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济医院麻醉科医生正在为产妇实施分娩镇痛。医院供图
▲武汉市第四医院一位实施了分娩镇痛的产妇正拿着镇痛泵。医院供图
“我要求做无痛分娩,但等不到麻醉医生,”回想起这次生二胎的经历,陈丽(化名)一脸不满,“开到五指都没见到麻醉医生,已经没必要再打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生。”
无痛分娩,医学上称之为“分娩镇痛”,是一项减轻产妇顺产疼痛的麻醉技术,可将十级剧痛降低至三级左右,类似月经痛。2019年3月,国家卫健委公布全国913家分娩镇痛试点医院,武汉的同济、协和、省妇幼、一医院、市中心医院、四医院、市妇幼等十家省、市属医院上榜。 但麻醉医生的短缺和疫情影响,让分娩镇痛的普及之路在武汉并不顺利,像陈丽这样的产妇不少见。3月18日,记者从武汉市麻醉质控中心拿到的数据显示,31家市级质控单位开展分娩镇痛的例数为4709例,分娩镇痛率为24.85%,不足三成。十家试点医院中,多家医院对记者表示不方便透露具体数据。
痛到死去活来也没用上“无痛分娩”
陈丽至今记得7年前所经历的顺产之痛:“疼了两天两夜,感觉肚子一直在被大锤小锤轮着砸。”孩子是顺产下来了,可实在太疼,她从没想过要二胎。2019年开始,越来越多的医院开始宣传分娩镇痛,陈丽萌生了再生一个的想法。
陈丽家住汉阳江边,去年怀孕后,她一直在家附近的医院产检。“我再三问了是不是可以做无痛,一直都跟我说可以,”陈丽告诉记者,“本来我是想到汉口的医院待产的。”
头胎是顺产,陈丽以为二胎能轻松点儿。谁知一周前的一个夜里,宫口开到两指时,她就已经痛到面部扭曲。“再不给我打无痛,我就要死了。”陈丽反复喊道,但医生一直让她等,说“还没有到打无痛的时候”。
每开一指,陈丽就要问一遍“可以打了吗”。等到开五指,她已经满头大汗,整个人都在发抖,头发、皮肤、衣服上沾着血、呕吐物和分泌物,十分狼狈。最终,陈丽又一次在十级剧痛中生下孩子。精疲力竭的她自我调侃:“‘无痛分娩’成了我的意难平。”
该院一位不愿具名的医生告诉记者,整个汉阳地区都没有医院被纳入分娩镇痛试点,没有指标考核,即使可以做分娩镇痛,他们也很少跟产妇宣传。“我们怕她们要求做。”该医生透露,麻醉医生太少了,十来个麻醉医生负责全院的外科手术和急诊手术,时间允许的情况下才能抽空为产妇做镇痛,工作量非常大。而且很多产妇都是半夜发作,更难找到麻醉医生。
18日,记者从一家医院拿到的“武汉市接生情况报表”显示,汉阳区妇幼保健院、武汉市第五医院、武汉市汉阳医院、武汉康健妇婴医院、泰康同济等5家医院1月一共接生126例胎儿,剖宫产数高达75例。
31家麻醉质控单位仅431名麻醉医生
“分娩的疼痛来自子宫收缩、宫颈扩张、盆底组织受压等,感觉神经传导至脊神经后,经脊髓上传到大脑痛觉中枢,引起剧烈疼痛。”武汉市第四医院麻醉科主任彭晓红解释道,人体的脊柱中有一个负责人体感觉和运动功能神经的间隙叫硬膜外腔,目前绝大多数医院采取的“硬膜外镇痛”(也称椎管内麻醉),就是在这个部位通过穿刺置入一根细小的软导管,低浓度的麻醉镇痛药物通过这根导管注入硬膜外腔,阻断感觉神经的传导后,痛觉就会减轻或消退。
硬膜外镇痛是目前最常见、最有效也是最成熟的分娩镇痛技术。它最大的优势在于保留了产妇的运动功能,不影响宫缩和用力。此外,分娩镇痛的麻醉剂量只有剖宫产的1/10,并且是直接注射进椎管而不是静脉,所以不会进入母体再通过胎盘影响到胎儿。
“分娩镇痛能否真正普及,还有产妇的体验感好不好,跟麻醉医生的关系很大。”同济医院麻醉科副主任医师韩东吉教授介绍,分娩镇痛并不适用所有产妇,也不像剖宫产,麻醉医生来打一针就完事了。这是项团队工作,需要产科医生评估产妇的情况,针对个体与麻醉医生共同协商为产妇精准用药。另一方面,产程是个动态过程,需要麻醉医生和产科医生通力合作,24小时负责管理产妇的疼痛及监护产妇的各项生命体征。
但综合医院的麻醉科需要承担各个科室的手术麻醉任务,很难再额外分配人力和精力到产房开展分娩镇痛工作。在武汉,即便是试点医院,也只有同济、省妇幼、市妇幼等少数医院能做到麻醉医生24小时驻守产房。
“我们也希望能给每位产妇打无痛,但麻醉医生不够用。”武汉多家医院的妇产科医生表示。麻醉医生到底有多短缺?市麻醉质控中心的数据显示,武汉31家质控单位医院的注册麻醉医生仅431名,平均到每家医院不到14名。
“我们医院2000年就已经开始开展分娩镇痛了,第一年分娩镇痛率就达到了30%左右。”彭晓红说,后来发展缓慢,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麻醉医生短缺。
“麻醉医生数量不足
不应是‘按兵不动’的借口”
麻醉医生增量不足是普遍现象。中国医师协会麻醉学医师分会会长、解放军总医院第一医学中心麻醉手术中心主任米卫东教授曾对媒体透露,按学科统计数据,根据手术增量,全国麻醉医生应该年增加8000名,但目前年增量却仅为4000名。
“麻醉医生短缺不是武汉独有现象,全国都短缺。”中华医学会麻醉学分会前任主任委员熊利泽告诉记者,受职业成就感、工作量和待遇不成正比等影响,愿意选择麻醉科的临床医学生不多。截至去年,全国在册的麻醉医生是10万名,按照每万人需要2.5个麻醉医生的标准,全国的缺口是30万名。
“分娩镇痛的广泛开展可能是麻醉学发展的转折点。”熊利泽认为,国家从2019年开始重点推广分娩镇痛,要求913家试点医院椎管内分娩镇痛率达到40%,并纳入绩效考核。2020年,包括武汉在内的天津、北京、重庆、上海等11个地区相继发布了分娩镇痛的收费标准,大多在2000—3000元之间浮动,而一台全麻手术的麻醉成本是800元。
武汉多位麻醉医生认为,收费标准是最能体现国家推广分娩镇痛决心的客观标准之一。2020年以前,国内分娩镇痛没有明确的收费项目,麻醉医生的劳动价值无以体现,也无法成为医院的经济效益增长点,这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分娩镇痛的普及发展。
韩东吉是同济医院开展分娩镇痛服务的主要推动者之一,该院85%以上的分娩镇痛率在全国综合性医院里实属凤毛麟角。从2016年到现在,他明显感到开展分娩镇痛的环境一年比一年好,产妇及家属的接受度和认知度也在逐年提高。
“分娩镇痛属于舒适化医疗范畴。从基本医疗过渡到舒适化医疗,是一个爬坡过坎的过程。”熊利泽说,影响分娩镇痛普及率的国家政策、传统观念、人才短缺等三大主因,政策和观念正在向好发展,短期内最难解决的是麻醉人才短缺的问题,毕竟医生的规范化培养周期长。
“麻醉医生数量不足不能成为分娩镇痛‘按兵不动’的借口。”米卫东提出,普及分娩镇痛不能坐等麻醉医生数量增加,坐等社会认可,坐等政府支持等条件全部具备后才行动,要积极应对才能形成良性循环。
麻醉医生愿不愿意干
关键看管理者的决心
“医院也应出台相应的激励政策,重金之下必有勇士。”对于米卫东提出的“积极应对”,武汉多位麻醉科医生直言,相对国家的推广力度,医院显得不那么重视。顺产的产程动辄十几个小时,有的甚至要两三天,这期间麻醉医生要时刻关注产妇状况,随时调整药物确保安全和舒适度。但医院没有额外的激励政策,很难调动起麻醉医生的积极性。
记者采访北京、上海等医院时发现,少数专科医院会在绩效工资中设立专项,给麻醉医生、护士提供一定补贴。“我们是赔本赚吆喝。”上海市第一妇婴保健院副院长应豪告诉记者,分娩镇痛技术并不难掌握,麻醉医生愿不愿意干,关键看医院管理者的决心,能不能把改善产妇产程体验当大事来做。
彭晓红则认为还可以培训麻醉护士作为补充力量,与医生配合工作。对此,应豪非常赞同:“重视助产士、麻醉护士的专业教育,是妇产科医生的共同呼声。”
记者王恺凝
来源:武汉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