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雅和闻歌是双胞胎。闻雅生出来的时候,母亲还是好好的,偏偏到生闻歌的时候难产,从此她成了家里的罪人。
那年,姐妹俩躺在床上,闻歌忽然说:“有没有可能你才是妹妹,而我是姐姐。”
1
我快要死了。
手机躺在地板上,屏幕一片黑。我不知道那通电话打出去了没有。
胸口上插着的那把水果刀,已经不再让我感到疼了。
现在我只能感到冷。非常冷。
五分钟以前,我刚刚用那把水果刀切开了一个柠檬,刀刃上带着柠檬香气的汁液现在和我的血混合在一起了。
但我只能闻到血腥味。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我渐渐看不清了,视线中只有闪烁的白点。
我的确是快要死了。
人们说在临死之前会有走马灯一样的回忆。
好像是真的。
我似乎回到了童年,坐在花园的秋千上荡来荡去,忽然有一双小而柔软的手蒙住了我的眼睛。
小女孩甜蜜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猜猜我是谁?”
我听见我笑着回答:“你是闻歌,是闻雅的妹妹。”
哦,忘了说明,我叫闻雅。
而片刻前将这把水果刀插进我心脏的人,是我的妹妹,闻歌。
2
自我记事起,我就有一个双胞胎妹妹。我叫闻雅,她叫闻歌。
我们长得非常像,连身高也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一点,是闻歌的小腿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疤,而我没有。
那条疤是邻居家的孩子把闻歌推倒在碎石堆上而留下的。
那年闻歌只有五岁。
我发现的时候,那个淘气的男孩已经跑开了,只剩下闻歌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地上。
她的腿上还在不停的流血,鲜红刺目。
我一边紧紧捂着她的伤口,一边想拉她起来。
但闻歌好像感受不到疼似的无动于衷,我急得大喊外婆,可家离这里很远,所以并没有人回应。
过了好一会,她忽然抬起头看我,眼睛睁得大大的问道:“姐姐,是我害死妈妈的吗?”
我一愣,过年时小姨说的话忽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那是大年三十的晚上,我和闻歌早早睡下,而大人们还在守夜。
快到午夜,我迷迷糊糊醒来,很想喝水,悄悄爬下床时往里面看了一眼,闻歌还睡得很熟。
我喝完了水正准备回卧室,却忽然听见了客厅里小姨和外婆的说话声。
“姐夫去看姐姐还没回来啊。”
“唉,小闻是个重情的人,年年回来都要去看阿灵。说起来,阿灵已经走了五年了,小闻好像也没有再娶的打算。唉。”
“这不是好事嘛,要是姐夫再找个女人,她能对闻雅和闻歌好吗?”
“你说到这个,闻雅也罢了,闻歌这孩子,总是让我心里头有个疙瘩。要不是她,阿灵也不会……”
“妈,快别说了。姐姐的事怎么能怪闻歌呢?”
“怎么不能怪她!明明闻雅生出来的时候,阿灵还是好好的,偏偏到生她的时候阿灵难产,就是她把阿灵害死的!我的阿灵,她才二十五岁,就……”
“好了好了,妈,您别哭了,我不说了还不行。”
……
我当时听得似懂非懂,却不知为何很确定,不能告诉闻歌这件事。
所以,当闻歌拉着我的手问我,是不是她害死了妈妈的时候,我只能说,当然不是,别听别人胡说。
那天我背着闻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家时,外婆看见我们身上的血,惊叫了一声跑过来。
“这是怎么搞的?”外婆先拉过我沾着血的手问。
我说:“我没事,是闻歌摔伤了,好大一条伤口。”
外婆哦了一声,脸上着急的神情淡了几分,扫了一眼闻歌的还在流血的小腿:“消消毒就好了,没事。”
处理好了伤口,闻歌一言不发地躺在床上。
外婆收走了弄脏的脱脂棉和绷带,让我们俩再过一会儿出来吃饭。
我应了一声,等外婆走出卧室了,才准备过去把门掩上。
走到门口,我却意外地听见外婆在自言自语:“真是晦气,一大早上就见血光。”
“嘭”,我下意识地关上了门。
而闻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床上坐起来,她正定定地看着门口。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
3
七岁那年暑假,爸爸来接我和闻歌。
听小姨说,这几年外婆身体不好,照顾我们很吃力,而爸爸的生意做得很大,也非常忙,所以要把我和闻歌送到寄宿学校去读书。
“那是条件非常好的学校,你们要好好上学哦。”小姨一手一个搂着我和闻歌叮嘱道。
就这样,我和闻歌在寄宿学校一读就是十二年。
学校只放月假,一开始我们还会回家,后来就渐渐不回去了,反正在家也是空荡荡只有我们两个人,留在学校反而自在一些。
我和闻歌就读的学校,课业压力非常大,每学期都有学生因为抑郁症或其它心理疾病休学。
幸运的是,我的成绩一直很好。但闻歌却成绩平平。
在这样的学校里,成绩就是一切。我不止一次看见闻歌被罚站在走廊上,往来的同学明目张胆地对她指指点点。
我提出帮她补习功课,闻歌冷冷地笑了:“有我这样的妹妹,你觉得丢人了是吧,那就跟我划清界限啊,你别管我了!”
我一耳光甩上了闻歌的脸。那是我第一次打她。
“你是我妹妹,我亲妹妹,我们俩出生之前就认识了,你现在要跟我划清界限,说的什么胡话,幼不幼稚!”我一字一顿地说。
闻歌一把推开我,跑了。
当天晚上,闻歌到我的宿舍里找我。
我们像小时候一样,盖着同一床被子,睡在同一张床上。
我摸了摸闻歌脸上的红痕,问她疼不疼。
闻歌摇摇头。
我快要睡着的时候,闻歌忽然说:“有没有可能你才是妹妹,而我是姐姐。”
“为什么?”我含糊不清地问。
“闻弦歌而知雅意,‘歌’在前,‘雅’在后,我叫闻歌,这应该是姐姐的名字才对。”闻歌说着说着忽然激动起来,“还有,我听外婆说,当时抢救妈妈的时候情况很混乱,那万一护士把我们两个大小弄错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困得不行,一心只想让她安静下来早点睡,于是随口答应:“是是,你是姐姐,我是妹妹。姐姐,你快睡吧。”
“我才是姐姐闻雅,我才是姐姐闻雅……”闻歌不停地小声念叨着。
我翻了个身,睡着了。
4
高二那年,学校举办了一个盛大的艺术节,邀请的评委中有位闻歌非常喜欢的画家。
闻歌在绘画方面非常有天分,但她从不屑于参加学校的各种比赛,她说她最讨厌那帮不懂装懂的老师和勾心斗角的优等生们。
然而只有我是她唯一的观众,这未免太可惜。
于是我建议她去参加这次的艺术节,毕竟闻歌收集了那位画家出版的所有画册。
闻歌这次没有拒绝。
为了参赛,闻歌准备了整整一个月,并且作品保密到我都不能看一眼。
艺术节如期而至,总共五天,分不同类别依次比赛,美术作品评选被安排在艺术节最后一天。
艺术节开始后的第二天,闻歌兴冲冲地告诉我,她偶遇了那位画家,给他展示了她以前的作品,画家说她极有天分,还邀请她单独去他的工作室参观。
我隐约觉得这事有些奇怪,但闻歌难得这么高兴,我也不愿给她泼凉水,就只是提醒她要注意安全。
晚上,我等在她的宿舍,闻歌踩着门禁的点回来,开门见到我在这里,一句话也没说,径直走到浴室洗澡。
闻歌在浴室待了快两个小时,出来的时候,脸色极为苍白。
“怎么了?”我问。
闻歌只是看着我,不说话。
我走过去拉她的手,那只手冰凉到底,我被她轻轻甩开:“你别问了,艺术节我也不会参加了,你回去吧。”
我只好离开。
几天之后,艺术节获奖结果公布。
美术类特等奖是一幅水彩画,画的是在一座美不胜收的花园里,一个小女孩坐在的秋千上,另一个和她长相相似的女孩从背后蒙住了她的眼睛,一群色彩斑斓的蝴蝶环绕在她们的周身,几乎让人分辨不清,这情景究竟是梦是幻。
画的名字叫《梦蝶》。
因为视角逆光的缘故,这幅作品将人物的轮廓勾勒得很模糊,但我还是一眼认出,画里的两个小女孩正是小时候的我和闻歌。
可那幅画的作者栏,却写的是别人的名字。
5
我找到了闻歌。
她站在天台上,校服裙摆被风吹起好看的弧度。
“那天画家骗我去他的工作室,趁机给我拍了照,威胁我如果不把那幅画给他,就要把照片贴在学校的布告栏里。”闻歌语气平静,磕掉了手指间一段长长的烟灰,“用我的画得奖的那个女生,是富豪的千金,她拿奖,是为了保送A大。”
我震惊地说不出话,闻歌却笑了:“从小到大,你总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但其实不知道的只有你一个。”
“我真的很羡慕你,闻雅。”闻歌靠在我耳边说道。
从那天以后,我在学校里几乎碰不到闻歌。
高考过后,我考上了一所离家很远的大学,而闻歌的学校更远。
大学四年,闻歌没有回过家,她总能找到合理不合理的很多借口,我去看她,她也避而不见。
大学毕业后,我选择了一份稳定的工作,闲时偶尔在网上写作。
机缘巧合,我在网络上有了很多读者,于是开始有出版社联系我。
我的第一本书卖的很好,那本书的扉页上写的是:献给闻歌。
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到。
我本以为闻歌不会再回来了,然而两年后的夏天,她突然出现在我的门前。
闻歌穿着一件纯白色的连衣裙,手里捧着一束浅蓝色的洋牡丹,那是我最喜欢的花。
我连忙让她进来,接过她手上的花束,顺手插进盛了水玻璃瓶里。
我问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闻歌却只是笑,并不回答。
电视里的新闻频道忽然插入一条紧急通知,我还没来得及看,闻歌忽然说:“我想喝柠檬汽水。”
我只好走进厨房切柠檬,闻歌也跟了进来。
在我准备把柠檬片放进杯子里的时候,闻歌从背后蒙上了我的眼睛,说:“猜猜我是谁?”
我不明就里,以为她在开玩笑:“你当然是闻歌啊。”
然后我的胸口一凉一痛,身体失去了力气。
闻歌放开了我,然后,我看见自己的胸口上插着一把水果刀,刀刃全部没进我的身体里,只剩下染血的刀柄露在外面。
我感到身体里的血液在不停的流出,剧烈的疼痛让我渐渐陷入昏迷。
恍惚间,我听到闻歌在我身边哭得非常伤心,她抱着我一会儿说:“闻歌,你为什么要这样。”一会儿又说,“其实我们像是梦里的蝴蝶,到底谁是真的?还是一切都是梦呢?”
我想告诉她,我是闻雅,她自己才是闻歌。但我已经说不出话了。
在闻歌的哭声里,我听见新闻上说:“昨日,著名画家被刺身亡,警方锁定犯罪嫌疑人为二十七岁的C市女子闻歌,嫌疑人目前仍在逃,希望广大市民注意安全,有线索请马上与我们联系……”
我终于明白闻歌病了,但现在恐怕已经太迟了。
6
一个月后。C市精神病院。
张医生照常来为0497床患者做精神治疗,得到警卫人员允许后,他进入了这间特殊病房。
病房里只有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病人,她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甚至对着张医生礼貌一笑,看起来正常极了。
张医生照例询问:“你是谁?”
女病人不假思索:“我叫闻雅。”
“你能想起来到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女病人一边认真回忆一边说:“那天我正在家看电视,忽然我妹妹闻歌出现在门口,我们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面了,我连忙让她进来,她还给我带来一束花,浅蓝色的洋牡丹,是我最喜欢的花。
后来她让我帮她做一杯柠檬汽水,我就去了厨房,只有那么几分钟时间,等我回来的时候,她就,她就自杀了。”
女病人忍不住哭了起来。
张医生忍不住叹了口气,治疗了一个月,0497床患者依然认为自己就是被害者,这种程度的认知障碍,大概率不会治愈了。
于是他准备离开,但女病人膝上放的一幅画作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幅用中性笔画的画,只有线稿,但作画风格却与已故的著名画家有九成以上的相似。
女病人见他感兴趣,解释道:“闻歌最喜欢那位画家的作品了,以前她临摹过他的每一幅画,这还只是线稿,如果上了色的话,就连那位画家本人也说,就像是他自己画一样的呢。”
张医生听了这话,忽然萌生出一个想法,他装作无意问道:“那闻歌画一幅画要多久呢?”
“三天左右吧。”
于是从那天开始,张医生就给那位女病人增加了一个治疗项目,每次半天时间,地点在无人监视的心理治疗室。
由于张医生资历老,也并没有人提出异议。
女病人第六次“治疗”结束的时候,张医生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快让我看看闻歌的画。”
女病人笑着指向墙角,画布上有一双下坠的蝴蝶,蝶翼美不胜收,却无可避免地堕入黑暗。
张医生快步走向那幅画作,一边欣赏一边啧啧称奇:“不枉我每天都把你身边的警察支开,总算让我得了这个宝贝,算算市价,这可真是不得了。”
女病人轻声细语地问:“真的支开了所有人吗?”
“那还用说,要不然我怎么把这幅画带走?”张医生洋洋得意道,眼睛黏在画上一眨不眨。
忽然,一只手蒙上了他的眼睛,同时,一把锋利的美工刀抵在了他的颈动脉上,女病人在他背后说:“你想要拿走我的画吗?那我们先来玩一个游戏吧。”
“猜猜我是谁?”女病人甜蜜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