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柜
“好妈妈”的标准在于自我牺牲
如果说“瓜熟蒂落”是花期的终点，那人们又凭什么觉得“生育让女人完整”？近期的高分韩剧《产后调理院》讲的便是女性产后受难记，极力调侃却又极为犀利地撕开了生儿育女的包装纸。
《产后调理院》的主演严志媛有一个更知名的母亲角色是电影《素媛》中素媛的妈妈，这次她在《产后调理院》中饰演的是与自己同龄的42岁的吴贤真。在被公司提拔成为最年轻常务的那天，吴贤真发现自己意外怀孕，成为一名高龄产妇。一贯行事泼辣的她，为保住职场地位，硬是“带球”工作到在客户面前破了羊水……
到鬼门关来了个折返跑后，吴贤真艰难地生下儿子，作为学历高、高收入的“双高女性”，却育儿低能，在产后调理院里，她惊恐地发现本以为经过十月怀胎、24小时阵痛，“卸货”后就可脱离“苦海”，原来都只是想象，“苦难”结束了？不，“苦难”才刚刚开始。
对女性最苛刻的往往是女性本身。在产后调理院的妈妈们看来，“好妈妈”最重要的标准之一就是“一个女人为生育牺牲了多少”，初产妇减分、大龄生子减分、产奶量少减分、闻不出孩子的大便是否健康减分、还想回去工作的再减分……吴贤真的每一步都死死地踩在妈妈团的雷点上，作为胜负心极重的女人，吴贤真没想到自己战斗半生终于爬到人生上层，却在产后的“妈妈学府”里沦为底层。
更让吴贤真崩溃的是，当她全盘承受了生孩子对身体的破坏：盆底肌撕裂、产后排尿困难、打喷嚏漏尿、激增紊乱情绪失控、乳头被咬烂、乳腺炎发烧、随时尴尬溢奶；同时又为了孩子的健康放弃了自己的诸多喜好后，她仍然离一个合格的母亲差得很远。生育带给她的挫败越来越强。在调理院里，她是个连奶都喂不出的失败妈妈；在调理院外，她是生育后被公司架空的失败中层，两头皆顾，两头皆输。
痛得、累得、忍得，“值得”？
“当一个好妈妈”那么艰难，为什么大家都不说？不只是产后调理院里，整个社会、整个历史似乎都默许了女性产后的苦难。吴贤真生完孩子当日，当她躺在病床上疼得不敢动，她的丈夫与公婆就只围在初生儿身边叽叽喳喳，完全不顾产妇口渴的求助。这时，只有她的妈妈心疼自己女儿的九死一生，默默为女儿擦湿了干裂的嘴唇。
《产后调理院》中呈现的女性无奈还在于，所谓成功也无法帮女人免于此劫。调理院里的产妇们来自公司高管、名人妻子、大学教授等社会中上流，但她们在调理院里都没有自己的名字，代号是xx孩子的妈。
该剧并没有俗套地把女性的困局归罪于婚姻、阶层，丈夫在片中也没有缺席。即便如此，妈妈们仍然难免要服两年“奶牛役”。这些富有牺牲精神的“好妈妈们”不给丈夫添麻烦，也不敢让婆婆挑出刺，越成功的妈妈，越要用力地证明自己的优秀，越用力则越内卷，最终“一位贤妻”的价值就集中在了一对乳房上。
《产后调理院》中一位公认的“完美妈妈”在陪丈夫接受采访时面对镜头突然溢奶，她情愿用红酒泼湿自己的胸口，用更大的狼狈去掩饰“为人母”的狼狈，那个场面既滑稽又凄凉。比起体面，她更在意的是自己“看上去”是不是一个完美的妈妈。
最讽刺的是，即便将产妇们的血、泪、痛赤裸裸地摆在人们面前，也会有人自作聪明地接上一句：“只要妈妈看到孩子的笑容，一切就都值得了”，母亲痛得、累得、忍得，就因为孩子“值得”？一个母亲不就是这样被“绑架”的吗？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是梁启超在《新民说》里引用雨果的话，特殊时期对母性的讴歌放到如今却变了味。从处女产子的圣母、为儿三迁的孟母，到把孩子送进名校的藤校母亲们，古往今来大多数的“女性传说”都属于“好妈妈”，但好妈妈的定义又匍匐在父权之下，说到底什么是“好妈妈”，由男性的需求决定，你是女人，你就要符合男性对自己母亲的想象与依赖。
不要再鼓吹“妈妈是超人”了，她不是
当代社会好母亲的标准越来越高，出于一种“假性”男女平等的号召，女性除了要能养育健康优秀的孩子外，事业冲锋、自我实现、美容美发一个都不能落下，否则就是“思想落后”。女性非但没有在当代文明里获得减负，反而加重了角色负担。
媒体上，女明星热衷于展现自己“产后30天恢复”的橡皮人神功，似乎“少女感”的妈妈理所应当。以至于时任英国王妃的梅根生产两日后亮相，当民众发现她肚子仍然鼓大时，竟纷纷指责她身材管理失控。有一个真人秀的名字恰好能形容没生过孩子的人对母亲的期待：妈妈是超人。
随着近年来全球范围内女性权力运动的发生，用“反人性”来鼓吹母性的那套已经不管用了。前阵子郎朗的妻子Gina因“怀孕七个月腰身不变只长了肚子”遭遇群嘲，网友们厌恶“完美孕妇”的形象所制造的女性生育焦虑。
2020年年初，有个叫李美度的韩国演员在网上走红，原因是身为两岁孩子的妈妈，她喜欢在网上分享自己每天带娃时遇到的崩溃瞬间，她所揭露的育儿苦与乐让许多妈妈得到共鸣，也向许多未育女孩、男性揭开了隐秘的帷帐，露出妈妈真实生活中的狼狈。妈妈不是超人，她是个睡不饱觉、舍不得吃、花钱心疼的女人。当然，卸下“伟大的母亲”滤镜会让很多男性感到不安、愧疚。
女人的痛只有女人自己关心
对于女性生产是什么态度？根据百度搜索指数显示，搜索“产后抑郁”“产后护理”的人群中将近八成是女性，而搜索“辣妈”“好妈妈”的人群中将近六成是男性，疼痛感为男女划出明确的阵营，女人的痛只有女人自己关心。
《产后调理院》对于“痛”的讨论非常细致，甚至连一些被女性自身忽略的痛都有所涉及。片中，有一位大月份胎停的妈妈，因为无法面对丧子之痛坚持留在调理院里幻想自己是一个正常的母亲，最终发狂抢走别人的孩子。这个插曲揭示了一个特殊的群体：坐空月子的产妇。原来并非所有怀孕十月的女人都能有幸迎接快乐，当她们听到隔壁传来婴儿的啼哭时也会溢出乳汁，然而她们却没有孩子能哺育，她们是产妇，却不是母亲。如果说，妈妈们的痛因孩子的笑脸而变得值得，这些特殊的妈妈们怎么办呢？
《产后调理院》讨论了女性的痛，但喜剧的圆润最大限度地降低了话题的残酷，让人看完之后也不至于太过畏惧生育。如片中产后调理院院长所说，“怀孕很疲惫，生产很残酷，恢复的过程就是难堪……从此之后的每一天你都会认识到自己的人生彻底被改变的这个事实。不过，我们能做好，我们会陪伴你，让你好过些。”
因为被剧中的种种女性的痛与坚强感动，我与一位男性友人分享了该片，在看完两集后对方觉得乏味，理由是：“生小孩这种事我们男人又没有代入感的，怎么会关心呢？”看，生孩子对女人破坏力多大这部片子都讲了，可惜……也许，因为痛的不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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