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整顿课外培训机构以及今年两会上代表委员对家长负担的热议，同样在广州课外辅导业内引发了强烈反响，而广州从近年开始实行的新中考政策对学生补习产生了什么影响？记者近日调查发现，课外补习之风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家长们已疯魔，八门课都要补
“现在离中考只剩十周左右的时间，如果想要补习的话，需要家长带孩子来让我们的老师做一个测评，制定后续的教学方案后才能确定一个整体的费用，我们也不是所有孩子都收的，如果想要给您的孩子报名的话，最好尽快，因为马上就要中考了，很多老师的时间段都已经排满了。”精锐教育的李老师说，目前数理化三科当中，数学的VIP讲师已经报不上名，只剩普通讲师。
“补习大厦”一楼的教育网点。
精锐教育这个教学点位于被广州学生家长称为“补习大厦”的华晟大厦一楼，主打“一对一精英辅导”，在这里补一次课的时长是两小时，普通讲师的费用为1000元出头，而VIP讲师一节课费用则要2000元。隔壁学大教育的一对一课程也已经几乎排满，中考前两周才开班的“点睛课”（即押题课）同样快要满员。
“补习大厦”内如今教育机构少了很多。
在“补习大厦”，除了精锐教育，其他机构都同时经营一对一、小组课、班课多种补习形式。班课一般在300~400元一节课，小组课稍贵，600元左右，一对一则基本都在800元以上。每个机构都对老师们有分级，等级越高的老师，费用越高。
即使补习费用高昂，来培训机构报名的学生和家长依然数不胜数，其中为应付中考的不在少数。有一些家长反映，为了给孩子报名补习，每个月要花费1万元左右，还有一些家长把中考科目内的八门课全报了一遍，连体育也要补。机构报不上，就去家长群里打探个体经营的补习班，想尽办法找评价好的老师，想要在中考前最后冲刺一把。
一些学生周末全天都要在补习大楼的各个机构间辗转，有时周中从学校放了学，还要跑到培训机构先上两个小时的课，再回家解决学校的作业。在这样高强度的补习下，学生课业负担繁重，家长的经济负担也不轻。
“我家孩子成绩中上等，还是比较有学习自主性的，如果大家都不补课，当然开心，但如果说别人都在补，让他自己一个人不补课，肯定是不行的。”家住海珠的胡女士孩子上的是广州市六中，算很好的学校了，但正在读初三的孩子一点也不轻松，现在补的课有四、五门，每个月的费用在五、六千到一万元不等。
在新东方就职的蔡老师说：“广州现在的补习市场这么热，有一部分原因是学生多、中考压力大，学习不好的学生担心上不了高中，学习好的学生担心上不了好高中。广州目前的普高录取率是60%左右，每年十万考生中只有六万能顺利读高中。这种情况在北京、上海、深圳更严重，越发达的城市上不了高中的学生也越多，而目前国内的职业教育、专科教育发展得并不好，这也是让家长和学生们焦虑的一个原因。”
记者在走访中了解到，因为中考改革，今年学生补课的科目明显增多了：2018年，广州市教育局发布《广州市教育局关于进一步深化高中阶段学校考试招生制度改革的实施意见》，规定自2021年起，中考录取计分科目增加历史，采用“4+4”模式，即语文、数学、英语（含英语听说）、体育与健康，道德与法治、历史、物理（含实验操作）、化学（含实验操作），按照文理兼顾的原则，对部分录取计分科目的分值进行调整，但录取总分保持810分，同时道德与法治科目实行闭卷考试。
蔡老师告诉记者：“今年中考新增历史科目和政治闭卷，同时体育分值上涨，导致很多学生的补习课里又多了这三个科目。”
超前超纲已寻常，是谁在发补习财？
记者在走访过程中发现，与前几年相比，“补习大厦”虽然低楼层的培训机构依然火爆，但高层已经大不如前，很多场地都在空置。雄晟物业公司的值班经理向记者介绍，早先这里的租金还是135元/㎡加18元管理费，现在则只要135元/㎡，就可以全包了。
大厦高层的空置缘于2018年出台的整顿政策。2018年5月2日，广州市教育局制订了《广州市校外培训机构申请办理操作指引》（试行），指引中对开办培训机构的场地做出了规定：有符合安全卫生标准的校舍，居民住宅、地下室及其它有安全隐患的场所不得作为校外培训机构的办学场所，儿童培训场所不得超过3层（含3层）；培训中心校舍建筑面积不少于300㎡。
2018年8月2日，国务院办公厅发布了《关于规范校外培训机构发展的意见》，意见中要求校外培训机构必须有符合安全条件的固定场所，同一培训时段内生均面积不低于3平方米，确保不拥挤、易疏散。同时要求培训机构必须依法经县级教育部门审批颁发办学许可证后，登记取得营业执照，才能开展培训。
而据物业值班经理说，原来大厦高层的很多小型补习机构，因为难以实现《操作指引》和《意见》中的要求一部分关停了，但更多的是转移到了一些民用住宅区中继续授课，徐老师就是其中一个。
“我也想办得正规一点，可这办证的成本也太高了，真租个300㎡的场地，一个月下来累得半死，一分钱不剩还得倒贴。”在广州海珠区影城花园，徐老师租了个60多平方米的房子来开补习班，目前有十几个孩子在他这里上课，包括多所重点初中的年级第一、第二名都有，而他班上的学生也大多是通过家长们的口口相传找上门来的。
徐老师自己租房办了一个补习班。
在自己开班之前，徐老师是学而思的一名授课教师。“很多大型培训机构都向家长和学生们灌输一种‘要赢在起跑线上’的观念，无论什么科目都要超前学，机构里经常看到很多五六年级的学生，提前学初中物理化学。除了提前学，还要超纲学，拼命地给孩子灌输课外知识，想要打造各种竞赛的金牌得主，来为自己赢得更响亮的名声。”
徐老师介绍，一些大机构经常利用广告来制造焦虑、传播焦虑，这种超前超纲教学普遍存在，家长们在听信机构老师的话后，一个学期交了三四万的学费，孩子上完课实际学得如何，由于没有相关的考试，其实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据徐老师说，他最初自己办补习班时，曾经尝试过给一名年级第一的学生讲解一些高年级的知识，但半个多学期过后发现这位学生并没能记住什么知识。
“年级第一的学生都消化不了，哪有那么多的神童！”徐老师说：“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敢给学生提前授课。”
像徐老师这样自己开补习班的老师，在广州比比皆是，其中不乏一些老师因此发了家。在天河区开设私人补课班的陈老师告诉记者，他一对一或一对二带初中数学，收费不算高，平均200/小时，一节课两小时。周中的晚上有两三天的课，周末两天从早上八点到晚上10点，每天排满6节课，一年能赚40万左右。但陈老师说，像他们这样的私人补课生源终究有限，最暴利的还当属在校外开班的私立学校老师和知名机构的网课老师。
“一些私立学校的老师会偷偷到校外开班，让自己班上的学生去交钱补课，一个学生一节课好几百块，一个班上有二三十个学生。有一些老师还会在补习班上讲课纲上的内容，回到学校里讲的时候就匆匆带过，学生没办法，只能跟他学。”
陈老师说：“去年疫情之后，网课开始流行起来，像一些知名机构在线教育这一块的网红老师，一门课可以在线报名上万个学生，一个人收几千，架不住人多啊，有些高三的老师卖课甚至能卖几千万，那才是真的暴利。”
陈老师之前的同事在跳槽到深圳一个在线教育机构后告诉他，自己这次的年薪最低也能有90万。而在一些投资者眼里，教育培训已经变成了当下火爆的风口。
“小型培训机构依然存在，但办不了许可证的结果就是转入地下经营，由此导致更多无证的机构出现，它们游离在监管之外，是非法机构，因此这些机构内的超前超纲教学、违规收费等都没人管，乱象就是这样发生的。”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告诉记者，想要解决教育培训机构的乱象、减轻家长的负担，最理性的办法是降低准入门槛，让培训行业有更加充分的市场竞争，这样价格和资源才能更加满足市场的需求。
招生政策始终是指挥棒
前段时间，胡女士所在的家长群里突然传出来“今年指标到校可能取消降分门槛”的消息，引起家长们热议。
“指标到校”是重点高中将50%的招生名额分配到区域内所有初中，以引领城市初中均衡配置办学资源、促进义务教育均衡发展的政策。
电视台的有关报道引起家长关注。
在广州，指标到校的录取前提是中考分数不得低于该学校过去三年录取平均分降20分。由于仍然有一个降分门槛的限制，还是有一部分指标会“流标”。
记者在走访的过程中了解到，由于指标到校和随迁子女招生比例的提高，进一步挤压了户籍生原本的录取名额，许多培训机构报名补习的学生都有增加。自己办班的徐老师解释说：“强校的学生原本就比较大的竞争压力再次加剧；而一些薄弱学校的学生，为了能够争夺几个重点高中的名额，也拼命地补课。”徐老师表示，如果指标到校又要取消“限制性”分数线，必然会在学生和家长中再次引起争议。
据广州市教育局下属招生办公室中考科工作人员介绍，近日有不少家长向中考科拨打电话询问相关事宜。“指标到校要不要取消降分门槛，持两种意见的家长不少，孩子在薄弱学校的家长赞同，而孩子在强校的家长们就很反对，所有的政策其实都是两难的，只能够尽量平衡。”
工作人员表示，广州市今年中考最终录取办法目前还没有出台，会在近期公布，一切都要以官方公布的方法为准，希望家长们不要相信和传播一切非官方来源的信息。
对比，熊丙奇指出，这是指标到校本身存在的问题：“指标到校原本是为了抑制‘择校热’，让家长抛弃功利，理性选择学校，但却是在用功利的中考升学来引导家长。从整体的实施效果来看，获得指标的学校没能提高办学质量，学校办学质量差距依然存在。从结果上来看，指标到校并没能引导家长理性选择学校，因为多数家长并不会因为几个名额而放弃办学质量更高的学校。”
熊丙奇认为，学区房政策、多校划片、名额分配都是外围措施，核心措施是要均衡所有学校的办学质量，提高所有学校的办学标准，包括辖区内实行教师轮换。想要均衡教育资源，就要花真金白银、打破既得利益结构、转变义务教育资源的配置方式。
【记者】项仙君 实习生 易蜀蓥
【作者】 项仙君
南方探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