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手术室,一台剖宫产正在紧张忙碌的进行。由于正是人最困乏的时间段,因此台上没有一个人愿意多说一句话。台下,巡回护士正在抓紧时间“唰唰”的记录着护理单;我则一边间断补记麻醉记录单、一边准备为这个产妇配置一个术后镇痛泵。
术后的宫缩痛,堪比生孩子的痛。很多人都以为生完孩子就不疼了,但剖宫产就这一点不好:尽管术中不会疼痛,但术后会补上这生孩子的“产痛”。术后,由于剖宫产的产妇是人为干预的生产,产妇体内并未分泌足够量的收缩子宫的激素,因此子宫收缩不如顺产的子宫。为了避免子宫收缩不良导致的出血,医生通常会给产妇静点一定量的缩宫素、以帮助子宫收缩。这样一来,会重新制造宫缩。有了刀口的子宫再收缩,可想而知的疼痛,不寒而栗。
根据产妇的体重以及术中对疼痛的反应,我正在思考如何给她一个合适的镇痛剂量:既可以最大程度上减轻术后疼痛;又可以保证产妇不出现镇痛药物导致的一些风险。突然,监护仪发出了尖锐的报警声。仔细一看,极低的血氧饱和度数值一闪而过;正在测量的血压似乎也不太高;心率更是达到了十分异常的140多次。
首先第一反应:这不是故障。于是,我赶紧拍了拍产妇的肩膀。通过判断产妇的意识,至少能初步估计病情的程度。如果产妇尚有意识,说明情况还不算太糟。然而,软踏踏的肩膀、苍白的嘴唇、紧闭的双眼……,种种迹象表明情况很糟。
扒开隔着手术区的帘子,我近乎喊叫道:产妇很危险,需要急救!
正在缝合子宫的产科主任听到我的话后,立刻紧张问道:什么情况?
我立刻回道:不清楚原因,产妇意识消失,目测呼吸微弱,心率很快,血压正在测。
长期奋战在手术室的人都知道,麻醉医师一般都不会慌的。此时,麻醉医师反常的紧张,说明情况一定很危急。因此,一瞬间,手术室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都在等麻醉医师的下一刻判断。
为了尽量避免麻醉药物对新生儿的影响和产妇术后哺乳的影响,剖宫产多数都采用椎管内麻醉。这个产妇也不例外,我为她实施的是椎管内麻醉的一种——腰硬联合麻醉。这种麻醉的好处是,只有腹部及下肢是麻醉的,仅有近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麻醉药最后可能会进入血液中,因此对大人和孩子影响都很小。
但这个麻醉也有弊端:麻醉初期的血流动力学明显波动,常常令我们麻醉医师很紧张、也很忙;另外,由于没有了人工气道和呼吸机,很多监护措施都用不上,也就无法监测。比如,目前被麻醉学界公认为监测呼吸最好的指标、也是逐渐被认为是全麻必备监测项目的呼气末二氧化碳监测就没办法进行监测。因此,当产科医师问我产妇情况时,我只能回答“目测呼吸微弱”。没有产妇意识作为判断,也只能通过观察胸廓起伏来观察呼吸动作了。
紧急扣上的面罩证实,此时产妇的呼吸确实很微弱,也可以用近乎没有来形容。充了好半天的袖带也终于有了结果,血压只有50多。这时的心率已不再像几十秒之前的那样快了,就像滑梯一样在下降。种种迹象表明,此时必须要急救,要终止病情的恶化。
导致产妇在术中出现这种情况的,有可能是病死率极高的羊水栓塞;也可能是深静脉血栓,毕竟产妇的下腔静脉经常受到子宫的压迫;再或者,也可能是产妇或者腹部肿物患者特有的“仰卧位综合征”。由于并不十分确定产妇发生这种情况的原因,且病情急剧恶化,只能先行抢救、控制住生命体征再说。
尽管在术前也和产妇以及家属沟通过“术中改变麻醉方式”的内容,但为了不让产妇及家属过分紧张,一般都是一带而过。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时间再出去找家属沟通了,更不可能和躺在床上这个即将走向鬼门关的产妇沟通。因此,我抄起喉镜和气管导管就插进了她的气管。
看到还有一丝丝的体动挣扎,也不能管那么多了。此时,抢救生命要紧,至于舒适化就暂且不管了。如果她知道是为了救她的命,相信也不会怪罪我。
经过紧急的抽血以及血气分析,病因直指令人紧张的“羊水栓塞”。这种并发症,来势凶猛、病死率极高。近些年,随着信息的快速传播,相信大家也能在各种消息中听到过这种并发症。
尽管是深夜、尽管已经人困马乏,但病情就是命令,所有人立刻打足了精神进行抢救:台上看似纤弱的产科医师,放下手术刀开始进行胸外按压;台上的器械护士拿着一块湿纱布仅仅捂住了尚未缝合的腹部切口;台下护士已经飞奔跑去推除颤仪;我则根据患者的生命体征推着各种抢救药品。
所幸,大家平时的练兵没白练、理论也没白背。经过近半个小时的抢救,产妇的生命体征终于平稳了。手术室外,产妇的家属似乎并不清楚刚刚经历的一切。由于已经抢救回来,我们也只是在把产妇送往重症监护室的路上和家属轻描淡写的说:术中发生了羊水栓塞,已经抢救回来,但需要再继续观察观察。
术后第二天,产妇顺利返回病房;而我还在下夜班的路上有些担心“插管并未征得她同意”的事。但想想也没什么好怕的,自己做得对、问心无愧。在那个分秒必争的抢救时刻,每一秒钟都是宝贵的,哪有时间多做解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