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会锁,河北衡水中学党委书记、校长。作为衡中的“领头人”,每天他都要面对来自全国各地质疑的声音——
现在的高考,是否一定能改变命运?
为此,《新京报》为俞敏洪和郗会锁安排一场关于教育、关于“衡中模式”的对话。
他们一个是曾经因高考受益、现在致力于发展素质教育、改变农村教育现状的农村学生,一个是备受争议却坚持“衡中模式”、还在不断探索“高考模式新道路”的校长。
两个人都对曾经的“背多分”深有感触,也都在探索当下的教育模式改革。
俞敏洪老师说,应试教育应当和素质教育相结合,但在郗会锁校长看来,高考前提下的应试教育也并不一定就是填鸭。
或许城市里的孩子可以接触到很好的教育资源,可以选择将竖琴、芭蕾、艺术体操作为自己的傍身之技,但当下中国农村的孩子们,改变命运的方式依旧是高考。
郗会锁给自己的任务,是给这种“不得不”重新定义——“衡中模式”应该是刻苦,而不是痛苦。
而做到没有痛苦只有刻苦的秘诀,就是“燃”。老师给学生们打造一个“燃”的气场,然后学生们不由自主的跟着这种气场勤奋、自信。
“我开玩笑说,我当校长就是要‘到处放火’。”
这种打造气场,推动学生通过一场考试改变命运的理念,每年都在全国很多地方上演。
衡水中学是,黄冈中学是,郸城一中是,我们今天故事的主角——毛坦厂中学也是。
这里每年有近2万人参加高考,这里每天都被背诵的声音覆盖,这里被全国人民称为“高考工厂”。
“距离高考还有282天”这句话,年复一年的在这里重复,也年复一年的重复在全中国。
01被称“修理厂”的毛中
这是央视的纪录片《高考》中的第一个故事。故事全部发生在毛坦厂,一个在大别山深处的小镇。很早之前他寂寂无名,等毛坦厂中学被挂上“高考工厂”的牌子后,这个小镇扬名天下。
很多人说毛中是中国式教育的集中体现,也有很多人说他是穷苦家庭跨越阶级的推手。
人们对他的存在褒贬不一,但这并不妨碍毛中以及毛中的“高考产业”成为这个小镇的经济支柱。慕名而来的学生、陪读家长以及基于他们形成的产业链,让这个小镇的外来人口是原著居民的几倍之多。
每年9月,毛坦厂中学只复读生就有上万,在这里,人们的茶余饭后都是在谈论毛中、学生、成绩、高考。
这里,就是高考、乃至“中国式教育”最集中的体现。
纪录片的镜头,扫向了12月份的月考。
在毛中,每个月都有一次对高考进行全方位模拟的月考,目的有很多,让学生适应甚至麻木、检测最近的学习结果、对高考预测等等。
考试之后,程晓东作为班主任会把自己班上的每个学生都叫到办公室,问退步的原因、学生的生活,谁学习退步了,他晚上就要跟到学生的出租屋里检查有没有与学习无关的东西。
何飞就是“退步学生”中的一员。
程晓东想让她搬出去住,因为宿舍的学习环境显然不适合她。作为复读生,何飞的机会只剩下一次,如果今年再不成功,她将彻底的与好学校的本科无缘。
但是何飞的家庭条件并不允许——家里只有爸爸挣钱,三轮拉货一天180元,下雨的时候还要停工。妹妹今年读高一也要钱,而搬出去住,每个月光房租就要多支付近3000元。
程晓东本想在班里给何飞组织一次捐款,但何飞不同意。好在父亲考虑了几天之后,还是愿意每个月多支出3000元让何飞搬出去,只要对孩子学习有好处,全家节衣缩食他也愿意。
何飞所在的班级隔壁,有个学生叫吴世康。他父亲吴俊是毛中的保安队队长,而在这个身份之前,吴俊是老板,他自己有一家工厂。
为了儿子他愿意放弃自己的事业,和妻子一起陪在吴世康身边,帮他考上“好学校”。
他很骄傲的和记者说儿子考好学校是没问题的,因为他一直是年级前300名。在毛中考300名意味着什么?211、985的大门,吴世康已经迈进了一半。
但下一次的月考就打了脸——吴世康从前300名掉到了3000名以外。
吴俊讲自己“恨铁不成钢”,他当年错失高考机会,他不想儿子也走他的老路。在他看来,只要有了那张大学文凭的纸,人的一辈子就会截然不同,吴世康就是这个家庭唯一的希望以及全部的赌注。
其实何飞和吴世康都是“高考”下的缩影。程晓东管毛中叫“修理厂”,和衡中铸造尖子生的方向不一样,毛中的重点大多在复读班,追求的一本率、本科达线率,而不是让学生拔高分。
能考上top2的少之又少,何飞和吴世康,代表的是大多数被修理的人。
02录取学校不同,但家庭的跨越相同
吴世康的老师在他大幅退步后多次和这对父子谈心,试图解开他们的心结,好让吴世康远离3000名以外的位置。
程晓东放学后去何飞家家访,嘱咐何飞爸爸和奶奶做好后勤工作,每次考试后都找何飞谈心。
很快,高考的倒计时就突破到个位数,一辆辆毛中专用高考战车驶向高考战场。
考完试那天,何飞的父亲没出车,而是骑着电动等在学校门口接女儿放学,何飞面对记者笑嘻嘻地说“别老拍我,我心情不好。”,何飞的父亲脸上则一直挂着笑。
出成绩那天,吴俊在焦急中等来了吴世康比一本线高37分的成绩,他激动的给亲戚朋友报喜。自己和妻子、儿子12年的煎熬,总算没白费。
何飞则只考上了个三本。但即使这样,她也通过这场考试,实现了一个家庭的跨越。
毛坦厂的一年,到这里才算告一段落。
记者在高考的前一天采访了一个说自己后悔的家长。
“我的孩子压力特别大,他整天烦躁,跟我说考不好就没脸见以前的老师、同学。我现在后悔把他搞到这里来了。”
“如果像在毛坦厂这么辛苦的学习的话没价值。他管的孩子管的不像人样子了,我孩子以前是多活泼的一个孩子,非常活泼的。”
很多人说毛中是个高考工厂,他把学生们看做原材料,要求他们抛弃一切个性化的东西,全部都要按照学校的规划走。
每天1点睡6点起,半年做1米厚的试卷,除了学习之外生活不可以有任何其他,最后被工厂加工成一致的产品——泯灭人性。
但对于贫苦家庭来说,这种方式是必须。你可以说他“泯灭人性”,但不可否认这是唯一的办法。不这么做,何飞将来也要面对180元一天的拉货,还要担心下雨天。吴世康也要面对父亲工厂的24小时运转,稍有不慎一年就要赔十几万元。
何飞的父亲愿意举全家之力为女儿提供更好的学习环境,因为他知道女儿不可以走自己的老路。
吴世康的父亲知道哪怕自己当个保安也要每天守着孩子,不然吴世康就没办法坐进“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办公室。
毛中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宣誓、写保证书、打鸡血、煽动鼓励,除了热血他们别无选择。
因为他们除了手里的习题册和父母的期待以外一无所有,就连程晓东对他们的责任心都是靠运气得来的。
兴趣班、特长、游学、素质教育,全部不切实际。
03毛中的存在,有其必要性与合理性
程晓东在送学生们去高考的路上说,“我要求你这一代比你父母那一代,过得好一些。怎么过得好呢?靠高考。”
“我就奉行一句话,拯救一个学生就是拯救一个家庭,我尽量尽我所能,让他们尽量多考几分。”
这是被现状决定的。
大城市的孩子从出生开始就注定和农村孩子享受的东西不一样,造成的结果就是无论是教育、眼界、资源,二者之间的差距都会越来越多。
甚至可以说高考分为两种,一种是“城里孩子的”,一种是“农村孩子的”,并不是说二者谁优谁劣,而是强调他们在中国所扮演的不同角色。
今年4月份的时候我在知乎看到了一个高赞回答,深圳某著名中学的初三生,在父母用15年时间帮她从山沟带到深圳后,用在深圳学来的高水平逻辑、表达写下了一篇关于“贫富差距”的回答。
这个姑娘的父母从生孩子要靠自己的毅力而不是卫生院,到现在作为深圳中产阶级的一员、有能力通过换房子让女儿就读好学校,用了15年。
而他们的女儿也没有让人失望,这篇回答无论是文笔、逻辑、事实与理论升华结合等,都远远的甩出同龄人,甚至是比她大了一轮的我。
看回答的时候忘了收藏,然后我用一晚上的时间换关键词搜索后,得知姑娘中考考上了深圳市高级中学。
这个家庭通过上一代实现跨越,不出意外,这个姑娘最少可以做到稳固这种跨越。
可如果她这15年还在当年那个山沟里,她想做到这种跨越的方式,只有“毛中”。
有人讽刺毛中教育方式的失败,但通过这种方式走出来的孩子,最起码“脱贫致富”的概率要大得多都多。
2017年的十九大,习近平总书记提出我国的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
每一个家庭通过“毛中”转化为前面那个深圳姑娘的家庭,不平衡就会少一个因子。
毛中,就是最朴素也最直接的转化方式。
等社会主要矛盾出现新的变化,等我们“消灭”不平衡,毛坦厂镇的经济支柱,自然就不再是毛中。
纪录片中间,何飞在5月份月考失利后躺在床上自己劝自己,而奶奶就在床边默默地看着她。
就在刚刚,老人因为何飞在失利后自暴自弃、何飞的难过以及她不听老师的话而哭了半天,头发花白的老人,几十年的人生阅历也逃不过对孙女的心疼和期待。
何飞奶奶和何飞爸爸长的模样很像,在对教育的重视程度上也一样很像。
何飞对着记者说“我不会放了我自己的,怎么会不考呢。不考会死的更惨,考了还有希望呢。”
在何飞看来,在吴世康看来,高考本身和为了高考而努力的过程,被“刻苦”填满,但从没有“痛苦”,因为它同时被未来和希望填满。
这是郗会锁校长一直在坚持做、并努力要求自己做得更好的事,也是俞敏洪老师一直试图将之推向更高的台阶的事。
也是全中国无数个家庭或已经受益、或正在经历的事。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