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勋一月里总有半月要“管病房”,小姑娘的童年就有一半是在离佘家庄十里地的乡镇卫生院度过的。
卫生院与乡政府比邻,开了西围墙的侧门就通了影剧院的东厅,放映员是皮肤科梅阿姨的先生;再往里走几步是政府食堂,里面掌勺大师傅做的红烧狮子头那是一绝,小姑娘端上搪瓷杯隔三差五要去讨了来吃。
院墙比别处高些,分成前后三进,依次是门诊部、住院部和职工生活区,二门、三门开中式圆,隔墙嵌花式小瓦镂空通风。
院中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有五、六个,大人们坐诊上班后,孩子们便聚在门诊大厅里跳房子(跳方格,跳飞机)。
小姑娘总觉得消毒剂有着这天下最难闻的味道,它充斥着无尽的灾难、伤痛、悲愁、离别……让人窒息,院子里能让她畅快呼吸的去处只中药房和小花园!
中药房的一天在悬挂着的虎撑声声清脆的“叮当”声里开始了。阳光穿过花心(木制窗户的槅心)斜照进来,洒在药柜顶层的抽屉上,铜制的拉手闪烁起紫莹莹的光泽。
铡刀“嚓嚓”、碾槽“哧哧”、研钵“笃笃”、瓦罐“嘟嘟”,抓药的戥子拨得欢,包药的牛皮纸抽得响,熏上一饼五味薄荷香,氤氲着流畅、有序、调和、清新……
小姑娘轻推了门,探了个脑袋进来,皱了鼻头先就忍不住使了力吸上几口,屋里的人露了笑脸,碾槽的先生(医生)招上手,学徒的大姐姐弯了眼抿了嘴轻快走上前去搀着跨了门槛,找个包了海棉垫的方凳抱上坐着,竹夹子在玻璃罐里挑些大枣、龙眼、柿饼、杏仁……
直吃得肚皮滚圆,再饮上几口陈皮茶才算作罢!麻溜下来,蹑了手脚四下瞅着,戴眼镜的老先生顺口便教上几句,“解表辛散肌表邪,性温散寒凉散热。发散风寒桂麻黄,香薷白芷苏荆防,苍耳辛荑藁本羌,细辛胡荽柽葱姜。发散风热蝉薄荷,牛蒡桑菊蔓荆葛,柴胡升麻淡豆豉,浮萍木贼风热瘥。……”小姑娘记性好,惹得老先生竖起拇指,“这小东西比放勋还结棍(厉害)了!”……
木槿挨挨挤挤把小花园围了个密实,开了中药房的后门才能进去,这是卫生院里最安静的所在。白色的木香花招来了蜂,粉色的芍药引来了蝶;针叶松枝头安了喜鹊的窝,刺蛾在树干上寄了壳;春开的连翘,秋展的菊;爬藤的凌霄,挺立的梅;低矮的麦冬,高挑的蒹葭……小姑娘贪恋了这满园的缤纷绽放、悠悠芳香,她喜欢这安静里的娇娆!
七星瓢虫移着小碎步吞食了月季枝叶的蚜虫,蜘蛛网上的飞蛾一夜间只剩得风干的皮壳,埋伏在草丛里的刀螳用实力证明“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虽然爸爸总是告诉她,“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可小姑娘时常会选择性遗忘,她拿初春针叶松柔嫩的芒叶帮蚂蚁搬运食物;眼瞅着云来,又操心着把满园子的蜗牛快速安置上“新家”;取根茅草,找片阴凉,趴到地上,搅得洞里的虎甲宝宝(幼虫)全都睡不着觉……她沉迷于小花园里的这些陪伴,静默无言,唾手可得!
下午四点,一个昼夜的最后一次查房结束,父女俩把沤好的花肥埋进土里,再清了中药房当天新的药渣沤上……
二八大杠朝着佘家庄的方向,轻快舒弛,远远的灯火亮了,昏黄却温暖,繁星点缀的夜空,宁静又寥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