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苗运强
图:来自网络
中国的社会阶层正在逐渐固化,阶层和阶层之间的流动越来越困难,社会资源的马太效应更加明显,其中最明显的就是教育。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农村孩子考大学,犹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上好大学,简直难于上青天。
如今,高考的门槛越来越宽,但事实上,能真正迈入品牌高校的农村学子,依然是凤毛麟角。
一
前天晚上,妻子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听后,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儿子今年读高三,在这次月考中,名字全班第二,但班主任说,儿子这样的成绩,考上一个二本,都很困难。
说真的,儿子的读书一直都是很用功的,几乎每天都学到十一二点。能考这样的成绩,他尽力了。
而同样读高三的表侄,他在南京,据说成绩在班级属于中等偏下的那种,表叔说,他今年考上一个本科应该没啥问题,因为在往年,他们那个学校,本科录取率在90%以上。而我儿子就读的学校,每年考上本科的人,凤毛麟角。
这就是乡镇和城市的区别,尤其是在孩子的身上。也许,这也是很多孩子家长,砸破头尖,也要去城市的原因。
在很多人的眼中,高考是“公正、公平、公开”向全国选拔的透明方式,但透过现象看本质,稍微加以思考,你就会发现,高考的比拼,实际上就是学子家庭状况、父母受教程度、家长的格局和人脉等诸多因素的比拼。
最后落脚点,却体现在高考这个背水一战的过程中,答题水平和心理应对能力的高低,从这个角度上,农村和家庭困难的孩子明显处于很被动的地位。
当然,也会有个别农村的孩子在高考中一战成名脱颖而出,但毕竟是个例。
这些年,穷人和富人手里掌握的教育资源差距越来越大,优质的教学资源大多集中在北京、上海、广州或者其它省会城市,农村和小县城受教育的机会、特别是优质教育的机会会大大减少,农村孩子越来越难考上好大学并不是什么危言耸听的事情。
二
这里,我想以自己作为真实的案例,说说一个农村的孩子,如何想尽一切办法考好大学的故事……
这个故事里,没有快乐,只有苦痛与挣扎。
而那是发生在1992年的事。
当年,不少农村的父母们为了让孩子能摆脱“农门”,纷纷自寻"出路",想尽一切办法。
其实,我那时学文科的我,成绩充其量也只是一般,在复读一年无望后,一位邻居向我父亲述说了他的表侄到新疆异地高考成功的事,说者无心,听着有意,当晚,父亲即骑车赶赴我就读的学校,向我表达了他大胆的想法:让我到吉林一处我闻所未闻的某地就读,参加高考。
在吉林,我有不少亲戚因着当初的地主成分,担心批斗而迁居到此。父亲说,有一位至亲在那边已经做到了所长的职位,按照他的能力,搞个农村户口,应该不成问题。
半月后,父亲收到了吉林那边的来信,亲戚说,这事可以安排,并打听到两边的高考分数线,大概有40分左右的差距。于是,在当年的三月,我带上家里所有的积蓄(800元)和父母亲朋的期待,从徐州坐车,踏上了异地的高考之旅。
然,一切并非所想象的那样顺利,当我风尘仆仆的赶到那里时,当年高考的报名已于几天前结束,另外,气候的差异让我一时难以承受,零下近20度的气温和刺骨的寒风,让我叫苦不迭。我不知道用“迷惘”两个字来形容当时的心情是否贴切,这出乎意料之外的突袭,让我本打算“速战速决”的梦想瞬间化为了泡影。
万般无奈之下,亲戚只好安排我到县一中的学校重新就读高二,我是顶替了他人的户口,那名字是完全陌生的三个字。最初的日子,同桌要连叫我几遍我的“姓名”,我才能反应过来。
那时,虽然年过20,但由于从未出过远门,想家的煎熬常常让我夜不能寐,在老家的同学中,虽有几个关系较铁的哥们,但担心“伪造的身份”被人发现,也不敢写信述说衷肠,只好默默的把所有的思念压在心头。
曾有一段时间,我真的想一走了之,可,每每想起父母渴盼的眼神,我只好像一头不会发声的耕牛一样,不顾左右的努力向前。
期间,亲戚也到校看望过我几次,从他的话语里,我方得知:在苏北老家,像我这样委托他办理户口,参加异地高考者,这几年已经陆续超过10人,我不敢想象他人是怎样度过这段难熬的时光,我自己内心只有一个真实的声音:在参加高考前的一年多,我是一个找不到家的浪子,一艘没有帆的船,一根断了线的风筝。
没有情感的依傍,也没有心灵的归宿。尤其是周日,其他同学返家和父母团聚时,我寂寞着像一个落单的孤雁。学校后面的小路上,留下了我独自走了万千次的足迹。
听人说,有一个老家的学生,在大二时,因为顶替他人户口的事遭人检举,被校方扫地出门,我闻听该事,心一下子揪得很紧。夜深人静,当别人都进入梦乡时,我还躲在被窝里,偷偷地练习当地人的发音,我在最大程度地消灭一切可能发生的破绽。
在同班同学质疑的眼神里,我封闭着自己的心门,也在谎言中解脱着自己。我发觉:曾经的开朗和欢笑,已经与那时的我,已被隔膜至渐行渐远。
三
总算熬到了高考的日子……
最终,我以超出最低录取分数线32分的高分,被一师范学院录取,但我一点也没感受到那种“扬眉吐气”的如释重负。
父亲对我说,不管如何,你总算改变了父辈的生活方式。我想,能够带给他们欣慰的,也仅仅是这 一点。但他却忽略了,一个年轻人本应保有的尊严和底线。虚假和遮掩,让我原本简单的青春充满了瑕疵和黯淡。如今,我已经年近50,我依然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甚至,我的孩子也因着我的印迹,也忘记了他本来应有的姓氏。
如今,在学校,我和每个从教的同事一样,默默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只是,他们都不知道我曾经的过往。也许他们永远都不会晓得,他们熟稔无比的朋友,竟是一个冒名顶替戴着面纱生活的人。
我常对孩子们讲:做人要诚实无伪。而作为传导、授业、解惑的我,此话出口,我的良知总会遭到无声的拷问。我每天自由的来来往往,内心却有时却像心灵被禁锢逃犯一样,我或许永远都没勇气,向周遭的人掀开这真实的一页,而永远“隐姓埋名”,似乎成了我最无法卸脱的桎梏。
前些日子,一些江苏的家长,为全国高考的配比不均示威,我想,自己也是该体制下的受益者,但更是受害者,假如当初每个省份都在同一平台公平竞争,哪里还有那么多的学子远走他乡?
我知道:当初像我这样迁徙外地,隐姓埋名的考生比比皆是(有的去了黑龙江、甘肃、宁夏、新疆、四川),但每个人背后,都有一个难以担当的沉重故事。
如果仅仅以是否“考上大学”来衡量人生的成功或挫败,我只能说,我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我得到了物质的丰裕,却失去了精神领域的大部。
在一般的大学或大专院校就读,毕业后的薪酬大多在四五千元之间徘徊,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三十岁之前,年薪超过十万,几乎没有太多可能,在房价几乎升天的城市里,他们的日子,注定了是负债的一生……