业技能培训、成人英语等市场也都在“过难关”。
不少曾以成人业务发家的教育企业纷纷转型,盯上更赚钱的青少儿业务。他们押注的是新一代父母对子女教育的重视。
但青少儿业务就一定能让教育公司“保命”吗?答案并不乐观。
就在“兄弟连”公布消息后不久,主营K12在线大语文业务的“明兮大语文”也在今年2月宣布公司停止运营。
创始人在自省中称,因发展冒进,该项目初期同时推进了四个学年的课程研发,投入成本大幅增加,最终导致停运惨象。
“大语文”曾是教育圈的一道风口,这家机构也曾获得李开复创新工场的天使轮融资。可以说,无论是赛道还是资本,都曾帮助企业起飞。
令人惋惜的是,踩对风口后,企业却因运营管理问题,最终摔跤。
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青少儿英语、素质教育培训等热门赛道。比如主打乐高和编程培训的北京思贝姆儿童成长中心,以及主动关停的迪士尼英语等。
无论离开姿势是否体面,这些中途离场的机构用亲身经历在实践着一条教诲:教育领域看似充满机会,也的确能为个人创造财富,但它又并非资本游戏,也很难将教育服务视作标化产品,进行流水线式生产。
不过,即便有人离开时,还是有更多人前仆后继地进场。
根据天眼查数据,今年虽有至少13万教育企业注销,但净增的教育相关企业数量却达到34万家,同比2019年上涨两成多。
办培训机构so easy?
在很多人眼中,办培训机构甚至比开奶茶店还容易。
“租个店面,招聘几位老师,实在不行,我自己也可以上。”身边好几位妈妈都曾向我们表达过类似想法。
进入新领域太过贸然,也就不难理解倒闭、跑路机构为何增多了。
这也反映一个事实:办培训机构的门槛太低。
小微企业撑起了繁荣教育圈的半边天。
从注册资本来看,在教育行业中,0-100万注册资本的企业数量最多。据天眼查数据,这一区间的企业数达到113万家。其次是100-200万注册资本的企业,数量为64万家。
教育加盟模式则让本来就不高的门槛更低了。它甚至不要求创业者是教育专家,或有丰富教育资源,手有余钱就可起步。
有家长告诉我们,她曾花费二十多万元参与投资一家早教店,相应获得10%的股权。本想着与其他基金理财一样,是中低风险投资,坐收分红。但最终,门店不仅没能开张,还被卷入一场骗局。
尽管在一年后,诈骗团伙最终被抓,但也给她留下信任阴影:不止损失钱财,在之后给孩子报补习班,去健身房、美容院,她再也不敢办会员卡。
在今年这些倒闭的培训机构中,我们多少看到加盟模式在教育行业引发的问题。
稍有名气的线下教育品牌想要扩张,主要通过两种方式——直营与加盟来打开市场。前者是由品牌方出钱出力,实现业务的复制粘贴。后者则是在市场中寻找资金和人力,借外援铺市场。
直营更能帮助企业控制风险,毕竟教师编制、课程产品,市场招生、以及盈利分红,全权由总部负责。即便出事,家长们也更为直接能找到负责人。
但直营模式需要更多资金投入,对企业是重资本运营。现金流吃紧,又想要迅速铺开市场,一些胆大的品牌便采取轻资产的加盟模式,让渡一部分所属权给投资人,实现快速扩张。
对稍有闲钱的投资人和加盟商而言,加盟模式也极具诱惑。
省去创立新品牌的繁琐,投资人只要抓好培训服务,保证客流,还是极有可能获得双赢。有些品牌方在拉拢投资时,甚至也会承诺帮助投资人进行市场推广等后续支持。
但现实终归骨感。
在接触多位投资人后,我们发现,有些品牌方并不爱惜羽毛。
倒闭之所以会发生,恰恰是因为品牌方扩张步伐太快,将加盟视作回笼资金的有效方式。在开放授权后,总部便撒手不管,甚至从投资人身上不断索取,最终导致双输结局。
投资人在巨额亏损、不得不关停机构后,也处于两头尴尬的状态。一边是被迫遭品牌方撇清关系,另一边是被家长围堵要求退费。
曾在四川地区加盟过某线下培训品牌的投资人对我们感叹,把教育做成生意,太考验耐性。
从店面选址到市场招生,再到服务好学生,每一环节都是一道坎。而想要收支平衡,至少需要两年时间,盈利则更是四五年之后的事。这过程还会穿插与品牌方的各种斗智斗勇。
“想要坐等分红,是无法长久支撑下去的。”
对教育满怀一腔热情很可贵,但是否要将其转化成利益捆绑,跃跃欲试者在行动前最好慎重考虑,也能避免对家长群体造成同辈伤害。
当教师开始卖课
有很多迹象可能说明一家教育机构经营不善,比如该机构教师拿不到工资。
在梳理多个案例时,我们发现,不少机构跑路消息是由欠薪教师爆料给媒体,而后才引发家长警觉,及大规模退费。
比如在优胜教育事件中,授课教师从1月份就遭欠薪,而且事发地包括天津、北京和江西等区域。但10月份时,事件才发酵,上千名家长围堵北京光华路。
从有迹象到事件高潮,时隔大半年。
通常来说,教师被欠薪意味着企业现金流出现明显困难。但对爸妈们而言,除非跟授课教师走得很近,一般很难得知员工被拖欠工资。
但有一点,如果之前只负责授课的教师都开始主动卖课,爸妈们最好留些心眼,这可能并非是年终大促的省钱机会,而是企业正在纾困的节奏。
优胜教育创始人在今年3月的一次媒体沙龙上称,当时推出日薪、周薪的薪酬激励机制,并采取“全员营销”策略,教师岗位员工也加入销售队伍。
正常培训机构里,授课教师和销售顾问有着非常清晰的职责分工。这也能保证授课教师能专注在课程内容和研发上。而孩子的排课、续课服务,则另外由班主任或顾问来负责。
对企业而言,这能避免教师为学生开小灶,或私下带走客源。对父母们而言,教师专心教课,帮助孩子提分,看到效果后才会续课。
“全员销售”倒是更显反常。它可能掩藏着一个信号:企业已经困难到所有人都要卖课的地步。
此外,在资本热潮的鼓动下,教师职业呈现两极分化、高流动率等趋势,给中小机构施压,也更令人担忧。
今年5月,字节跳动旗下清北网校公开招聘中小学网课教师,开出“年薪两百万,上不封顶”的待遇。另一家在线教育公司网易有道也曾开放校招岗位,打出保底50万年薪招“网课老师”。
优秀人才因为高薪涌入头部企业,虽然看似提高整个培训教师职业待遇,但企业总有办法将人工成本转嫁到消费者身上,导致“鸡娃”成本升高。
中小培训机构则要么陷入低价竞争的价格战,要么冒着牺牲部分客源的代价,跟进涨价策略,最终还是面临运营风险。
这一过程中,招聘始终是培训机构的困扰。根据前程无忧的数据,教师行业人员流动性大,每年流动率约在30%以上。
常年缺老师,让机构招聘教师像滴滴招聘司机一样。而教师队伍质量不高,培训机构不得不面临优胜劣汰的残酷现实。
越焦虑,越撒钱
在《京圈家长成才梦,国际学校托不住》一文中,有国际学校家长一年花费百万人民币给孩子补课,只因弥补课内教学效果的不足。
在培训机构倒闭的案例中,虽然未见百万级别的退费,但大笔的预付费也导致激化矛盾。
曾在一家倒闭机构任职的张老师告诉我们,她所带的学生中,有人一次性缴纳10万块的补课费。
该学生就读于公立学校,家庭也看不出特别富裕。而且该学生家长也不知道,其实同校区同年级的另一学生缴纳的费用要远低于这一数目。
与一次性交付产品的行业不同,培训行业的服务往往是在课时消耗时才算“交付完成”。但爸妈们给补习班缴费至少是一季度一次。
经营角度来看,这笔费用实际是这三个月的总收入,只有补习班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把课上完,这笔费用才算落袋为安。
道理虽明白,仍避免不了有机构将一次性长期预付费算作机构当月收入,或提前挪用款项。
退费发生时,老板们只能拆东墙补西墙,拆借不成,就放弃经营。
异常焦虑的父母似乎让这些问题机构更加肆无忌惮。
张老师称,她遇到最夸张的案例是,一位高三学生家长在高考不到4个月时,为孩子缴纳近7万元的1对1补课费,总计400节。
也就是说,这位学生每周至少需要上25节课,坚持四个月才能把课时耗完。但实际上,即便把周末全天排满课程,这一目标也无法达到。
有关预付费问题,国家早已做出规定。2018年8月,国务院出台了《关于规范校外培训机构发展的意见》,其中规定,校外培训机构不得一次性收取时间跨度超过3个月的费用。
今年疫情期间,教育部治理教育乱收费领导小组办公室再度重申,学费(保教费)不得跨学年或学期预收。
这些规范一定程度上保障家长们的利益,但由于各地监管程度各异,家长们也未必会主动保护自己,导致乱象仍然存在。
在双十一大促时,大批家长涌进KOL们的直播间买课。当附赠的课程大礼包到手,理性鸡娃的自我承诺又扔在脑后了。
一位广东三线城市的妈妈道出这其中的无奈。
她仅有小学文化,平常对孩子学习帮不上忙。好在家中有产业,只能多花钱在外请辅导老师。
三线城市的线下培训机构要么是个人创业,要么离家远,她最终选择了同学家长推荐的连锁机构。但孩子成绩还没补上去,补习机构就因经营不善而关门。
报名时,她连合同都没签,就将补课费微信转给了销售顾问,发票与收据全无,仅凭聊天记录,想要维权,实则难上加难。
这位妈妈其实很明白要在下一代教育上做投资,选择补习班也并未有错。但在总结补习机构的失败案例时,不得不注意到部分受影响的爸妈群体:在鸡娃路上,恰恰因为太过心急,而难以挽回损失。
我们总用“剧场效应”来解释教育焦虑,正是因为前排观众站起来,后排观众也不得不这样做。
更为可怕的现实是,后排观众不仅起身站起来,他们还踩在凳子上。
但在往前探时,也请多多留意——避免拥挤,小心脚下踏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