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的冬天,下雪是很寻常的事,不像现在,一冬天也下不了几场雪。
01
小时候,一下雪,我就会靠紧奶奶,奶奶就会靠紧火堆。
那时候,我家的火堆一般都在堂屋的门后,两扇门都半开着,一来可能为了透光,二来可能是为跑烟气。
我奶奶是个沉默寡言的慈祥老太太,来我们家一起烤火的另一个老太太也总一声不吭,但跟我们一起烤火的另一个老太太就很不一样,有她在,就永远有故事。
爱讲故事的老太太在左邻右舍里人缘相当不好,连小孩子们都爱在她背后说她坏话,可能因为她太强势,也可能因为她爱骂人。
但故事老太在我们家,却从来不强势,从来不骂人,也跟我奶奶和另一个奶奶一样,一副慈眉善目的好奶奶模样。
故事老太真是太会讲故事了,不仅把故事讲得生动有趣,还会高一声低一声描摹故事里人们的言谈举止、音容笑貌,甚至还会站起来表演她的故事。
因为插不上三个老太的话,最主要的是,故事老太的故事永远都是她亲戚的故事,里面的主人公们我都相当陌生,所以她讲得再好,也激发不了我多大兴致,只有她站起来学人吵架时我才感觉有点意思。
另一个沉默的老奶奶怀里抱着的娃娃太小,总是一动不动、一声不出地蜷缩在她奶奶怀里,所以每当她们仨(或是四个)团团围坐的时候,我就会在火堆里烧玉米花吃。
玉米花时不时砰地一下从火堆里蹦出来,是冬天里又欢乐又幸福的事件之一。
有时候,正专心在火堆里扒拉那些没有炸开的所谓玉米“铁豆”时,会被身后突然爆发的吵架声吓一大跳:原来讲故事的老奶奶正在讲她女儿跟女婿半夜吵架的故事。
过年前家里会买很多好吃的,包括很多粉条,此后跟奶奶们一起烤火时,就不仅有玉米花吃,还可以烧粉条吃。
粉条一边烧一边膨胀,还会吱吱作响,不仅好吃,还特别好玩。
小时候的冬天,每当门后的木头啊树根啊红红火火地着起来的时候,奶奶就会像孩子一样开心地唱起一首古老的歌谣:烤大火,烤小火,烤死奶奶吃大馍……
每听奶奶这样唱,我就会心生向往:大馍应该很好吃吧?
02
上学以后的冬天终于开始知道冷热,尤其是早上,总赖在被窝里不想起床,于是好脾气的妈妈就会一边做饭一边帮着烤棉袄和棉裤。
每一个冬天的早上,都是妈妈最忙碌的时候,一个早上,她都奔走在厨房和卧室之间,一边抱着烤得热乎乎的棉衣一边说:快穿快穿,一会儿就凉啦,上学要迟到啦……
冬天的晚上,大家都不愿钻进凉冰冰的被窝,妈妈就去诊所里要来几个输液的瓶子,回来后反复冲洗,等晚上睡觉前,往瓶子里罐上热水,然后裹上毛巾放进被窝里。
没有热水瓶的日子里,妈妈就会先坐进被窝,等被窝暖热了,再一个一个喊大家过去。
很多年后,想起妈妈,总会感慨:像她那样不争不吵的好脾气,这世上应该不多吧?
03
高中时候学校要求住校,学校里没有火堆,早上也没有妈妈帮着烤衣服,好在总能遇到关系要好的同桌,高三时候跟同桌的关系尤其要好。
那时候的高中,条件不是很好,打好饭一般要端到寝室或教室里吃,或是趴在某个窗台上吃,或是蹲在地上吃。
冬天里把饭端来端去,等到菜和馒头吃完要喝汤时,汤已经不热了。
我不喜欢吃不热的饭,吃了感觉很不舒服,于是我同桌就常常想办法,让我们在早饭和晚饭时分都能喝上热乎乎的稀饭。
办法之一是这样:晚上睡觉前,在开水壶里放一把洗好的大米或绿豆,然后去茶炉上灌一壶刚烧开的开水,到第二天早上吃饭时,就会喝到热乎乎、而且十二分绵软的稀饭。
晚上的稀饭同理。
第一次喝到这样美味的稀饭,是在一个寒冷的傍晚,我正在寝室里默默地吃着我的晚饭时,我同桌忽然兴冲冲地拎着她的水壶闯了进来,十二分得意地跟我说:有好吃的!
然后不由分说一把夺过我的碗,出去倒了剩下的稀饭,然后就在我的床上,把我的碗和她的碗一字摆开,然后从她带来的水壶里倒出了热气腾腾的绿豆稀饭……
喝一口,那个热乎,那个滋味……
喝第二碗时,两个人开始发疯,争着抢着要倒水壶里剩下的稀饭,或是故意急着抢着玩,结果稀饭撒了我一床。
吃过饭我夸同桌:你咋恁聪明!这办法,绝!
同桌以少有的低调语气说:我是聪明,但这办法不是我自己想的,是听别人说的……
高三时候的同桌虽然有点没心没肺,但我们坐同桌那一年的快乐时光,可真让人怀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