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年说教育,恐怕第一要说“牛脾气”。作为一个教育人,有的时候,非要有点“牛脾气”不可。
这样说,倒也不完全是应了这个牛年的景,说应景的话。
从事教育工作快40年了,我回过头来想想我遇到过的、听到过的、看到过的教育人,其中终于做了一点事、做成了一点事的人,都有两个共同的特点,一是都不容易,二是都有点倔强执拗的脾气。
但想想,“牛脾气”这个词似乎有时候也被当成批评人的话,容易被人误会,所以我用“牛劲”这个中性词。
就词解词,所谓“牛劲”,一是力气大,二是“执拗”,“抓住了不放手”“咬住了不松口”“顶住了不低头”。我们教育界那些终于做了一点事、做成了一点事的人,大都抱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甚至“一条道走到黑”的毅然决然,才走过来的。
我估计,多数读者读上面这段话,可能有两种反应。一种是心领神会,觉得此言不虚。还有一种可能会说:搞教育而已,又不是冲锋陷阵,夸张了吧,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吧。
我自己这一辈子,换了好多个工作,虽然都是在教育这个行当里,但所在区域、工作类型,差异都很大。每次走得也都很毅然,没有什么拖泥带水的。
但走了以后,回想起自己在原地区、原单位的这几年工作,满意的很少。
总结下来,凡是“倔强”过的,似乎都做成了一点事,凡是“没倔强”过的,做成的事不多,更不精彩。每到这个时候,我会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倔”一回“强”一点?为什么不按自己的意愿,不顾一切地勇往直前?大不了,不也就是换个位置吗?
所以,“教育人要有点牛劲”这句话,不是为“做文章”,而是我自己的切身体会。
我们做教育的人,时间长了,对教育就会有一些基本的看法和主张。这种看法和主张如果进入比较稳定的状态,就可以说是教育信念。
所以,有教育信念并不难,难的是在实践中坚定地贯彻自己的信念。
现在搞教育的人,如果要他说说他对教育的看法和主张,滔滔不绝的大有人在。但真正要在实践中始终不渝、寸步不让、贯彻到底,做得到的不多,甚至可以说很少。
为什么?一个字:难。
信念这东西,往往是个人化的,需要以一己之力,抵多数之众,难之甚矣。
这个世界上,多数相朋,以众暴寡,是常见的事,是为众治。教育也不例外,众治之下,最容易同是者是,独是者非。这就是为什么搞教育的人最容易走向“随大流”的原因之所在。
这又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被迫“随大流”,即“随大流”并且知道自己“随了大流”,也知道自己“随了大流”是不对的。另一种是自己随了大流还不知道,也就更不知道自己“随了大流”是对的还是不对的。
不管是哪种情况,都是一个结果:同是者是,独是者非。坚守自己的教育信念,也就难哉甚矣了。
细分起来说,第一种情况下,信念为“利”所困。为什么明知自己是在“随大流”而不止之?是为其中的利益因素所绊。第二种情况下,信念为“智”所困。
“泯然众人矣”却不自知,是为“智困”。
我个人的体会,我们搞教育的人,难于在实践中坚守自己的教育信念,往往既有为“利”所困的因素,也有为“智”所困的因素。
所以面对自己的教育信念,关键是要“当真”:不但信其然,更重要的是,毫无犹豫地在实践中贯彻到底,决不含糊。
看当下教育界,又有几人可以做到?
在我们的身边,这种人也是有的。但我们常常谓之曰“牛脾气”“太当真”,或者再仁慈一点说“书呆子气”。看了我的这一节文字,今后能不能再仁慈一点,就说“有牛劲”好了。
身处当今之教育界,万声众嚣,万利相逐,不使点“牛劲”,又怎么能披荆斩棘蹚出一条路来?
我的童年是在农村长大的,还真看到过“牛脾气”。两头壮牛相抵,死不放弃。有人见之,曰“牛脾气也”。意思是:一,太倔,二,无谓的相争。有老人闻之叹曰:人不是要争口气吗?牛也一样,死磕,就是为争口气嘛。
我理解,“争口气”,就是所谓“信念”。
“牛脾气”之所以称之为“牛脾气”,最重要的原因是它具有“反抗性”。
如果说“反抗性”太刺耳的话,我也可以换一个词:抵抗性。抵抗什么?无所谓是俗、权、利。其表现,就是在教育教学和管理过程中,不媚俗,不畏权,不逐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普天之下,人皆如此,于是成“俗”。所以这里我只说说“不媚俗”是如何“牛”的。
当下在教育领域,最大的“俗”是什么?就是升学率。
升学率之“俗”,其实是一目了然的。在当下这种教育情境下,升学率是建立在考试的基础之上的。而现在的考试,就是在书面试卷上做题。
书面试卷这种形式,决定了它只能检测考生的语言智能和数理逻辑智能,但人类智慧除了这两种智能,至少还有视觉空间智能、音乐韵律智能、身体运动智能、人际沟通智能、自然观察智能、自我反省智能和存在智能。
就其智慧等级而言,语言智能和数理逻辑智能并不是最高等级的,但因为其可检测,可分数化,于是人们蜂拥而至,无所不用其极,终成一“俗”。
“俗”之所以为“俗”,并不是它本身不好,而是它成为某一领域唯一的、除此无他的价值代表。比方说有人称大红大绿的衣服为俗,其实并不是大红大绿本身有什么特别的不好,而是因为人们把大红大绿当成唯一的、绝对的“美”来追求。
我可以猜想到,有读者读到我这一段话,一定会反驳我:难道学校可以不要考试吗?学生可以不要分数吗?
这当然是很有力的反问,只是跟我在上一段里的话没有什么关系。在学校里,要不要考试,分数对学生重不重要,与把考试和分数当作教育的最高价值之所在,这是两回事。
实际上,很多人并不是不懂得这个道理,而是假装不懂。因为在考分的背后,在升学率的背后,是“权”和“利”。
“俗”有一个重要的特征,就是多数。大多数人都这样认为,大多数人都在追求,我虽然知道这个东西并无多大的价值,但我也会假装不懂。此即为“媚俗”。
不“媚”这个“俗”,不“从”这个“众”,当下,人称“牛脾气”。(仔细揣摸这个词,也很有意思。被人们称之为“牛脾气”的人,人们对他的态度其实很微妙。一方面,确实有否定、不欣赏、不赞同的意思,另一方面,人们也知道,从根本上来说,他其实也没有错,只是不太识时务,不太面对现实,不太接地气,“过于理想化了”。“牛脾气”之“牛劲”,即在于此。)
于是我们看到,被我们称之为有“牛脾气”的人,其实也就是不走常人之道的人,有个性的人。
只是当下教育界,要做有点个性的人,委实不易,需要有点“牛劲”才能走得出来。如果大家都认可了不走常人之道的价值,接受了个性之可贵,于是人皆可为“个性”出彩的人,“个性之路”走起来顺顺当当,自自然然,也就不需要动用这个“牛劲”了。
看看身边被我们称之为有点“牛脾气”的人,他们最常见的表现有哪些呢?
最常见的,是咬定了一件事,长期坚持,百折不挠。
我们搞教育的人,大都是有教育情怀的人,我们有追求,有梦想,有责任感,有使命感。
教育行业与其他行业确实有很大的不同。一般来说,像工业、农业、金融业等,是按“标准”来推进的,“标准化”“规范化”是这些行业最常用的名词。
而教育与艺术行业更相近,不管是整个行业,还是在微观环节上,都不是按“标准”来的,它更看重创新、创意。大到行业结构,小到老师一堂堂的课,最重要的,是个性化,是与众不同。
所以,教育行业很容易呈现出一年一小变、三年一大变,十年一改革,二十年换一个时代的情形。实际上,现代各国教育,一直都在改革中。“教育改革”成了各国教育界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
教育的这种高频迭代现象,当然有其必然性。但在我们具体的教育实践中,往往也很容易造成一种浮躁的心态。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不断“赶潮流”,在工作中出现“老熊掰玉米,掰一个丢一个”的现象。
而有“牛脾气”的人,他对教育有自己的想法,在实践中,他有所为有所不为。
有所不为的,是他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做的战略性搁置,有所为的,则是他的战略性选择。他就咬定了不松口,全面规划,系统实施,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什么阻力,都不放弃。
一时半刻,也许尚见不出什么成效,但借以时日,终成正果。
教育的事,最怕的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只看一时半刻的结果,不看学校的长期发展,不看孩子的终生发展。
对教育的评价,必须把时间拉长到一定程度,才能有意义。
有“牛脾气”的人,还有一种表现,就是完美主义人格,追求把事情做到极致,追求最高境界。有的情况下,甚至到了“有癖好”的程度。
教育的事,跟社会上的事,有一点不同。社会上的事,讲究“实事求是”,不夸不隐。教育的事,就是要“小题大作”。
最近读葛剑雄先生的一篇文章,里面说到,“教学是人对人的艺术,是因人而异、因校而异的。世界上的一些名校,往往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规矩,社会用不着去干涉,学校如果什么都被社会干涉,那这个学校是办不好的”。
我对这段话特别有体会。什么叫“奇奇怪怪的规矩”?就是“小题大作”。
为什么要“小题大作”?那一定是这个学校的“癖好”之所在。为什么会有这个“癖好”?因为这里是她的培养目标关键之所在。
我们中国的教育,常常要培养“无短板”的人,而那些“世界名校”,常常是追求培养“有长板”的人。显然,这是两种不同的人才观,两种不同的教育哲学观。
“长板”当然不是那么好养成的,于是需要把学校这个方面的工作,做到极致,做到人所不能的程度。要做到这一点,少了“牛劲”,是万万不可的。但愿,牛年到了,在我们教育界,“牛脾气”不再是褒贬含糊、亦褒亦贬的词语,而是牛气冲天的大词大语。
作者|李海林(上海新纪元双语学校)
责编| 芋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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