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古以绳今,是为诬今;执今以律古,是为诬古。
1997年7月27日,97岁的陈岱孙在弥留之际,对医院的护士说:这里是清华。
清华大学承载了陈岱孙半生回忆,让他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仍然念念不忘。
名门望族,聪慧过人,高山仰止,被誉为“20世纪最后的贵族”,被朱总理敬仰。
陈岱孙把自己的人生活成了传奇。
1900年10月20日,陈岱孙出生在福建闽侯县的“螺江陈氏”。陈氏家族是书香世家,最辉煌之时,“兄弟三进士,同榜双夺魁”。
陈岱孙的祖伯父陈宝琛是末代皇帝溥仪的老师,外祖父,舅父都是清政府的驻外公使。
陈岱孙从小接受两种教育,既要跟随私塾老师学习传统的四书五经,还要跟随英文老师学习外语。
15岁考入福州鹤龄中学的陈岱孙已经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学校四年的课程,他只用了两年半的时间就全部学完,校长多次夸赞这个孩子天赋异禀。
良好的家庭教育让陈岱孙身上既具有中国传统文人风度,又有英伦绅士的洋派作风。
陈家有子初长成,身高超过一米八的陈岱孙,仪表非凡,无疑是学校的一道风景。
1918年,陈岱孙考入清华。
成绩优异的陈岱孙从清华毕业后,靠公费去美国继续深造。26岁那一年,陈岱孙已经是哈佛大学经济学博士,他还被授予过美国大学生最高荣誉奖——金钥匙奖。
陈岱孙不曾放松过对学业的专注,他始终有一个信念:用知识救国。他学习经济,也是为了能在学成归国后为祖国的建设出一份力。
1927年,回到中国的陈岱孙被行政院长宋子文力邀加入财政部工作,他看着清华大学发来的邀请函,最终选择了在母校工作,教书育人。27岁的陈岱孙成为了清华大学的经济系教授。
1928年,28岁的陈岱孙升任为清华大学法学院院长。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后,战火蔓延到了北平,教育部决定把北大,清华,南开迁往长沙,组成临时大学。清华校长梅贻琦主持开完校务会后,因为战乱,陈岱孙甚至没有去取行李,一身薄衫就前往长沙。
学校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1938年,因为长沙频繁被日军轰炸机轰炸,清华,北大,南开从长沙迁往了昆明,组成了西南联大。陈岱孙是西南联大最受欢迎的老师之一。
陈岱孙讲课有两个特点,一是对时间掌控十分精确,往往讲完最后一句话,下课钟声就响起来了,如果没有响,那一定是钟敲晚了;二是从不对着稿子念,总是出口成章,妙语如珠。他把枯燥的经济课程讲得妙趣横生,来听课的学生挤满了教室。
陈岱孙并不是一个书呆子,他的爱好广泛,喜欢钓鱼,打高尔夫,游泳,打篮球,打网球等。
活跃在球场的陈岱孙总是能吸引大批女生的注意,高大帅气,风度翩翩,博学多才,他是众多女生想嫁的理想对象,条件优秀的陈岱孙却终身未娶。
作为男神级别的人物,陈岱孙为何终身不娶,这也引发了旁人的讨论。
周培源、梁思成、陈岱孙、林徽因、金岳霖、吴有训,梁再冰、梁从诫
有传言他曾经在出国留学前和同学爱上了同一个女子,两人约好公平竞争,陈岱孙学成归国后,他的同学却已经抱得美人归,失恋的陈岱孙从此把心思都放在了学术上。
另外一个流传的更加广泛的传言则是他和清华同事周培源都爱上了北平女子师范的王蒂澂,陈岱孙输给了周培源。
陈岱孙面对传言一概一笑置之。
他的心里也许一生住着一个人,但这只能是他不愿分享的秘密。
陈岱孙(左一)、金岳霖(右一)与周培源全家
虽然被传为情敌,事实上,陈岱孙和物理教授周培源的关系很好。
陈岱孙喜欢去周培源家玩,被周培源的几个女儿称呼为陈爸。在周培源最困难的时期,陈岱孙还伸出援手,周培源的女儿回忆过“我家孩子多,母亲又体弱多病,家里开销大,钱不够用,经常是陈爸慷慨解囊相助。”
周培源的女儿谈到陈岱孙给她留下的印象“在我们眼里,陈爸总是一副模样,高高的个子,挺拔的身材,稳健的步伐,慈祥深邃的目光,喜怒从不形于色。父亲常说陈爸是‘gentleman’,学问好,为人宽厚、正直。妈妈说陈爸讲故事,听的人肚子都要笑破了,而他依然平静如水,就像什么都没说过一样。”
世人喜欢歌颂爱情的忠贞,终身未娶的优质男陈岱孙自然也被吃瓜群众寄予了期望,就像金岳霖一直被传为林徽因终生不娶。真相究竟是怎样的,反而已经不是那么重要。
陈岱孙晚年接受中央电视台《东方之子》记者采访时说过“为什么没有结婚,一是因为没时间,二是因为爱情需要两情相悦。”
一生未娶的陈岱孙把自己的时间都奉献给了教书育人。
他是一个好老师,也是一个好人。
1949年,兵败如山倒的国民党力邀陈岱孙去台湾,陈岱孙拒绝了,他对统治腐败到极点的国民政府已经失望透顶。
他只想安安静静教书,从来不想参与政治。
1952年,陈岱孙被调入了北大任教,他却一生不曾忘记清华大学。
特殊时期,陈岱孙被抄家,被批斗。他始终不卑不亢,态度平和。
他的风度让批斗他的人都要尊称他一声陈先生。那段时间,有不少知识分子遭遇了残酷的对待,也有为自保转而批斗别人,落井下石的。
陈岱孙选择了沉默,他始终挺直自己的脊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陈岱孙还曾救助过自己的一名学生,这名学生因为被打为右派,被开除公职,患上了精神病,出院后找不到工作,日子艰难。陈岱孙每个月都会从自己的工资里拿出五块钱帮助他和他的家人度过这段最难的时光,这一帮就是八年,直到学生被平反。
陈岱孙自己的日子都很艰难,然而对他而言,钱财只是身外物,富有富的过法,穷有穷的过法。
他不仅帮过自己的学生,还帮助过被冤枉入狱的北大物理教授叶企孙,叶企孙出狱后,身患重病。
终身未婚的叶企孙在那段时期处境十分凄惨,没人照顾,甚至一度乞讨,多少人都只能从心里同情,怕被牵连,大家都不敢靠近他,陈岱孙却将生死置之度外,常常偷偷去探望叶企孙,给他买营养品,给他买吃的。
陈岱孙雪中送炭的善意无疑是叶企孙在人生最艰难之时能感受到的少许温暖。
做好事并不难,难的是在自己身处险境的时候仍然能坚持做好事。
陈岱孙身上有一股侠客气质。
陈岱孙性情豁达,曾经有学生在多年后向他道歉: “对不起,我批斗过您。”
他笑了笑:
“你当时批判过我吗?我不记得了。”
对陈岱孙而言,苦难就是人生的一段历程,他拿得起,也放得下。
陈岱孙80多岁还在给本科生上课,90多岁还在带博士生。他曾经说过:“我这辈子只做了一件事,教书。”
陈岱孙95岁大寿,朱镕基亲笔祝贺陈岱孙生日快乐,赞他为:一代宗师。
1997年7月27日,97岁的陈岱孙离开了人世。
他的故事还在流传着,他的人格影响了许多人。
致敬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