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热搜,让我非常唏嘘。
就读于美国埃默里大学牛津学院的中国学生张一得,于3月5日自杀去世。
而他的父亲,是一名育儿圈知名网红。
过去十九年,他的全部身心都投入到陪伴孩子成长。贯彻爱、自由、尊重的育儿理念,让他获得了不计其数的夸赞和掌声。
在《致埃默里大学Dave的同学们》信中,他说:
一得一生中所有的决定,我都是无条件地尊重、认同、接受,包括这一次,他最后的这个决定。
由于一切太过颠覆,又没有后续报道,很多人纷纷留言询问,各种猜测也随之而来。
张一得的人生轨迹,当得起一声“别人家的孩子”:
高中时获得学校每年20万的全额奖学金
暑假在耶鲁大学学习,修美国的学分
为了能骑上摩托车帮助救护车开路,利用课余时间考下摩托车驾驶证和急救证书
高中毕业,以差2分满分的成绩考入“美国南部哈佛”埃默里大学
这些高光时刻,离不开张一得背后那个“别人家的父亲”。
十几年前,离婚后的一得爹不愿把孩子扔给保姆,辞掉了企业高管的工作,带着儿子远赴深山,种地为生,全身心陪伴儿子的成长。
叫他全能老爸,一点都不夸张。
为鼓励儿子背诗,一得每背出一首诗,他就围绕诗意做出一道菜。
儿子成长的十多年里,他累计创造了近万道菜,每天菜肴造型都不曾重样。
儿子想学干农活,教;想要足球场,搭;要培养自理能力,那就跟着学做家务。
成长的某些难忘瞬间,比如换牙、打疫苗、拖地、打理花园……也都被镜头记录了下来。
十多年间,一得爹拍坏了5部数码相机,得到二十万张照片。
还编了一本记录儿子成长过程的书,书名叫做《诗一般的生活,诗一般的父子》。
同时,为了提供科学的教养,他还会日日提醒自己换位思考,不时地进行角色转换,打心底尊重孩子……
这点点滴滴,都被一得爹存放在“一得博物馆”,并传到网上,他也因此成了育儿圈网红。
媒体对他的教育方式清一色追捧,留言里全是崇拜夸赞。
翻看一得爹公众号的文章不难发现,他是真的将“爱与自由”贯穿到了这十九年的陪伴之中,他做了一位父亲,能够为孩子做的全部。
在这种氛围下长大的一得也像加载了“父母的骄傲”模板,从幼儿园到大学,都是品学兼优的代表。
从小到大读的都是私立学校,成绩名列前茅的同时,还有各种各样的兴趣爱好。
省青足球联赛最有价值球员奖证书、省级自行车公路大赛金牌等各类奖项拿到手软。
高三时,一得已经可以担当同声翻译,为硕士研究生修改英语论文,翻译论文。
去年疫情,一得号召同学为武汉捐款捐物。并非想当英雄,只是想尽己所能去回报社会,帮助有需要的人,就很幸福。
一个用全部精力引导孩子的父亲,一个金光闪闪的儿子。
如果一得没有意外去世,一得爹的教育最终将是一段佳话。
然而,张一得自杀了。
去世原因校方没透露,没有人知道这个年轻的生命为什么戛然而止。
舆论把矛头指向了一得爹,说他在变相“鸡娃”。
把全身心都投入到孩子身上,对孩子的成就广而告之,极尽褒奖。
当“优秀”的展示人从亲朋好友扩张成数千上万的粉丝时,压力压垮了一得。
但这都只是猜测,到底是什么击溃了张一得,我们不得而知。
如果说,张一得是被爱和自由养大却走了极端的A面,那么另一些被“鸡”的娃,就是压力教育阴影的B面。
在育儿圈,鸡娃是个永远绕不过去的话题。
所谓鸡娃,不是小鸡仔,而是指用打鸡血的方式教育小孩,挪用了“鸡血疗法”的典故,形容这届家长育儿的疯狂。
围绕鸡娃,甚至衍生了很多行话、“黑话”。
不能熟练掌握这些切口,就无法跟上话题,更不用说加入“鸡娃群”。
在专注鸡娃的群里,你可以看到家长们每天只在群里做三件事:
发自己的鸡娃计划、分享教学资源、晒鸡娃成果。
孩子每天的时间规划甚至精确到分钟,连冲澡的时间都被严格规定好,各种附加项目看得人头皮发麻。
起“鸡”年龄也越来越短,甚至有孩子才19个月,也就是1岁半就已经被妈妈扶上跑道。
甚至还有17个月就开始阅读raz(美国公立学校的英文分级读物,幼儿园才开始读)的,如果不是在装逼,那这位妈妈的孩子注定前途无量。
每天如此,年复一年。
在这样令人窒息的高压下,喝鸡血长大的“鸡娃”,会长成什么样子?
杭州一个中产家庭里,贴着一张孩子的一周活动安排表。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十多个兴趣班:
主播、模特、英语、滑冰、画画、舞蹈……
一周七天,毫无空隙,有几天还得赶场子连轴转。007的福报,孩子十几岁就能体会到了。
每天早上8:30,甜心就要开始做数学题。
妈妈则像绷紧了发条一样,一会儿纠正坐姿,一会儿训斥:这个题目都做不出来?一会儿掐着表算时间:再过5分钟我们就得走了!
甜心上培训班的时候,妈妈在手机上制定第二天的培训计划,时间管理细化到了每分钟。
妈妈的马不停蹄,反映着鸡娃家长的普遍心态:
为了赢在起跑线,孩子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应该是有意义的,不能被浪费。
但这样真的能赢吗?
镜头前,甜心对所有的课堂都心不在焉,哪怕是唱歌跳舞做游戏,也提不起兴趣。
轮到节目的特别环节“树洞悄悄话”时,我们终于能听到孩子的心声:
你平时喜欢妈妈在家吗?
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
因为妈妈不在家,我还可以玩一会儿。
你觉得爸爸妈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好的人。
你刚刚一直在叫妈妈“假妈妈”,那你的真妈妈在哪里啊?
真妈妈丢了。
看着甜心笑着说“真妈妈丢了”,我的眼圈一下就红了。替孩子难过,也替父母难过。
我也有一个宝贝女儿,我无法想象她笑着说出这句话。
没有父母是不爱孩子的。我相信甜心父母的种种安排,是出于爱,但把自己活成孩子眼中的“假妈妈”,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这种无处不在的压力,很容易会把孩子往抑郁症的路上推。
目前全球大约有3.5亿人患有抑郁症,青少儿人群占比逐年趋高。而学习压力,则是青少年抑郁症的罪魁祸首。
甚至有孩子会把完成父母期望当成人生的终极目标,完成之后一跃而下。
倾尽全力,孩子在起跑线上赢了,却在终点线上输了。
对万千家庭来说,这也许只是个例,但对孩子的生命来说,没有万一。
这名鸡娃群里的家长惊闻跳楼消息时,大概也想到了自己的孩子,才决定不再鸡娃。
不要让自己满腔的好心期许,变成孩子心灵上的沉重负担。
现代育儿,一直都有一个很吊诡的地方:
哪怕所有的理论都对,也不一定教出一个完美的孩子。
一得爹几乎是一个模范父亲,所有育儿中的锅都扣不到他的头上。
一得也一直觉得,被判给爸爸是幸运的。还在父亲节时,为爸爸弹了一首曲子,说:“我愿意再当爸爸的儿子。”
但恰恰如此,这个故事才更让人悲伤。
爸爸是个好爸爸,儿子也是个好儿子,他们已经给了对方最好的,结果却还是遗憾。
而那些鸡娃的家长,把自己折腾到吐血,大部分孩子拼尽全力最后也只是成为普通人。
在日本大型真实人生纪录片《人生七年》里,我们可以纤毫毕现地看到13个孩子的一生。
中产家庭出身的贵子,早在21年前兴趣班还没有那么火热时,就已经辗转在学钢琴、游泳、书法、剑道的路上。
别的孩子还在自由地玩耍,而分身乏术的贵子只想要「另一个我」,让她能有一些玩耍的时间。
但付出了那么多的金钱、时间、精力,在成长过程中,优秀的贵子却一直被挫败。
初中、高中、大学,贵子没有一次能上她首选的学校。
虽然最终当上了空乘,终于能让父母自豪,但这个行业也只是看起来光鲜。
贵子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稍有差池就有人指着鼻子骂,跟现在的社畜没什么两样。
13个家庭的孩子中,有10个过着这样平庸的生活。
两相对比,我们很难定论,一得爹的教育和鸡娃高压,到底谁对谁错。
毕竟教育不是做题,孩子也不是流水线上的规范产品。这么一看,我们似乎怎么做都不对。
但看的越多,越发能共情《你好,李焕英》那句刷爆全网的台词:
“以后我的孩子,只要健康快乐就好!”
无论孩子有多优秀,成就有多高,最终目标,还是孩子要健康快乐。
以前每次接女儿放学我都会问一句:今天你快乐吗?我生怕她不快乐。
她是个慢热的孩子,喜怒哀乐并不会那么快反映在脸上,总是眨巴着小眼睛天真地回答我:我快乐啊。
听到这个回答,我总会放心地摸摸她的脑袋,一起回家。
可是看了一得爸爸的故事后,我没那么确定了,我怎么知道孩子是真正的快乐呢?
快乐,明明是比优秀更难的事情。
所幸一直以来,我都没有那种全力“鸡娃”的病态想法,一个轻松自由的童年,是我想到的给孩子最好的礼物。
我坚持认为,鸡娃不如鸡自己。如果自己都做不到保持学习,保持运动,保持自律,那凭什么要求孩子能做到呢?
所以家里的跑步机没有一天闲置,我的阅读习惯也一直有保持。
一方面这是互联网行业要求,需要快速迭代自身,另一方面也是以身作则。
毕竟,不鸡娃不等于放养,自由童年不等于完全不教育。
不求能让孩子一夜爱上学习,只想用氛围种下一颗种子。
伊坂幸太郎有句被用烂了的名言:一想到为人父母不需要考试,就觉得太可怕了。
不光是旁人看着害怕,父母自己也是害怕的。
可是害怕又能怎样呢?
我们能做的,也只是拼尽全力给孩子爱与引导,然后把其他的交给生活罢了。
不管是一得爹,还是鸡娃上头的父母,他们的出发点都是爱,这没有错。
但也许就像一些网友说的那样,他们错不在爱,而错在太投入。
职场生活,是人一生中成就感的很大一部分来源。
一得爹和很多全职鸡娃的家长们,缺失了职场,鸡娃就成了他们的事业。
大部分鸡娃的家长都有着不错的学历和社会地位,怎样和不如自己的家长区分开来呢?
无疑,鸡娃效果就成了他们的KPI。
如果有自己的事业,也许是另一番光景。
但也只是也许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