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的孩子”缺的只是打开语言世界的钥匙，她愿意帮孩子们找到这把钥匙。
“有些孩子经过康复，回到了普通学校，他们甚至还会打来电话，问老师们最近过得好不好，开心不开心。”
她希望，更多患有自闭症的孩子能在社会关爱下，走出孤独世界，“去触摸和拥抱属于他们的那颗小星星。”
文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吴剑锋 实习生 陈斯琪 孟健
一条马路分割出两个截然不同的童年世界：马路的左侧，普通小学的孩子们在校园里嬉闹追逐；马路的右侧，特殊学校的孩子们笨拙地挥舞双手，努力跟上老师的节奏。
这里是福建省福州市金色儿童语训康复中心，一所针对自闭症等特殊孩子的康复训练机构，坐在一旁的毕占敏望着孩子，眼里满是怜爱。她陪伴着“星星的孩子”们走过了16个年头，被孩子和家长们称为“校长妈妈”。
从5个到2000个
相似的命运，让本该走在平行线上的两拨人有了交集。
毕占敏也是一名自闭症儿童的母亲，“过去条件有限，福州几乎找不到一家能供自闭症孩子康复的学校。思来想去，我决定加盟台湾的语训康复中心，学习康复知识。”
在我国，有超过200万0～14岁的儿童被诊断出患有自闭症，并以每年近20万的速度增长。对于这些孩子来说，早期的干预和矫正尤为重要。“语训学校”就是这些孩子的“临时避风港”之一，毕占敏正是其中一座“避风港”的掌舵人。
2005年，毕占敏在福州市开设了金色儿童语训康复中心，起初这里只有5个学生，老师的数量都比学生多。如今，已有2000多个孩子从这里走出，奔向更好的未来。
就像电影般循环播放，毕占敏总能在登门求助的家长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不是哭着说自己孩子没救了，就是在寻找康复机构时四处碰壁，看到他们，我就想起自己带着孩子到处奔波的样子。都是命运相同的人，大家有这个互相交流鼓励的平台，生活也就不会太苦了。”作为过来人，毕占敏能深切地体会到家长的焦虑与绝望。
在她看来，这种焦虑一部分来自社会上对自闭症儿童的刻板偏见。
“许多人认为他们调皮、冷漠、缺乏感情，实际上这些孩子只是不懂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和需求。”毕占敏说，“星星的孩子”缺的是打开语言世界的钥匙，她愿意帮孩子们找到这把钥匙。
“尽管入不敷出，但我愿意开着赊账的口子”
作为2000多个自闭症儿童的“母亲”，毕占敏是学校里压力最大的人。
哭泣、发怒、摔东西……因为表达障碍，自闭症儿童发泄情绪的手段单一粗暴。
“在我们看来很简单的指令，比如拿起椅子，都需要反复教育才能让他们学会。”毕占敏说，相比于普通的幼儿教育，这所学校的老师要面对更大压力和委屈，“有的人干了几天就离开了，但留下来的人往往会一直坚守。”
眼前是情绪失控的孩子，身后是焦虑的团队，夹在中间的毕占敏没有退路。为了提高教学质量，她组织老师辗转各地培训，在借鉴了国外ABA（行为分析法）、感统大运动、RDI（游戏法教学）等疗法后，逐渐摸索出一套成熟的训练体系。
更大的压力集中在经济层面。房租水电、运营成本、人员工资……每一笔开支都是道残酷的数学题，孩子们学费是填补窟窿的唯一来源，然而因经济困难交不起学费的家庭不在少数。
李青是一对双胞胎学生的父亲。两年前，两个孩子相继被确诊为自闭症，他不得不辞去工作，带着孩子来就读，租房和学费压力让本就脆弱的家庭风雨飘摇。
得知了李青一家的情况后，手头并不宽裕的毕占敏决定减免他们的学费，“孩子们能好起来最重要，学费可以先欠着。”她这样安慰李青。
类似的话，毕占敏常常说。在这所学校，平均每个月都有10%左右的学生交不起学费。“我们是很多家庭最后的救命稻草，有些孩子家庭困难，我们就只能先赊账，办学初期几乎都是亏损状态。”毕占敏说，尽管入不敷出，但她愿意开着赊账的“口子”。
让毕占敏感动的是，始终有一批爱心人士默默守护这个群体。一张张红榜记录着他们的爱心捐赠：有人搬来23箱百香果、有人送来儿童节礼物，还有人为学校义务清洗窗帘……毕占敏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每当看到这些名字，她都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毕占敏（右二）每天巡课关注着每个孩子的变化
“每个孩子都是闪亮的”
在金色儿童语训康复中心，墙壁被刷成温暖的绿色，孩子会用稚嫩的笔迹在贴纸上写下“我爱妈妈”的字句。这里就像一个大家庭，家的温暖驱散了病的阴郁。
“孩子们现在懂得守纪律，能按照老师指令活动，而他们刚来的时候大多坐不住。”毕占敏带着记者参观学校的音乐疗法课，她透过窗户，欣喜地讲述着每一个孩子的变化。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大部分孩子都可以随着音乐的旋律自如舞动。
孩子们每一点细微改变都会牵动着大家的神经。4年前，3岁的小女孩西西一家来到金色儿童求助。毕占敏记得初见他们的情形——西西妈妈背着大包小包，西西连想上厕所都无法表达，因为尿急，脸憋得像个苹果。
康复训练一个月后，西西终于开口叫了第一声“妈妈”。听到简简单单两个字，西西妈妈放声大哭。毕占敏深有感触：“这是一种从绝望里看到希望的感觉”。
经过训练，90%的孩子三个月后可开发出语言，随着年龄增长，一部分孩子会离开，进入普通学校就读。
每当看到这些曾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孩子，可以慢慢自己组织语言进行交流，毕占敏就感到莫大的欣慰。“有些回到普通学校的孩子，甚至会打来电话，问老师们最近过得好不好，开心不开心。”
闲暇时，毕占敏会拿出手机看着照片，与旁人分享每个孩子的故事。“你看，这个孩子他可以快速推断万年历，这个孩子心算能力特强，这个孩子很有音乐天赋，钢琴都过了十级……”在她看来，每个孩子都是有一技之长的闪亮的“天才”。
16年里，毕占敏和她的团队帮助了2000多名孩子，这背后是数千个从崩溃边缘被拉回来的家庭。
毕占敏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更多人看到这个特殊的群体，让更多患有自闭症的孩子能在社会关爱下，走出孤独世界，“去触摸和拥抱属于他们的那颗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