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一切早在我写下壮志又将那壮志抹去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我想,班主任那时候大概也是失望的,我自己都已经放弃自己了,也不知道还能成什么事。果然,又循环了。人生好似一场大梦,也不知道是谁困住了谁,是谁把谁抬高,空废了一番心思?当你从高处跌落时,那些光是眼神就变得不再讨好而温柔了,冷眼看人大概是每个人都会的吧。如今你狼狈模样还指望人不欺你吗?罢了罢了。”
这是她2016年6月25日的日记,是去学校领成绩的那一天。
她清楚地记得班主任发成绩条时候的漠视,他们之间没有一句对话。
也是,她都不能如他所愿了,还指望能得到怎样的回馈呢?
成绩之前已经在网上查到了,系统开放的那天她一直没敢点进去查,很喜欢她的数学老师发短信给她说要帮她查一下分数,她拒绝了,心里害怕得要死,想哭又哭不出来。
后来一个朋友说帮她查,她说好。成绩出来了,朋友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她当时心里的慌张一下子就没有了,此前刀一直架在她的脖子上,她紧张得要死,现在这刀砍下来,她反倒一下子懈了紧绷的神经。
分数徘徊在580分,和她高考前做的那个梦里的分数相差无几,当时的舍友安慰她梦都是反的,可是到底到了她这儿却是噩梦成真了。
天知道她去学校领成绩的时候有多抗拒,明明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去学校里领那张小纸条,受众人奚落呢?
她已经记不清当时是如何到的学校了,只记得路上遇见了同学她没说几句话,几乎要哭出来。
班主任把那张纸条递到她手里的时候她一直低着头,拿到成绩条后脚尖立马转了向,想要马上逃跑。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她回到家,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成绩条被揉成团扔在门口。整个人瘫在床上,浑浑噩噩地睡过去,醒来觉得之前是做梦,却又看见那张让人恶心的成绩条,于是再也禁不住哭了出来,哭累了睡,睡醒了再一次怀疑自己。
她想起中考的时候,一样的噩梦,一样的泪水,哭到无法自已。老师之前信誓旦旦地和她说,把成绩保持下去,一定能拿A+,一定能上重点高中。她信了,一次次去看往年最优秀的学长学姐的成绩,一次次告诫自己:自信不一定会赢,但不自信一定会输。可是,谁也没有告诉她这命运向来不如人愿。她拿着成绩条,看着总分A的成绩趴在课桌上眼泪一下子就浸湿了衣袖,没有人过来安慰她,没有言语,没有动作。
一切恍然如昨日,她从高三开始的第一天就开始担心自己重蹈覆辙,担心此前的一切努力都会被打回来,担心她又会变回那个狼狈的模样,没有人会心疼的,可能只会在心里嘲讽她的懦弱吧。她在心里祈祷了无数遍,不要,不要再变成那个样子,不要再是同样的结果!可是,到底,梦魇缠上了她。她又一次陷在了恶性循环了,无法逃离。
高三下学期的时候,班主任在教室后面的墙上贴上了各大所著名大学的校徽,让大家在后面选自己喜欢的学校签上名字或是豪言壮语。
她很胆怯,等到教室没人的时候才敢去,小心翼翼地做一个属于自己的标记,她害怕写上自己的名字,害怕别人说她痴心妄想。
后来,一模、二模连续过去,她陷在“高原反应”里,无论如何也冲不破瓶颈,政治老师告诉她别心急,可是她如何能不急,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条搁浅了的鱼,岸上的沙子是烫的,阳光是烫的,就连那仅存的一点点水也是烫的,她就要窒息而死了。
大概是二模后没多久的晚上,她等到所有的同学都走了,偷偷摸摸地来到教室后墙,试图把自己留下的标记擦掉。
可是那个标记好难擦,好难擦,无论擦得多用力,还是会留下痕迹。教室里的灯全亮着,周围没有一个人,走廊也静悄悄的,她像个小偷,做贼心虚地在这里毁尸灭迹。
也许是她太害怕了,也许是她太专注了,总之,突然有人喊了她一声,她拿着黑板檫的手就那么顿在那里,而后僵硬地去看站在后门的人——是班主任。
他打量她一眼,问道,怎么还不回寝室?她含糊地回答,马上就回。声音都有些发颤。
她知道她完了,真的完了。或许是在那一刻,噩梦的诅咒就灵验了。是她,是她自己,都是她自己——没用!
后来填志愿,她放弃了省内的211大学,逼着自己去更远的地方,却又因着几分之差错失南京师范大学,来到了某省的四线小城市。她当时想,或许没有更坏的结果了。
领录取通知书的那天,那个老师问她,你是补录的吗?她当时真的被逼急了,很想骂人,但是她忍住了,说,不是。你要问她当时的想法,除了想骂人,就想着以后自己要狠狠地打他们的脸。
不喜欢的学校,不喜欢的专业,满身戾气,她的叛逆期或许推迟到了现在。她不想再努力地去学习了,高中的压力反弹回来,她厌倦了,再也不想逼着自己去学习了。
于是她就那么浪荡过了大一上学期,父母问成绩的时候含糊其词地打发过去。可是,真正看到那个成绩排名的时候她还是后怕,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真的要一直这么堕落下去吗?她不停地问自己,越问负罪感越重。她是那种从小到大一直没有做过坏事的孩子,只要有一丝不好的念头都会往死里骂自己的那种。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坏孩子,变成了以前她最不屑最不敢接近的那种社会女混混——或许是更难听的称呼。
暑假她回了高中读书的那个城市,同学聚会有人邀她去,她当即在那天逃去了海边,然后抱歉地说自己那天没空。也有同学约她一起回学校看老师,她想都没想拒绝了。她怎么敢?怎么敢?
爸妈让她去给老师送东西,她编了个谎话,说,门卫不让进学校。她真是怕极了,怕极了回到这个地方,怕极了遇见熟悉的人,这里的一切只会让她想起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想起来连自己都厌恶的自己。
大一下学期,她加入了一个学生组织,成绩也慢慢地提了上来。她遇见了很好的室友,遇见了可以交心的前辈,也慢慢拾起了自己喜爱的文字,慢慢地接受这个地方。她开始去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买书,旅行,写字,刻纸,摄影……她享受这一切,像个垂暮的老人,弥补着自己过去十几年的遗憾。她开始历练自己,也开始得到回馈,像个终于得到糖吃的孩子,哭哭笑笑,这些年。
她要为自己重新做一次选择了。不再顾忌什么,不再委曲求全。
她要像那晚在宿舍的卧谈会做的那样,把曾经烂在心底的沉疴挖出来,然后忘记。
她对自己说:
终有一天,我亦亭亭而立一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